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我戈矛 与子同仇——南洋华侨热血抗日

白舒荣

图片[1]-修我戈矛 与子同仇——南洋华侨热血抗日-华闻时空

(文章节选自白舒荣著《尺素天涯侨批情》第五章·三,2025年3月深圳出版社出版)

图片[2]-修我戈矛 与子同仇——南洋华侨热血抗日-华闻时空

告别南洋

再会吧,南洋,你海波绿,海云长,你是我们第二的故乡。我们民族的血汗,洒遍了这几百个荒凉的岛上。

再会吧,南洋,你椰子肥,豆蔻香,你受着自然的丰富的供养。但在帝国主义的剥削下,千百万被压迫者都闹着饥荒。

再会吧,南洋,你不见尸横着长白山,血流着黑龙江,这是中华民族的存亡。

再会吧,南洋,再会吧,南洋,我们要去争取一些光明的希望。

剧作家田汉1935年为三幕话剧《回春之曲》的插曲所作的这首歌词,唱出了当年南洋侨胞回国抗战的心声。

1937年抗战爆发后,日军很快就占领了中国的华北、华东、华南地区,中国沿海青岛、上海、广州等几乎所有港口都被日军占领。1938年6月至10月,中国军队在武汉一带与侵华日军浴血奋战,战场遍及安徽、河南、江西、湖北4省广大地区,大小战斗数百次,以伤亡40余万的代价,毙伤日军25.7余万,大大消耗了日军的有生力量。日军虽然攻占了武汉,但其求速战速决、逼迫国民政府屈服,以结束战争的战略企图并未达到。此后,中国抗日战争进入战略相持阶段。这时物资供应问题显得异常严峻起来。几百万军队所需要的武器装备,维持经济运转所需要的各类物资,无数内迁到大后方的人众所需要的基本消费品,当时维持整个抗战所需要的中国不能生产的所有物资,以及海外侨胞的相关援助,都要依赖一条生命线运进大后方。

1937年8月,云南省政府主席龙云到南京参加国防会议,他提出的应当立即修筑滇缅公路和滇缅铁路,开辟新的陆上国际交通运输线的建议,得到当时的国民政府同意。10月底,交通部次长王芃生视察云南,同云南省政府商讨滇缅公路的修建,初步确定了路线走向为:昆明——下关——保山——龙陵——畹町,与缅甸境内公路相联接。11月,龙云下达修筑滇缅公路的命令

2012年9月21日,凤凰卫视曾以“凤凰大视野”为滇缅公路的修筑做了一个专题报导。除主持人,另外还有宗之琥(交通运输专家),黄恒蛟(云南交通史专家),戈叔亚,李志强(原南洋机工)等数人接受了采访。

该专题报导中有一说:龙云当时命令修这条公路的时候,不是下达的书面文件,也不是电报电话,而是鸡毛信。或许是事太急,嫌书面文件慢、当年未能直通电报电话?或许是龙云认为附送的木盒子装着一副手铐更显事态严重和威严?他命令必须在一年限期内修好公路,不然就戴着手铐来见!

接到鸡毛信看到手铐的王县长毛骨悚然,临危授命,哪敢丝毫怠慢!但他只是一个县的县长,一个县当然无法完成修路任务。他急切切去找周围的县长,大家都认为这么短的时间,如何招民工、又没说有什么待遇和报酬,谁会愿意干!王县长见别人嘴上应付,没有实际行动,想想木盒子里的手铐,就装孙子到周围这些县去哭。面对几乎是天大的难题,他稀里哗啦的眼泪没感动上帝。情急之下,这位王县长拔出手枪,对着周围县长厉声说:派还是不派?如果你们不派,我现在就把谁先打死!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反正修不好路,也是死路一条!

