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凌著：国际文化交流与传播（第一卷）第三十七章-华闻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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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浩生，著名美籍华裔学者、著名新闻记者、社会活动家。1920年生于河南息县。曾任重庆《中央日报》、上海《东南日报》驻南京特派员和驻日本特派员。1952年赴美深造后执教于美国耶鲁大学。1973年，赵浩生先生第一次回国，曾撰写了大量充满爱国热情的文章，激起海外华侨华人的爱国热忱与祖国认同回归的热潮。25年间，赵浩生往返中美间已有76次，每年在中国有半年的逗留，除推动中美各项交流合作外，并任郑州大学、河南大学、山东大学、武汉大学、黑龙江大学、深圳大学、北京外国语大学、暨南大学荣誉或客座教授。

1996年的一天，我在香格李中国饭店打工，就听到饭店李老板说，赵浩生教授来吃饭了。我如雷贯耳：赵浩生？我顺着李老板手指，竟直直走向赵教授。一看，我认识啊！他们夫妇经常来吃饭，特别是周六周日的自助餐，我认识但不知道他就是赵浩生教授。我给赵教授夫妇倒了一杯茶，说：您就是赵浩生教授啊？我十几岁就在《参考消息》上读您的文章了。赵教授显然很高兴，和我聊了一阵。最后说，有空请你到我家坐坐。我说，我去您家我就要采访您。他说，好啊！我们聊聊。他把他家的电话号码告诉了我。

那天，我按地址开车到赵府。赵教授热情迎接我，带我参观各个房间，在客厅，他指着窗外一大片草地说：我和对面邻居说，你看的到的草地全归你，我看得到的草地全归我。他又带我欣赏墙上挂的字画，有张大千、李可染等大家的画，有方毅、茅盾、曹禺写的字。他的书房不大，但整理得很干净，特别显眼是书柜上摆着两个镜框，分别放着他和海峡两岸领导人的合照。赵夫人今泉智惠是日裔望族后人，她人非常亲切，为我泡茶，并端来小点心。

采访进行了两个多小时，赵教授因为是采访大师，自然很清楚怎么接受别人的采访。我担心他身体吃不消，便告辞另约时间再来采访。他把一份报纸给我，说：这是我一位朋友王凡写我的文章，你可以参考一下。隔了几天，我又来到赵府，继续采访，谈得很顺利，一个多小时就结束了。随后，我们就天南海北聊天，聊得很尽兴。临别时，他再三说，你有空常来，我们再好好聊。回来后我花了几天时间，看了有关他的资料，又花了三天时间，写了一篇一万多字的专访《去国四十年，仍是中国人》。我给他打电话，请他看看稿子。赵教授说，我不看你写的稿子，我写的稿子也从来不给人看。

当时人民日报（海外版）正好开设一个专栏，叫《海外乡亲》，正对外征集稿件。我抄了一份，就寄去了。大概过了两个月，才刊登出来。因为版面限制，删了只剩下不到三千字。我后来又把它寄给《华人》杂志发表了。1998年，作家出版社要出版我的《冰凌自选集》，我把这篇报告文学作品也收录进去。

从此，我每隔一两个月，就要到赵府，和赵教授聊天，十八年来，我近百次到赵府拜访赵教授，我们成了忘年之交。而且每次去聊天后，他总要请我到附近饭店吃一个饭。随着他年纪大，出行越来不方便，他说，你下次来，我们就在家里吃。下次我去了，谈完话，赵夫人做了七八样点心小菜，单水饺就买了三种馅的水饺。这么吃下来，比去外面吃饭更麻烦。后来还是恢复到饭店吃饭。当然，我尽量会借口有事，回去吃饭。

有一次，我和赵浩生教授谈得很深，他沉吟片刻，对我说：“卫民啊，我这辈子如果有什么功劳的话，就是在海外呼唤华人华侨认同回归祖国做了一些事。”我很意外，也很感动。我说：“您是做了功德无量的大好事！您可以好好写一部回忆录，把这些贡献都写下来。”赵教授说：“是啊，可是我八十多岁的人了，已经写不动了。”我说，您有需要我的地方，您尽管叫我。后来我再去，我也不好多问，但是我从谈话中也知道赵教授已经在断断续续写一些了。

