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开锦 || 我的英国朋友Andy

图片[1]-陆开锦 || 我的英国朋友Andy-华闻时空

1995年至1997年,受组织委派,我到英国伯明翰大学攻读MBA。在英国两年,交了一些异国朋友,但关系最好、印象最深的是Andy。

Andy是意大利人后裔,当时大概30岁的样子,高个子, 蓝眼睛,笑起来像一个阳光灿烂的大男孩。Andy每次见到我,都是远远地挥手招呼“Hi,Kaijin Lu”(嗨,陆开锦),这与一般的英国人静水流深的样子很不相同。

Andy是在我租住的附近一家教会里工作。他的职责有点类似于我们的“统战工作”,就是想办法把外国留学生拉拢到教堂去听道。我刚从学校搬到租住的地方不久,Andy就来敲门, 我们看他那么真诚纯净的脸,判定他一定不是坏人,就让他进了屋。他说,你们初来乍到,难免会遇到一些问题,如果需要帮忙,我可以施以援手。聊天中,他知道我们英语有点够呛,就主动提出组织几个人和我们一起练口语。初次见面,他就让我们有点感动了。

Andy是个虔诚的基督徒。有次我听说他家被偷了,就想去安慰他一下。走到他住的地方,他依然远远地、兴高采烈地和我打招呼,一点没有伤悲的样子。我问他,你刚才干嘛呢?报警了吗?他说,我正在为小偷祈祷,估计这小偷是遇到困难了,或是失业了,我祷告上帝,让他尽早找到工作,让生活安定,不再去偷别人的东西。从Andy身上,我领略了一个真正的基督徒的人生逻辑和道德品格。

Andy住的地方离我不远,我每天去学校都要经过他的门口。 开始一段时间,他经常邀请我和几个中国学生去他家,每次去, 他都到隔壁的印度人小超市买些零食,还叫了几个英国人和我们 聊,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来提高我们的口语水平。有时他们也问一 些有关中国的事情,我们也都认真地给他们介绍。后来因为课程紧张,同时也感觉这样的学习方法效果不是太好,我们去的次数也就慢慢地少了。

Andy带我去参加了几次教会组织的郊游,我也曾经去过几次教堂听牧师讲道,这让我对英国的宗教和文化有了更深的了解, 但我没有如Andy所愿而成为基督徒。我和Andy聊过雷锋助人为乐的故事。我说,雷锋这么好的人,难道就因为不相信上帝,他死后要下地狱吗?Andy无言以对,说,雷锋没有听到上帝的声音, 这实在太遗憾了,上帝应该是会原谅雷锋的。临近毕业时,我问 Andy,你认为共产党员是个什么样子?他说,没接触不知道。我 又问他,陆开锦怎么样?他向我竖起了大拇指。我说,雷锋是共产党员,我也是共产党员,我在大学时就是共产党员了。他很吃惊,原来共产党员就在我身边啊。我说,以前没有告诉你,因为你没问过我啊。Andy说,你让我认识了共产党员,改变了我对中国共产党的认识。

刚认识Andy时,他没有小车,和我一样只有一辆自行车,不同的是,他是新的,我是二手的。我妻子到英国后,我们周末去周边游览,都是向Andy借自行车。后来,Andy买了辆小车,几次带我们去乡村玩,其中有一次是去一个开放式的农场采摘,主人不在,最后,Andy估了价,我们各自拿了十英镑钱,用石头压了放在农场主的房子门口。

1997年7月初,Andy带我和另两家留学生去看他母亲。他母亲住在大伦敦5区,将近80岁了,还管着一所小学(当校长), 每天自己开车上下班。看房子就知道他母亲是有钱人,三层楼的房子,屋后是个大花园,不远处即是一片大森林。Andy带我们 参观了他母亲的学校,全校学生250多个,全是3-11岁小孩,其中有2个小孩子来自中国上海。他们的教学方式与学生的组织纪律性给我们留下深刻印象(比如,校长一声哨音,还在操场等空地上吵吵闹闹的学生,全部立马就地站住,而且一下子安静了下 来)。那天晚上,学校还为我们举行了“意大利之夜”的晚会, 孩子们表演了不少节目。Andy母亲请与我同行的中国孩子上台为他们颁奖。第二天,Andy又带我们到附近的Exess海边玩,还专门去参观了一个很古老的小教堂。