鸡毛信、手铐、王县长之哭和手枪等,显然带着民间传奇和民间传说色彩。

1937年底,滇缅公路破土动工。其中昆明至下关段已于1935年修通土路,下关至畹町段需要跨越漾濞江、澜沧江、怒江三条大河,在崇山峻岭中劈山筑路,工程艰巨且艰险。缅甸段(从畹町至腊戌)经与缅英当局商定,由缅方负责修筑。

开始筑路的是住在附近的男男女女,人员远远不够,就从少数民族地区调集来了很多人工。他们居处偏远,穿着彝族、傣族、景颇族、白族……五颜六色的各种民族服装,走很远来修路。其中居然有一拨来自上海沦陷区的电影工作者夹杂在民工队伍里,著名导演郑君里和摄制组都进驻工地。60年后,我们看到的许多当年的珍贵画面,都出自他们摄制的《民族万岁》的纪录片里。

为了打通这条关乎抗战全局与民族命运的国际交通线,滇缅公路沿线的云南各族人民近30个县约20万人、10个少数民族组成了筑路大军。这支穿着不同民族服装的“杂牌军”,大部分是老人、妇女和孩子,只有极少男劳力,因为青壮年男人多已应征入伍。他们自带粮食、铺盖和筑路工具锄挖、肩挑、手抬……在缺乏现代机械的情况下,劳工们在原始密林、高山峡谷间,用简易的工具和手,依靠纯人力,历经9个月,一寸一寸抠出了这条从怒江峡谷盘旋而上的滇缅公路。险要的地理位置,艰苦卓绝的筑路条件,常常有绳索断裂后,石碾子从坡上滚下来,压死、压伤修路工人。还有的修路民工,不慎从悬崖上坠落身亡。据有关数据统计,修建滇缅公路时,大约有3,000多人献出了自己的宝贵生命。这还不包括前期的勘探、设计队伍,以及死亡的军方工程技术人员。

一首鼓励筑路者的民歌回荡在滇西大地:

我辈当为难中难,

竭力打开生命路。

运粮利器到疆场,

杀彼日魔,救我国亡。

疾病,疟疾,工伤,饥饿,一批人倒下,一批人又补上,施工从不停止。据保山县志记载:仅保山县146公里的地段上,筑路死亡就有741人。

《云南日报》于1938年9月21日曾刊文说:“曾经有不少征服自然的男女战士粉身碎骨,血肉横飞,怪凄惨的死于无情的大江之中,还有不少开路先锋则死于恶性疟疾的暴力之下。据大约统计,牺牲于上述种种缘故的男女民工,不少于二三千人。”

1938年12月,这条滇西人民用血肉筑成的生命线——滇缅公路竣工,共完成土方1,998万立方米,石方187万立方米,桥梁544座。它如同一条由天而降的飘带,蜿蜒盘旋在横断山脉。

庆贺典礼上,龙云将军送的不是手铐而是鲜花和美酒,可是那位执行动员任务的王县长却看不清这样的场面了。曾参加当年修路的黄恒蛟说:“等这条路修完以后,他的眼睛瞎了一只,他后来就写了一首很长的诗,诗里面的意思就是说,我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你们,我对不起你们,把你们逼着修了,逼着来修路了,但是为了保卫这个国家,也是为了保卫大家嘛。他急坏了,眼睛经常痛哭流涕啊,再加上很辛苦,瞎掉一只眼睛。”(参见凤凰卫视“凤凰大视野”2012年09月24日“文字实录”)

时任美国驻华大使詹森在给美国总统罗斯福的报告中说:“修筑滇缅公里物质条件异常缺乏,第一缺乏机器,第二纯系人力开辟,全赖沿线民众的艰苦耐劳精神,此种精神是全世界任何民族所不可及的。”

滇缅公路全线贯通后,成为中国与外部世界联系的唯一通道。滇缅公路沿线已经积压了大量物资待运,随时有被日机轰炸的危险,但国内缺乏经验丰富技能高超的技工和熟练驾驶员。这个消息很快传到了南洋。

1939年2月7日,陈嘉庚先生在南洋发出了《征募汽车修理,驾机人员回国服务》的南侨总会第六号公告:

为通告事,本总会顷接祖国电。委征募汽车之机修人员及司机人员回国服务。凡吾侨具有此技能之一,志愿回国以尽其国民天职者,可向各处华侨筹赈总会接洽,事关祖国复兴大业。迫切需要,望各地侨胞侨领,深切注意办理是要。

南侨总会的公告不啻是动员令,吹响了海外侨胞回国参战的号角。南洋各国青年踊跃报名。其中不少生活无忧,甚至家财万贯的华侨,在祖国最需要的时候,他们义无反顾决然选择放弃优越的生活、抛家舍业回国参战。

年仅21岁的张修隆瞒着舅舅,和文昌同乡陈玉初一起报名参加。新加坡华侨吴惠民和马来亚黄铁魂,更名换姓参加南侨机工队伍。

出身马来亚华侨富商之家的白雪娇化名施夏圭,随机工队回国抗日,成为当时马来亚华侨心目中的巾帼英雄,她留给父母的告别信中写道:

亲爱的父母亲:

别了,现在什么也不能阻挡我投笔从戎了。我知道父母亲一向是明情达礼的,对于女儿的行动,是不会有异义的……家是我所恋的,双弟妹是我所爱的,但破碎的祖国,更是我所怀念热爱的。所以虽然几次犹豫踌躇,到底我还是怀着悲伤的情绪,含着心酸的眼泪,踏上征途了。

这次去,纯为效劳祖国而去的,虽然我是社会上一个不值得注意的虫,虽然在救国建国大业事业中,我的力量简直是够不上沧海一粟,可是集天下的水滴汇成大洋。我希望我能在救亡的汪流中,竭我一滴之微力。

亲爱的双亲,此去虽然千山万水,危安莫卜,是不免凄怆心酸,但是,以有用之躯,以有用之时间,消耗与安逸于无谓中,才更是令人哀惜不置的,因为生活就是斗争,尤其是在祖国危难的时候,正是青年奋发效力的时机。这时候,能亲眼看见祖国决死争斗以及新中国孕育的困难,自己能替祖国即使做点事,就觉得此是不曾辜负了……

(载于1939年5月19日《光华日报》新闻版)

马来亚华侨姑娘李月美堪称现代版“花木兰”,因不招收女机工被拒绝,她穿上弟弟的衣服报名应征,女扮男装成功骗过考官眼睛进入南侨机工归国队,同男子一样在滇缅公路上开汽车运输物资。直到有一天,李月美连人带车翻倒在路边重伤昏迷,驾车经过的琼海籍南侨机工杨维铨救起了她,才发现李月美是女子。李月美从此被安置在后方医院工作,一年后,这位白衣天使,与当时奋力营救他的矮个子同乡结为连理。

“环侄正整装乘舟返国,但他此行不是回家省亲,乃是为国当兵服务而去。妹初闻此事亦曾竭力劝其勿往,无奈侄儿志已决,是我人力所不能挽回,他终而去。据云,侄儿此去并不即上前线打杖(仗),须经在我国内地再受训练五个月,然后派往乡村各地当教练,组织民众成武士,使全国人民都武装起来,一致反日,对日宣战。阿姐闻之,你也不必伤心,这是无所谓的,我们只有侯待,只有预祝他成功。”

上边这段话是1939年4月17日菲律宾马尼拉蔡乌树写给晋江的姐姐浅桥的批信。这位“侄儿”执意“为国当兵服务而去”,虽然“妹初闻此事亦曾竭力劝其勿往,无奈侄儿志已决,是我人力所不能挽回,他终而去。”这封侨批所说的情况,在当时颇有代表性:年轻人报效祖国的热情和执着,家人的不舍和挽留,都很真实。

新加坡工程师王文松放弃每月收入200元的高薪,带着十几个伙伴和一整箱维修设备报名。林福来将唯一的弟弟托给友人之后独自回国。马来亚华侨陈爵是第五批回国服务团成员,在槟城准备出发时,没来得及同姐姐告别,他在心中自语:姐姐我要走了,祖国在召唤,原谅我的不辞而别,我决心已定,你别怪我,祝福我吧,等我把日本侵略者赶走了,我就回来。

