张云举
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有时候,小野往往成就大成。
荒滩僻野滋养了生命,荒野深处孕育出文明,荒郊野外承载着不灭的人间烟火。
风餐露宿肆无忌,披荆斩棘予煎熬。跨时数年,止歇无期地闪入大自然,让点点滴滴的山山水水卒不及防的迎驾来者,又无以奈何地承担着这批不速之客的旅行集大成中。
这场旅行的沸点在哪?在人口稠密的繁华都市之外,在旷野,在人烟稀处。那里有风雅,有无争,有泰安。
远郊芳菲欢雀,水肥草丰;野外隆崛崔崪,隐辚郁律。
用时间,攒体力,寄情山水间。
(一)
雪,鹅毛大雪。
一早,给家人祈祷安康的路上,路过一河一桥梁。
地表深处余温尚存,河面桥面积雪犹深。沿途树木绿橙斑斓,抚疏柔滋里透露出温润的气息。
不知是谁,在桥上铺上了长长的稻草袋,防滑防摔防跌伤,养眼怡情暖人心。
这道防线,让人联想到眼下国人推崇的人文情怀。
晌午,山舞银蛇,原驰腊象。奶油涂抹般的高天漫天飞雪。魊魅魍魉、妖风邪气荡尽。
飞雪任性,飞雪迎春,祈祷飞雪呈奉一个无尘无埃、无毒菌肆虐的新年份。
皑皑白雪笼罩下的水乡山村风情怡人。那片青山绿水间藏了个江南小九寨。
从杭城驱车一个多小时就来到了这个蕴藏九寨沟名胜的上臧村。
村庄不大,依山傍水沿溪而建。村道一边的老宅几乎被拆光了,但拆不完农家老叟的记忆。
如今许多白墙黛瓦的徽式农居,格外醒目。
村道的另一边流水潺潺,漫溪碧透,还真有四川黄龙九寨沟的水之成色。
断崖列阵,峰峦叠嶂,有一湾浅滩,还有几泓深潭,都绿的人心爽朗。据水边人家说,古时这水有仙,饮用百毒不侵。如今沿岸村落,也没有听说谁家被病魔指染⋯⋯
顺溪而下。一会儿车程到达"龙鳞坝"。坝的上游,是座让人风雨兼程的廊桥。廊桥的上水是片芦花放飞的原始芳草地。这片净土端座在方圆几十公里的小平原里。平坦绿洲,被四面高山紧裹其身,密不透风,又疏可跑马。
坝堤加桥墩,把水切割成深浅相间曲线纹理。人文和自然,又以神来之笔把这片小天地调和到精致和美。
不知啥时候又是谁,用钢筋混凝土造型,把柔软温情的流水,整出了龙鳞般的图案。
步移景迁,围观这片温润如玉的图案,有多少不同的心仪,就有多少迥异的心境。
(二)
富春山水通江达海,把东梓关村滋润得通体富庶。
村上経营文创的民营企业家,也是的我的画友陈先生站在江堤上指着近水远山说,之江把最赋才思的一章,留在了富春阶段。而富春则把最入彰情怀的一节,馈赠了东梓关村。
陈先生的故乡东梓关村,是我国四大骨医源头之一。源头世家悬壶济世,治病救人,使这个村方圆人家延年益寿,名誉远播。这个古村,也是近代文坛名流郁达夫成就斯文的地方,还是当今书画名家雅集的聚集地。
伫立东梓关村头,乘荫在古庙前那两棵八百多岁的大樟树下,可以直观到巜富居山居图》山水的机理和灵性。但不知道黄公望当年来这里打卡的时候,是啥样的心境?是牢狱之灾后的苟且?还是远离世事的悟达?总之,是这一区江滨水国,功成了他在画界的高峰而青史留名。
枕着富春碧波出世,闯出世面的郁达夫,上世纪三十年代初发表了自传体小说巜东梓关》,描写的就是这个安然恬静的江边村落。
村民们以每天两班轮船的汽笛声声,判断着田园里的光阴复逝。
逶延在民舍与池塘间的青石板小道,串联起农家商贾的生计走向。
村子后面有一突丌江心的石崖。崖上有座几百年的越石庙,几经战乱屡毁屡兴,致今香火不绝。
庙右是一个旧式码头,从皖南去沪杭的商船都在这个码头泊夜。船主艄公们每每下岸到村上休整身心。
久而久之,这个村子渐成街镇。