最难忘的是Andy带我去看了一场足球赛。可能是因为英国人平时很少集体性的活动,英国人对足球的热爱可以用狂热来形 容。有一次和Andy聊天,我说,到了英国,不看一场足球赛总是 有点遗憾吧。Andy是个有心人,立马就查赛事安排,刚好7月份有场伯明翰同城的两支球队——伯明翰城队(Birngham City F.C) 与阿斯顿维拉队(Astonvilla F.C)的比赛。为此,他早早地去买了票(每张20英镑左右,折合人民币200多元)。Andy问我支持哪个队,我说,我不支持谁,我就是为了看一场足球赛。他说, 不行,一定要选择一队,要买小旗之类。我说,那我随你吧,支持阿斯顿维拉。比赛那天,Andy早早开车来接我,一路上边开车边唱歌。那场比赛,阿斯顿维拉队以2:1赢伯明翰城队。整个比赛过程,特别是进球的那个瞬间,全场几万球迷同时爆发出的声音,让偌大的体育场都要震动,那场景至今想起,仍在我的耳边回响。

Andy起初对中国很不了解。他曾问我,中国也产桃子吗? 中国政府真的不迫害基督徒吗?后来,当他知道我妻子也是基督徒,而我是共产党员时,他感到很震惊,基督徒怎么可能与共产党员结婚?我说,信仰不同,互相尊重。再后来,Andy对中国的印象变得非常好,为了让更多的英国人了解中国,在他的提议和协助下,我们于1997年6、7月间为所在社区举办了两次“中国文化之夜”,总共有80多名当地居民参加。我们请他们喝中国茶,看中国太极拳表演,介绍中国的历史文化。我则以自身的经历讲了福建,讲了石狮,讲改革开放给中国带来的变化。他们听了都感到很新鲜,很有说服力,有的表示,一定要找机会到中国看看。

从英国回来后,起初还和Andy写过一两封信,后来不小心把他通信地址弄丢了,想联系也联系不上了。曾经答应过Andy, 请他来中国走走,我负责落地接待,看来此生我是要食言了。 Andy曾经说过英语里有一句话“Out of sight,out of mind”(一旦 不见面,就会忘了)。而今25年过去了,我却依然常常想起他。 Andy,我的好朋友,你现在在哪工作,生活得好吗?但愿你好人 一生平安!


续 篇:

寻找我的英国朋友Andy

《我的英国朋友Andy》是我的留英回忆录巜负笈英伦》中的一个章节,发表在《政协天地》2023年第4期上。在文章末尾,我写道:“从英国回来后,起初还和Andy写过一两封信,后来不小心把他通信地址弄丢了,想联系也联系不上了。曾经答应过Andy,请他来中国走走,我负责落地接待,看来此生我是要食言了。Andy曾经说过英语里有一句话,0ut of sight,out of mind。意思是久不见面,就会忘了。而今25年过去了,我却依然常常想起他。Andy,我的好兄弟,你现在在哪工作?生活得好吗?但愿你好人一生平安。”

一些朋友看后对我说,这么好的异国兄弟,应该设法去找到。我心中一直也有此想法,可怎么去找呢?异国他乡,时过境迁,还能找得到吗?有的朋友建议我把文章翻成英文,在英国当地报纸刊发;有的建议写信到Andy母亲的家里地址(这在我的留英日记里可以查到);还有的建议去当年Andy工作的教堂去询问。朋友们的热诚让我感动,也加强了我寻找Andy的决心。

正在此时,曾经一起留学伯明翰大学的赵峻青同学(他比我低一年级,时任省交通厅处长)来办公室看我。他正好与Andy也熟悉。聊起我的文章和寻友之事,他告诉我,他过不久将赴英国伦敦看望在那儿工作的儿子赵宗阳,这事可以让宗阳帮帮忙。我即把文章和照片等交给峻青,并回忆手绘了当年Andy工作的教堂的地理图。宗阳接到他父亲的信息,即于2023年4月25日,放下手中的诸多事务,专程从伦敦驱车前往伯明翰(约2小时车程)。根据我的手绘图,宗阳拜访了我原居住地附近的五座教堂(英国教堂外貌都差不多,宗阳无法确认具体是哪一座)。如我所料,由于年代过于久远,这5座教堂,没有一个人认识照片中的Andy,也没有人听说过Andy的名字。