2012年“凤凰大视野”采访当年尚在世的南洋技工李志强说:“我父母都不同意,他们说你在这里吃得好,穿得好,你为什么一定要回去?我说现在祖国需要我们,要回去,要有这一批人。”杨保华说:“当时我父亲、继母、姐妹(劝我),我说你们这时候不要劝我,婚妻的事情怎么办,我说,说好一句,如果我回国去,把日本打败,现在说两年,两年以后我参加,如果这两年我不死的话我一定回来和她结婚。”

他们二位想得很朴实,说得很真实。

面对一无所知的前方,这些华侨儿女难道不害怕?其实每个人都心知肚明,回国参战意味着危险和流血,甚至死亡。曾有位南侨技工说:“在那种国破家亡的环境下,每个人都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当战火烧到自己的故乡时,仿佛那些胆怯和恐惧都已经不重要了。

1939年2月18日,第一批志愿者新加坡华侨32人,马来亚华侨48人,共80人,在新加坡登上一艘法国邮轮。他们经越南抵达昆明,这支队伍被命名为“南侨机工80人先锋队”,当时将南洋华侨回国参战的汽车司机和修车技工统称为“南洋华侨机工”。

据当年第二批回国的南侨机工王亚六老先生回忆:“那天晚上很兴奋,陈嘉庚开欢送会,而且我们那一天晚上新加坡很热闹,我们这一批人最多,597个人。那一天陈嘉庚先生在讲大会的时候(说),你们回去要跟日本人枪对枪,面对面打仗。”

送别场景人山人海,其中还有很多外国友人。椰树下,沙滩旁,即将出征的杨保华道别了他的恋人。杨保华说:“送我,他们都来了,来了还是哭了,我说不要哭,我说笑的时候就是胜利的时候,我一定回来,一定回来,是这样。从那个地方来的时候许多人来送,熟人太多了,当时在马来亚槟城那个地方,不是要上船有码头的吗?码头都垮了,垮了好多人都掉到海里头去了,我们当时也想起人家对我们的委托,这么多人,那么下了船,下了船以后一直挥手,离得很远很远了,人家都还站那。”

南洋老技工王亚六回忆说:回国后“就在彭家湾那个训练所里面,铺也没有,拿那个稻草铺,铺了以后,一个人发了两张军毯,毯子,军毯是黑的那种,不是这种高档的,两张,一张铺,一张盖。我们也可以说三年没有睡床铺。”

背负着南洋华侨的重托,半年内共有9批机工相继回国,总数近3200人,其中有4名女扮男装的“花木兰”。这些机工来自南洋各地,当中既有普通司机,也有富家子弟、工程师、学生等。

南洋华侨机工抵达昆明后,先接受了两个月的军事训练,然后由西南运输处正式编队分配。其中,3033人被派往滇缅公路。以华侨机工为骨干,西南运输处发展成为14个汽车兵团,占全国27个汽车兵团的半数以上。据统计,常年来回奔驰滇缅公路上的运输车辆多达3000辆以上。其中近三分之一是由南洋华侨机工驾驶的。

1939年9月,长沙保卫战开始。翌年1月,日军攻入长沙,在激烈的战斗中,中国军队急电重庆炮弹告罄。而炮弹尚在缅甸仰光待运。

刚刚回国的南侨技工当即投入战斗,负责把仰光的军用物资运抵缅北腊戎,再由那里沿着1000千公里的滇缅路运到昆明乃至国内抗战所需的战场。

在崇山峻岭中,滇缅公路每一公里都有华侨司机日夜兼程。

南侨技工翁家贵回忆说:“由于运输任务紧迫,每次出车至少连续7天日夜兼程,白天开车子,晚上睡觉,技工们都亲切地将驾驶的道奇车叫‘道奇旅馆’”。

一千多公里的滇缅公路上,路一道又一道,像盘绕的羊肠,共28道急转弯,经横断山脉、高黎贡山和凶险的怒江峡谷。老机工罗开瑚曾回忆道:“最危险的路段要数南天门,又窄又陡,旁边就是悬崖,看不到底。车上必须带跳板,遇上窄路时随时铺设,让车轮凌空开过去。”可谓惊心动魄!