蔚蓝的天,清绿的水,隔岸的山恋,此岸的灌木林⋯⋯既可供豪迈侠者横槊赋诗抒臆,又可让漂零之士凭栏拍遍,远避嚣尘。
有些地方,看景不如听景。有些地方,要有一点点慧眼去提炼姿色。而东梓关村沿江大堤北望群山阔水,不论晨曦黄昏,抑或皓月艳阳,均美的不用提炼,无需取舍。
(三)
生长在平原我,小时候没有见过山的模样。长大后,入伍当兵开军车,却天天沿山道绕行。
那时,就自觉不自觉地开始琢磨峰的形状,勾勒嶂的面孔,感悟一下峦的身段和灵性。
前些年,几次坐大轮,在巴山蜀水间往返,顺流又逆行。
疫情缓解的间隙,我和家眷采风长江三峡,凭借邮轮的动力,再次丈量这条没有世俗纷扰的黄金水道,惊艳眼前这片盖世山水的大成。
钻进三峡的重要支流"大宁河"、"神龙峡",仰视大自然造世主的初衷。
壮哉!几百里的峡谷、激流及滩丛,好神奇哦———神奇的鄂西和渝川圣地。
晨曦始初照,雾霭锁江风。梦境刚刚醒来,就被远处传来的马达声响引到甲板,了望消隐的轮船航踪。
两岸的山峦失去了五彩斑斓,唯墨韵呈列两岸。那尊容胜似水墨丹青画轴。
午时,满船乘客消顿舱舷,只有我一人伫立船头,检阅一江静水及危岸险峰。
宵夜下的浪拍堤岸。枕波澜,彰彰然,抚慰水律的温馨情怀:
远看悬崖对峙,
近闻猿声啼鸣。
写生浆举帆影,
逃离纠结心情。
乘晨霭尚未散尽,我们换乘了一只小船逆流而上,钻进了三峡的重要支流——神龙溪。
这条溪,源自神龙架腹地。
因为它的源头在所在山峰的西边,所以它的流向从东向西,肆意地摇摆了身段后,汇入了长江主航道。
三峡大坝建成之前,这里水流湍急,险滩、暗礁密布,令纤夫们生畏。但断崖绝壁下的大片滩涂、滩涂上无局促的芦苇荡,却是画家们上好的写生地。
后来三峡大坝截流,这里水位上升百米,两岸峡谷间的水面平缓,淹没了原生态的洒脱和飘逸。
神龙溪被称为小三峡,大概是因为它的水面不够宽淖,其实水深并不浅。就两岸山峰的高险奇而言,说它小,有点委屈它了。它一边的山峰高耸入云,云朵气流把山峰隔成二段,甚至三段。另一侧峰峦平坦如台,一眼看不到边。整个峡谷峰陡崖峭,植被稀疏,气吐了天地。人在谷底似有种莫名其妙的梦幻,有一股一吐为快的呐喊欲望。
走出船舱,临风船头,仰止着眼前的山川,我振臂一声高呼,呼唤出了幽谷深潭的串串回应⋯⋯
时晴时雨,云绕风轻,氲氤濛濛把溪水抚慰得低吟浅唱,庸懒安静。
整个航程中水深波平,不见岛礁又无行船。岸边的亭子被弥漫的雾霁抬爱,亭子内外似有仙姑,或藏着狐灵。
如此清幽,更衬托了土家族山歌的充耳盈盈。
天南地北的画家同道虽然 一时被困顿缠住了脚步,但阻断不了画笔对这片名胜的热忱。
这片山水的恬静优雅,也没因为生计奔波的袭扰而懈怠消停。
船舷之外, 无风水面如镜。不觉船移,划出诗意的涟漪,惊趣翠竹里的掠岸飞鸿 。
(四)
八百里太行山,八陉纹身,跨越京、冀、晋、豫四省,从北京的西山枫林南下,经幡旗飘扬的五台山、愚公凿移的王屋山,再到小江南似的云台山,分为北太行、西太行和南太行。其中南太行雨沛、雾浓、植被的热搜最重。
在南太行采风,除绘画人朝圣的荆浩隐居地、世界奇观红旗渠,还有叹为观止的(六条)挂壁公路外,给人印象良多的则是山家农院。
小院内外盛产核桃、花椒、柿子等"山珍"。走出窝居,搬一把木凳就是:
乐菖黛绿归隐,
碧蒲倚松听风,
秀水潋滟观雉,
晚枫野渡轻吟。
山崖下,溪水边,有许多座这样的小院,屋檐下的月季缠着栏栅上的野花灿烂,整理的很文艺。院子不大,但填满了阳光、惠风和主人恬静如诗的心胸。
在这样的院落里,主人不用仰人鼻息,没有攀比纠心,也木有踩着别人规整出来的时间,为迟到了一丁点儿忐忑不安⋯
