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的春意

张天爱

爷爷在乙巳年农历四月初六的下午悄然离世。临终前的他,躺在床上,仰着头微微张嘴,呼吸变得缓慢而吃力。整个人像是被时间抽去了力气,只剩下一丝微弱的气息,在安静的屋子里忽明忽暗地浮动着。眼睛深深地凹陷下去,只剩一层淡淡的神色,像是已经准备好与这个世界告别。爸爸就坐在爷爷床前,一点点把水喂到他的嘴边,但水也咽不下去了。那一刻,生命好像就在他的身体里轻轻地散开了。我是在睡梦中听到爷爷走了的。有人低声说着,我一下子惊醒。不多久,冰柜被送来了,高高的,放在堂屋中间。下面放着一双爷爷的布鞋,还有很多捆麻绳,我站在一边看着那些熟悉的物什,突然意识到,爷爷真的走了。 

小时候,我和爷爷见面的机会并不多,一年只有在过年和国庆节时才能回石庄老家。等到上了大学,假期空闲的时光多了起来,我也有了更多机会去看望爷爷奶奶。他们总爱在院子里干活,天气暖和一点的时候,他们就坐在椅子上,剥豆角、掰蚕豆、拣菜叶,手一直不停。他们说这些菜要晚上装一袋让我带回去,话语轻松如常,可我知道,那里面藏着的是他们一整个下午的时光。每次我回城,总能带上一袋沉甸甸的新鲜菜,那菜的味道,和爷爷奶奶的味道,是一样的——朴素、真实,带着生活的温度。 

两年前,爷爷还硬朗得很,能麻利地爬树,能推着满车的草走很远的路。每次见到我,爷爷总是第一句就说:“多穿点,别着凉。”声音不高,却总带着关切。他起初还能听清我说的话,还能接上几句,和我聊聊家常——地里的庄稼长得怎么样了,邻居家的那条狗又生了几只小狗,谁家的孩子今年考上了大学,谁家屋后的那棵老树又开了花。可没过多久,爷爷的听力慢慢不好了,我说什么他常常听不太清楚,只是微微一笑,眼睛弯弯地望着我,像是听懂了,又像只是单纯因为看到我而高兴。再后来,他坐在院子里的时间也少了,只能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那时候我才真正明白,人的衰老不是一点点退去的,而是忽然之间,像一场悄无声息的塌陷,谁也拦不住。   

出殡当天凌晨三点,天色未亮,四周一片漆黑,风透骨地凉。乡亲们在院子里盛了大锅豆腐汤喝,雾气一层一层地飘在夜里,静得让人不敢大声说话。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泥土气息,偶尔传来远处狗吠声和鸡鸣声,打破了夜的寂静。堂屋里,白色的孝布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显得格外肃穆。送爷爷去殡仪馆的车总共开了七辆,家族里的人一个个穿着白衣服,神情凝重。我看着那些往日熟悉的面孔,在这一天都变得沉默。 

爷爷的骨灰盒被安置在原来种着一棵樱桃树的地方。下葬那天下午突然下了大雨,那条通往墓地的小道泥泞不堪,雨水混着土流进鞋子里,走得很艰难。我们小心地将孝服放在爷爷的墓地旁,心中既有对爷爷的怀念,也有对这片土地深深的敬畏。爷爷就安静地躺在那里,再也不用爬树、推草,也再不会像以前一样张口关心我冷不冷。但我知道,当春天再次来到,这片土地上依然会有生命的气息。即使那棵樱桃树不再,四季轮回中,新的花朵会在庭院盛开,而那些花开花落的瞬间,似乎是爷爷还在这片土地上,默默守护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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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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