真是机缘巧合，我到现在还是认为，这是一个善良的回报。就在这时候，我收到了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李华敏编辑的信，说蒋子龙主席介绍她和我联系，一是想组织海外作家的书稿；第二想打听赵浩生先生的地址等等。信写得很认真，又很诚恳，和一般编辑三言两语的组稿信不同。我立刻亲切起来，倍感信任。用了一个早晨，我给李华敏编辑写了一封信，也很认真很诚恳，第一告诉她赵浩生教授的详细地址；第二是把全美中国作家联谊会计划出版《旅美作家丛书》的想法全盘端出，请她能否编一套包括赵浩生、董鼎山、唐德刚、王鼎钧、陈楚年等等几位前辈的丛书，并表示愿做“媒”促成此事。

信发出去半个月，便收到李华敏编辑的回信，满信的高兴，好象她要从信里跳出来一样，说这真是想不到的大好事，还郑重其事请我担任“大媒人”，信尾说航空寄信太慢，问我有没有电子邮件，请我把地址告诉她。我那时候刚学打字，速度非常慢，打字如同刻字，因此还不敢跟朋友“妹来妹去”，但李编辑这么热情，我没怎么犹豫便将邮件地址告诉了她。此后我们的通信便电子化。往往是她长篇大论的来，我短小精悍的去，很不平衡。有时自己心里过意不去，为了补偿一下，当然也为了更清楚的说明组稿的一些事，我便抓笔写一封长信寄去，扯平一下。

担任”大媒人”后，我便联系几位前辈，赵浩生教授虽在写回忆录，但是进展不快，我向他介绍了百花文艺出版社的情况，介绍了李华敏编辑组稿事，他很高兴，告诉我他去北京的时间和住址，还有电话号码，欢迎李编辑随时去找他。

我跟董鼎山教授电话联系后，不日去纽约皇后区参加一个诗会，散会后和董教授一同搭乘诗人梅先生的车去曼哈顿，一路谈着李编辑组稿事，正巧他手上有两部书稿，这样一拍即合，回到家后我即告诉李编辑。她很快就和董鼎山教授联系上了。我又跟唐德刚教授几位前辈联系，他们手上都没有现成的书稿，只有陈楚年先生刚写完长篇小说《大江东去》。接着我又介绍了著名旅美作家施雨老师等几位作家给她。此后她经常发个信来，说一下编书的情况，问一些问题，我感到她人极热情，做事非常认真，非常细致。我想作家的书稿放在这样负责的编辑的手上，那绝对是一种幸福。

我这只是旁观者的感觉，不久赵浩生教授从国内回来，一谈起回忆录的事，先大夸李华敏编辑，做事怎么怎么认真，人怎么怎么好，最后还夸：“李华敏啊，人长得是相当漂亮。”等等。以后，赵教授每次从国内回来，说起回忆录事，总会对我大夸李编辑，还告诉我，李编辑经常周末节假日，早晨从天津坐火车到北京，赶到赵先生住的王府饭店，替赵先生整理回忆录，晚上再赶回天津，非常辛苦。那天我陪辽宁作家代表团到赵浩生教授家拜访，赵教授拿出厚厚的一本打字稿，说这是李编辑帮他整理打字的。我作为一个写作几十年的人，看着这一大本整洁的打字稿，心里是非常感动。

我和董鼎山教授总有联系，他总要说起出书的事，也总要说起李华敏编辑。他说着带有宁波腔的上海话，平缓地叙述又充满深情。他说：“我碰到像李华敏这样的好编辑，做事体交关交关负责任，一点点小问题都要问得清清爽爽，问问题都交关专业。有啥事体写信去，伊马上就回信。人交关交关好，交关交关好！”

我和两位前辈都有交往，还没有听到过他们这么深情的夸奖人。去年底我要回国探亲讲学，有计划到天津去，我想一定要去拜访李华敏编辑，表达自己的敬意。两位前辈听说后，都对我说，一定要去看看！到北京次日，中国作家协会编译中心主任向前大姐就陪我去天津拜访蒋子龙主席等天津作家，才见到敬仰已久的李华敏编辑，她身材高挑，五官精巧，肤色白皙，文静而又文雅，果然如赵先生所夸“相当漂亮”，我代表大家向她表达了敬意，她满脸涨红，连连说：“那没什么。”下午她和王家斌先生陪我们逛天津古文化街，边逛街边聊丛书组稿事，一直聊到送我们上了回北京的火车。编辑家出身的向前大姐也不禁夸奖李华敏编辑。

不久，我收到董鼎山教授寄来的签名赠书《纽约客书林漫步》，洋洋四十五万字，装祯精美。这是一部重要的文集，几乎将西方世界尤其是美国作家和作品“一网打尽”，作了全面的介绍，可读性极强。文化部原部长王蒙先生在《文汇报》上发表了极为精辟的读后感想。