一千多公里的滇缅公路上,山一座又一座,车子要翻越六座,还穿过五条大江,更有悬崖峭壁无限。一边是深600多米的峡谷,一边是高达3千米的高山。稍有不慎,就会连车带人滚入山谷。技工们戏称为“初一翻车,十五到底”。听着都让人胆颤。

地上瘴气肆虐,头顶敌机轰炸。据1941年1月27日的新华社报道:“滇缅公路通车之初,华侨司机就做了开路先锋。他们先驾车驰至德宏州府芒市的遮放,每天遭遇恶性疟疾,平均死亡率每日约7至8人。”在3年多时间,有数百名南洋技工因染瘴疠疾病死亡。

马来亚技工吴再春,毕业于南洋马来亚华侨星洲道南学校。他放弃了在新加坡的优渥生活,抛别父母妻子回国抗战。不幸感染疟疾,仍然抱病坚持驾车。车子行驶到龙陵路时,发生故障,天气突变,吴再春唯恐丢失车上运载的物资,坚守车中不肯撤离。当救护车队赶到时,疾病加寒冷,他终于没熬过去,年仅32岁,所运的物资完好无损。他的同伴罗开瑚说,“南侨技工回国不是来享受的,是来战斗的,战斗就会有死亡,我们不会流泪,也不会退缩,活下来的人要更拼命地打敌人。”

同样牺牲在运输线上的还有邱九良,新加坡华侨,祖籍福建莆田,是第一批回国运输的侨工之一。他离开家乡的那天是除夕。合家团圆之夜,他告别家人,驾车翻越滇缅公路的崇山峻岭。山路陡峭惊险,在一次运输途中,他不慎从惠通桥山顶翻入怒江,壮烈牺牲。

林春材,马来亚大富商的儿子,是校篮球、游泳冠军队的队员。得知祖国的战况后,他毅然用一米九几的身高掩盖自己16岁的年纪,奋斗在滇缅公路的运输前线,直至1942年。此后余生,他选择留在了云南生活。

南侨机工倪鸿声曾写下诗句:“海外归来志未酬,风尘仆仆群山头。轮盘日夜无停息,不复山河誓不休!”滇缅公路沿线,人们亦常见路边写有:“一个华侨能出力,十个日寇九不回!”“华侨齐心抗战,日寇很快完蛋!”等醒目标语。

华侨机工们还自己谱写了一首《马达进行曲》:

我们的雄心和马达共鸣,

我们的队伍向祖国前进;

我们的血汗作胜利保证,

在我们面前永远是光明。

这套好身手到今天显出救国本领,

马达快开动!

为了祖国,亲爱的祖国——

负起这次神圣战争的伟大使命,

我们很光荣,与兄弟们前进!

1940年7月18日英国政府屈服于日本侵略者的压力,宣布封锁滇缅边境三个月,中国战时唯一的运输线被断。10月18日解禁,日机即日便开始对功果地区进行空袭。1941年1月23日,滇缅公路上的功果桥被日机炸毁。功果桥是跨越澜沧江的一座钢索吊桥,滇缅公路就是从功果桥破江而过,它是滇缅公路的咽喉,保证了10万中国远征军深入缅甸作战的军需给养。

日军宣称:“滇缅公路已中断,三个月内无通车希望。”让日寇没有想到的是,当时南侨机工就提出建议,做一个浮桥,把一个个汽油桶用钢丝绳固定起来,上面铺上木板,木板钉起来就可以通车了。由于守桥官兵和员工、南侨机工和当地百姓的不畏牺牲、顽强修桥建桥,因此抗战时期的功果桥几乎没有中断过。