有儿孙前来绕膝嘘寒问暖,欣慰。没有远朋近戚造访,也乐意赋闲。屋檐下百年青藤漫不经心,把日子打理得的慢条斯文。
一年四季,小院和群山都张开双臂,接待了难以数计的绘画人,到这里追梦,造梦,圆梦。
余生,倘若结缘,能安排些天数,携着家眷,哪怕孑然独处这样的小院,安放下身心,粗茶淡饭,听风数雨点,画案践夙愿。
(五)
"一颗红星头上戴,两面红旗挂领边",这样的饰佩,我和我的战友都曾享誉过。
四十三年前的今天,我几位同乡战友就是披挂着这样的"三点红",作为优秀骨干被遴选,参加了那场惨烈的西线轶事。
几年后,我曾跟随参谋长,出边关,穿战壕,躲开越军阻击枪,在法卡山猫耳洞采访⋯⋯
离开友谊关, 回广西凭祥市口岸途中,见到好几个山头,布满了烈士的墓地。
黑漆水泥的坟茔,一排排,一圈圈,梯田状的铺满了山坡坎坎。
每个茔穴里都有一个鲜活不再的生命。每个逝去的生命都有一串惊天地 泣鬼神的传奇。
从好几座烈士陵园经过,司机开的很慢很缓,唯恐惊扰了烈士的英灵。三棱越野吉普车上,没有一个人发声,静的呼吸声放大,让人感到了此行的苦涩与悲伤。
一路沉默,一路沉闷,沉闷得让人窒息,让人心疼⋯⋯
乘车数百公里,返回南宁市区已是华灯璀璨。车窗外红男绿女,成双成对嬉戏于扶疏的花木丛中。他们和长眠在边境线上的烈士有同样的韶华,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境遇。无论如何,命运之手不能自如地链接"都市繁华与陵园肃穆"的时空转换。
今天用什么语言都无法言状当时的场景和今天的心结。
好在,我们的后代不再把讴歌英烈的《血染的风采》变味成摇滚乐的欢娱。无言的烈士墓碑将不再无助,我们见证过那场战争的人,也除去了无奈⋯⋯
一片树林里路过,我想找一棵当年红的热烈的枫树。粗略地扫了一眼,没有看到。记得那年路过这儿,明明有棵红枫开的轰轰烈烈,印象非常深刻。
没有看到它,以为它死了,或被人移走啦。也没再多想。
今天又跑过这里,意外地又看到了那棵红枫,在绿植丛中,跳了出来,红的格外醒目。原来,它是一棵迟变的植物,也是一个发育晚几拍的物种。
自然界好像有许多类似灵物,有些时候,不显山露水,藏匿于大地万象里。但到了一定时间,换了时令,便把自身的优势潜质散发出来,翘楚群类。
这山是石堆的。这土是风送的。这树不知道从哪里来的。
据说,它己百岁,曾枯死三年,又死而复生更具活力。
不可思议的是,环顾它四周,视野之内没有一棵大树,只有一些不成气候的马尾松和灌木丛。
是不是这方圆上百公里的地气都用在了它身上?
它的根部摆满了山民的供品。它的枝头都系满了信徒的红布带。
它是山神吗?
本来没有神,事出蹊跷,则被山民封为了神。
它一一一
远望,是大树。
近看,树很大。
它无言自威,还有点儿孤傲,特别不合群。央央四野,茫茫天下,竟然找不到一个同类与其共享四季。
君临天下,唯我独尊。它是大自然的馈赠和造化。
浅夏胜春,季为可人。游览自然风光如赏乐,既能激发长天放歌的豪迈,又惶安于草木惊心的息声。诗画般的山水如吟歌,草木葳蕤,花香氤氲,暖风微醺⋯⋯抱着一腔歌喉,怎舍得放手。
踽踽远行,吟吟诗情。笔下的山水,是见过的实景。与臆念中的无病无疾之幻境,诚非拼接而成。
(2023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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