随后，赵浩生教授的回忆录《八十年来家国》也正式出版，和广大读者见面。这部回忆录内容极为丰富，许多涉及大小两岸高层领导人的内容，都是首次披露。出版后，国务院侨办在人民大会堂举行“赵浩生回忆录《八十年来家国》首发式”，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何鲁丽、全国政协副主席钱伟长出席首发式，国务院侨办主任郭东坡主持了首发式。海内外媒体广泛报道了首发式，文化部原部长、赵教授老朋友王蒙先生专门在香港《大公报》发表文章推荐《八十年来家国》。

次年，美国强磊出版社恢复出版工作，我作为总编辑决定出版《八十年来家国》美国版，便与百花文艺出版社洽谈后购买了该书海外版权，在美国出版赵浩生教授的《八十年来家国》繁体版。赵教授很高兴，说他手上一本书都没有了，我说没关系，下次去看赵教授，我带了两箱书给他。

两位前辈为中美两国友好交往和中美文学交流事业做出了杰出的贡献，他们文集的出版，可以说是中美文学交流史上一件有非常意义的好事。两位前辈的文品高贵，人品亦高尚，我是深为敬佩。蒋子龙主席率团来美访问，见到赵先生和董先生，既惊叹又敬佩。他说，没想到年近八十的老人还那么清爽。这是一句精妙的评语。去国半个世纪，洋装穿在身，却仍是中国人。唯有如此，才称得上清爽。

这里，我还得插件趣事，赵浩生教授和董鼎山教授经历相仿，旅居美国都已五十多年，都生活在美国东部，一个在康州耶鲁，一个在纽约，相距不过两个小时的车程，竟然互不相识。1999年4月13日，来美访问的朱镕基总理要接见大纽约地区的各界代表，我们都应邀前往，等候在中国驻纽约总领事馆的大厅，准备乘车前往华尔道夫饭店，后通知接见因故推迟到晚上，大家便三五成群聊天，两位前辈被“排挤”在大厅一角，赵教授便对董教授说：“咱们两个老家伙就靠边站吧，在角落里坐坐。”坐下后，两人互报姓名，顿时都“如雷贯耳”，赵教授说：“您就是董先生啊！我读您的文章读了几十年！”董教授也说：“赵先生啊，我也是几十年前就读您的文章！”我说：“我以为你们早已经认识了。”他们笑说：“名字早就认识，就是没跟人对上号。”一时成为趣谈。

李华敏主任和施雨老师交流后，便向她约书稿，并且时不时催促，催得施雨老师拼命赶写书稿。最后赶出一部长篇人文随笔《美国的一种成长》。成为一部深受广大读者喜爱的畅销书。董鼎山教授赞叹道：“此书是一位诗人写的美国历史。”这句高评非常精妙。

那年，李华敏主任来纽约访问，施雨夫妇接了她到董鼎山教授家，赵浩生教授和我也专门从康州来纽约，大家相聚在董教授家，欢声笑语，非常愉快。

董鼎山教授寄来签名赠书，再次对我从中牵线表示了谢意，说了很多好话，我愉快地接受董教授的谢意。但是我知道，我所做只是举手之劳，而李华敏编辑才是劳动功臣。这里我就代表全美中国作家联谊会，向李华敏编辑，向百花文艺出版社，表示深深的谢意！同时向首席“大媒人”蒋子龙主席表示深深的谢意！感谢他们为华裔和旅美作家们做了一件大好事！

最后，请允许我将王蒙先生的评论文章附在文后——

赵浩生的《八十年来家国》

王蒙

上点年纪的中国人, 一辈子心里都装着中国, 中国太穷, 中国太苦, 中国太受气, 中国太不争气, 中国的歧路歧见太多, 而中国又是那么可爱那么独特那么伟大那么亲切, 那么叫人梦魂萦绕, 想放也放不下。人们为中国操了不知多少心, 生了不知多少气, 流了不知多少泪、多少汗, 更流了不知多少血。好了, 总算新中国建立了, 总算中国有了指望了, 总算中国发展了, 进步了, 壮大了, 开始富强了, 当然道路仍然远非一帆风顺。中国就是一部大书, 最感人最有味道的书, 用热血和热泪, 用牺牲和奋斗, 用无数记忆和深思写下的书。  中国人呢, 就这样一个又一个地成了中国现代史的见证者, 连个人的私事个人的经历似乎也与国家的命运遭际紧紧相关。大家都有一肚子话要告诉后人。赵浩生先生就是这样的中国人的一个杰出的成功的代表。因为他看到了这一切, 他证明了这一切, 他没有受各种偏见的阻隔, 没有被什么潮流牵着鼻子走, 本色而又多情地, 如实而又善意地记下了他的经历和见闻, 于是有了《八十年来家国》一书。这是他的回忆录, 是他的心灵史, 是他的对自己一生的一个交代。而这部书写得如此坦诚, 晓畅, 豪爽, 明白如话, 把心交给了你。甚至于,你会觉得书的作者颇有些个天真, 它给人以亲切感与可信赖感。读着读着你会完全忘记他的经历与祖国大陆的读者完全不同, 你觉得很亲和很熟悉, 如促膝谈心, 如老友重逢。你哪怕从不知赵浩生是谁, 也会对他的真诚和敬业肃然起敬。他的文字看起来淡泊清纯, 绝少矫饰, 但更见真情真心, 娓娓而谈中使你心动神驰, 徐徐道来中自有怀恋感伤。夕阳无限好, 正是近黄昏, 读后令人唏嘘。