南侨机工当中甚至有的是祖孙三代,他们和成千上万的中国民工在一起,工地没有住房,砍树枝和芭蕉叶当临时窝棚栖身,风餐宿露,食不果腹、衣不遮体,共同高唱《义勇军进行曲》《黄河大合唱》《松花江上》等抗日歌曲,团结一致抢修不断被日机炸损的滇缅公路,保证了澜沧江两岸的交通在频繁的空袭下维持畅通。此外,他们还在四川、贵州、广西、湖南各省公路上运送军用物资,抢修了上千辆军用和民用车辆。

据不完全统计,从1939年3月至1942年5月的3年多时间里,南洋华侨机工在滇缅路抢运物资45万吨以上,有一千多人在这条公路上献出了自己的宝贵生命,几乎平均每一公里有一位华侨司机的忠魂。

诚如《陈嘉庚回忆录》里所说:“华侨(技工)亦在盟军之列,战时同遭艰难困苦。他们所运送的军用物资,所驾驶,维修的也是军车,他们冒着日军的炮火周旋突围,他们实在也就是不穿军装的军人!”滇缅公路是他们的战场,手中的方向盘就是他们的武器。

为了提高公路的通行能力,国民政府的交通部先后花费巨资,购买先进设备和物资,准备将滇缅公路铺设成柏油路面。1942年3月,正当公路的西面路段进行铺设的时候,日军对缅甸发动了突然进攻,仰光港的大批没有来得及运输的物资被日军缴获,随后日军向北推进,并且打败了前来保卫的中、美、英联军,5月攻入云南境内占领了怒江以西的地区。1942年5月以后,滇缅公路的运输彻底断绝,公路上原本繁忙的司机和车辆变得多余,南侨机工们和众多司机被解散。突然的失业,使南侨机工们十分狼狈,在大后方举目无亲,加之那时南洋地区也基本被日军占领,当时无法回去。在1942年的下半年,南侨机工们基本都度过了一段难忘的清苦岁月。

1942年日军攻占新加坡。日军情报机构将新加坡定为“全南洋华侨抗日援国民政府运动的基地”,“英属马来亚的所有抗日运动,皆以新加坡为中心”。因此,日军占领新加坡之后,进行一场与“南京大屠杀”同样残忍的“新加坡大屠杀”,至少有3万名华侨在这场大屠杀中遇难。陈嘉庚逃到印尼躲避。日军占领印尼后,悬赏搜捕陈嘉庚,他被迫改姓化名李文雪,乔装打扮,一再迁徙与敌人周旋,将生死置之度外。1943年3月他秘密撰写以海外华侨热爱祖国支持抗日救亡内容的史书《南侨回忆录》。1944年脱稿,并赋诗明志:

领导南桥捐抗敌,会场鼓励必骂敌。

报章频传海内外,敌人恨我最努力。

和平傀儡甫萌芽,首予劝诫勿昧惑。

卖国求荣甘遗臭,电提参政攻叛逆。

强敌南侵星岛陷,一家四散畏虏逼。

爪哇避匿已两年,潜踪难保长秘密。

何时不幸被俘虏,抵死无颜谄事故。

回检平生公与私,尚无罪迹侮清白。

冥冥吉凶如有定,付之天命惧悉益。

他随身携带毒药氰化钾,只要被日寇发现,随时殉国明志。在集美大学校友的维护下,他几度化险为夷,度过了艰难的3年。1945年日本投降后,他顺利返回新加坡。周恩来送来贺词:“为民族解放尽最大努力,为团结抗战受无限苦辛,诽言不能伤,威武不能屈,庆安全建在,再为民请命。”

抗战结束,这三千多年轻人中,只有1144人被找到并登记了名字回到南洋,三分之一的人自愿留在中国,另外三分之一,牺牲在了这条公路上。因为山路奇险多发车祸,疟疾流行,以及日军不断的沿途轰炸和伏击,这些牺牲的年轻人大多没有留下名字。