当天晚上宗阳在酒店入睡的时候,筛选一遍白天寻访的过程,突然想起我给他的一张照片中,背景中有很多小朋友,而他白天拜访的一座名叫Encounter 的教堂也有很多小朋友在活动,它们会不会是同一个教堂呢(英国有些教堂为了保持与当地社区的紧密联系,扩大信众,一般不会舍弃这种传统的做法)。于是第二天一早,宗阳再次前往Encounter 教堂。当天教堂中仅有三位志愿者在协助,年龄最大的志愿者是1999年出生的,并没有正式的工作人员。宗阳就向他们要了教堂的邮箱,想试试看能不能联系上资历更老的工作人员,或许能打探到一些情况。后天一段时间,宗阳和这个教堂来回沟通了几封邮件,终于在7月20号见到了曙光。一个名叫Quy的教堂工作人员邮件回复说,他们有一位非常年长的成员Margaret认出了Andy,并告知了Andy的全名为Andrew Ferrari。但他们并没有保持联系,也没有Andy的邮箱或者电话,建议宗阳去Facebook(脸书)上找找看,或许有一线希望。

宗阳在Facebook上搜到了Andrew Ferrari,并将我的照片和文章发了过去,留言告知是中国朋友来寻友的。但是宗阳一直没有收到Andy的回复。宗阳仔细一看,Andy最后一次信息更新是在2016年,看样子Facebook已经被弃用了,这是什么情况?莫非Andy出了什么状况?于是,宗阳开始查看Andy的好友列表,想看看有没有谁和他互动比较多的,比如他的家庭成员,或者同样姓Ferrari的亲戚。遗憾的是,Andy的家族旁系似乎都不太使用Facebook。宗阳又把Andy和我的故事发给其中的几个人,但是同样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宗阳还是不死心,又开始仔细查看同样姓Ferrari的人,一位名为Justine Ferrari的个人主业上显示她是一名摄影师,并且显示了摄影公司的名称。于是他在网上搜索这家公司,找到公司电话号码并打了过去,要求和Justine Ferrari通话。但是接电话的公司员工告知,Justine正在外面摄影,也不便直接把她的电话号码告诉宗阳(这也是西方人个人隐私保护的习俗)。于是宗阳简单说明了情况,接线员留下了他的电话,并表示会尽快转达给Justine。两个小时后,宗阳收到了Justine的电话,原来她是Andy的嫂子。嫂子愉快地给了Andy的邮箱,宗阳近三个月的忙碌终于有了结果。

2023年7月27日,即赵峻青抵达伦敦后没几天,宗阳就载着父母驶向伯明翰。他们与Andy事先约好在一家餐馆见面。见到峻青父子的那一刻,Andy笑得灿若桃花,给了他们父子热烈的拥抱。峻青忙不迭地给我微信视频。我终于见到了这个失联二十多年的异国兄弟。Andy显然是做了充分的准备,他带来了许多当年我们的合影,一张张地展示给我看。我们回忆起当年在一起时的许多美好时光。他告诉我,他当年在那个教堂,并不是正式员工,只是一名志愿者。因为认识了我们,他对中国很向往,前几年曾带家人去过一次重庆,也是因为不知道我的地址,所以没有联系我。我们又互相介绍了各自家庭的情况,得知我离开英国后不久,他就结婚了,现在有三个女儿,大女儿已婚,另两个还没结婚,他自己则在一家慈善机构工作。我让峻青把我家的地址电话留给他,再次邀请他抽时间来中国走走,我负责落地接待。Andy说,那他要努力工作,早点赚够一家人的机票钱,早日飞到中国来见我。

Andy,我的好兄弟,我在福州等你,我期待着我们早日见面。

(本文刊发于《政协天地》2025年第4期)

图片[2]-陆开锦 || 我的英国朋友Andy-华闻时空

陆开锦,福建古田人,毕业于北京大学。曾任福建省委副秘书长、福建省政协秘书长,现任福建省文联主席,出版自传体小说《流水的标记》、散文随笔集《流水的回声》等。

陆开锦 · 目录

上一篇小说 || 花心的代价(陆开锦 译)

阅读 1.1万

修改于2025年07月10日

© 版权声明
THE END
喜欢就支持一下吧
点赞13 分享
评论 抢沙发
头像
欢迎您留下宝贵的见解!
提交
头像

昵称

取消
昵称表情代码图片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