记得我在回答记者采访的时候曾经表示不同意中国入世以后会渐渐丧失自己的“中国性”的观点。我说, 别说国内的人啦, 那些在国外生活多年, 有了绿卡、有了外国公民身份的人, 也有许多人硬是丧失不了自身的中华家国情怀。另一次, 我在纽约的华美协进社讲演时也曾碰到过这样的提问:“ 为什么各地的华人都是那么爱中国? ” 我半开玩笑地说:“ 第一,他们都爱吃中国菜。第二, 他们都喜欢汉字。这两样都是无法替代的, 无与伦比的。” 也许可以说, 这就是中国人的命, 这就是赵浩生兄的命。  赵浩生先生, 你和他接触, 你从不觉得他是个美籍华人, 你只觉得他是河南老乡, 乡音未改, 气质未改, 鬓毛也未衰, 虽然他已经有资格写八十年(不止是五十年六十年)来家国了。虽然他毕竟是见多识广, 当过记者, 学人, 商人, 有自己的角度也有自己的广博的知识作参照, 同样写起中国来, 与鼠目寸光者大大不同。

从赵先生的文字上你也体会到他的中国性。与我们的一些新出炉的洋博士的浜泾洋(即洋泾浜的反面:洋味中文)的英美式文字不同,他说的是地道的中国话写的是地道的中文。

我还记得1998年在康州为“中国作家之家”挂牌的时候，一些来宾被邀请题词,只见赵兄提笔一挥:“有家可归”。太棒了，这四个字让我叹服了赵兄的文字功力，比任何套话官话意义重大深远如诗如哲理的话都更精炼也更深情而且通俗上口。有家可归呀有家可归,四个字里有多少阅历,多少辛酸,多少宽慰! 在他的这部书里, 这样看来平常其实并非常人可以做到的文字功夫处处可见。大洋若土, 只有一瓶子不满半瓶子逛荡的绣花枕头才写那种假洋鬼子文章。  赵先生的文章直到待人接物中,流露的不仅有充溢的故国之思之情,更有充实的历史资料历史背景,他亲历了许多重大事件,他当然也经历了个人的种种起伏变化。他生动地写下了这一切,为八十年来的历史提供了不同的角度不同的说法尤其是独具匠心的细节,却是相通的见证和感慨。他的见闻十分丰富,足够年轻的读者受用不尽。你可能已经熟悉赵先生写下的历史事件,但是你不可能熟知那么多历史掌故,你也可能知道一些掌故,但是你不可能注意到赵先生以一种职业的精巧描绘的生动细节。这是浩生兄用生命也是用智慧和技巧写下的书。我祝贺这本书的出版。（顺便说一下,赵先生是前辈,以“ 兄” 相称,是由于他的精神状态。）  （本文发表于2001年12月19日的《大公报》）

 （第一卷完）

冰凌简介：本名姜卫民，旅美幽默小说家。祖籍江苏海门。1956年生于上海，1965年随家迁往福州。复旦大学新闻学院毕业。曾任《法制瞭望》杂志编辑部主任。1994年旅居美国。现任全美中国作家联谊会会长、纽约商务传媒集团董事长、纽约商务出版社社长兼总编辑、国际作家书局总编辑、《纽约商务》杂志社社长、《文化中华》杂志社社长、《国际美术》杂志社社长、海外华文媒体协会荣誉主席、杭州冰凌文化传媒有限公司董事长、福州大学客座教授、浙江工商大学杭州商学院人文学院名誉院长、兼职教授、福建中医药大学客座教授、河北美术学院终身教授、浙江中华文化学院客座教授、阳光学院客座教授等。1972年开始小说创作，主要从事幽默小说创作与研究，出版《冰凌幽默小说选》《冰凌自选集》《冰凌幽默艺术论》《冰凌文集》等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