在中华民族抗日救亡史上,南洋华侨机工用生命和鲜血书写下的壮丽诗篇,有力保障抗战“生命线”的畅通和抗战物资的供应,抒写了一段可歌可泣的爱国主义篇章,为抗战的最终胜利作出巨大贡献,他们是中华民族的英雄,世界华侨华人中的杰出代表。南侨机工的事迹不仅是东南亚华侨华人的宝贵记忆,也是全世界华侨华人的共同文献,更是中华民族弥足珍贵的精神财富。

1989年在陈嘉庚后人的牵头支持下,云南省人民政府于昆明西山森林公园建立“南洋华侨机工抗日纪念碑”,碑身高九米,碑座高三米,象征“九·三”抗战胜利纪念日。底座刻有“赤子功勋”四个大字,碑顶有当年的南侨机工荣誉纪念章图案,四条横线和每方四块墨石的底座,象征着当年四万万同胞齐心抗日。碑前两层台阶均为七级,表示“七·七”抗战纪念。两侧为两面旗帜,旗帜上的三个“七·七”纪念章,代表3000多南洋华侨机工的赤子丹心。

陈嘉庚先生生前一直对那一千多名南侨机工的牺牲感到不安,他嘱咐后人,每隔几年要去云南昆明代他祭奠那些长眠于云南的华侨青年。作为华侨华人代表,陈嘉庚的孙儿陈立人遵从祖父的意愿,多次到云南参加祭奠活动,积极投身于记录南侨机工历史的事业数十载。他一面走访散落国内外各地的南侨机工和他们的后裔,一面致力于将过去无名英雄的名字挂在英雄榜上。他说:“于我而言,最重要的是替爷爷陈嘉庚跟这些还健在的南侨机工说一声,‘衷心感谢他们付出的一切’。”

2005年另一座同名纪念碑在云南瑞丽市畹町经济开发区落成。纪念碑高悬云空,直指苍天,气势雄伟,俯瞰着滇缅公路,与陈嘉庚塑像相守。碑体总高16米,上端四条金色横带,代表抗战时期四万万同胞。南洋机工荣誉证章镶嵌其间,标志着海内外同胞同心抗战。宽6米高3米共3层的黑色底座寓意九·三抗战胜利。碑后是记述南侨机工回国抗战的浮雕长廊,右侧为纪念碑碑记。中间浮雕分别为:召唤篇、送别篇、筑路篇、铁流篇、蹈火篇、胜利篇。左侧是南侨机工英名录。浮雕下方《百雀图》,寓意美丽孔雀之乡德宏。浮雕廊正面六根柱子,代表抗日战争胜利六十周年

南洋华侨机工回国抗日纪念馆位于德宏州畹町森林公园旁。纪念馆于2015年8月27日建成,整个纪念馆设计为一座意断形连之桥,断桥被处理成三角形,代表着3000余名南桥机工,又象征着历时3年的漫漫远征之路,同时三角形像一个V字形,同英文胜利的意思。馆内展柜陈列的都是当时真实的物件,有弹壳,有机工们使用过的头盔等2000余件珍贵的历史文献资料、照片以及400余件南洋机工遗留的实物,向世人呈现了南侨机工在抗日战争中的历程。

技工的家乡从没有忘记过自己优秀的儿女。1947年11月30日,马来亚雪兰莪华侨筹赈会为了表彰和纪念华侨机工们的爱国精神,特地在吉隆坡广东义山建立了“雪兰莪华侨机工回国抗战殉难纪念碑”。碑文叙述南侨机工被派送回国支援滇缅运输的经过:

抗战八年,沐风栉雨,备尝艰辛,幸获最后胜利,完成光荣任务,生者固受奖南归,死者则名留史迹。此种爱国精神,至为可风。爰为之铭曰:机工技术,驾轻就熟,机工勤劬,风尘仆仆。机工任务,滇缅往返,不畏天险,褒斜绾谷。祸生陡变,寒身丧谷,为国牺牲,谁不敬服。自来殉国,必有记录,勒诸丰碑,良志芳躅。

这是目前已知的最早落成、并完整保存的南侨机工纪念碑。

1946年7月7日马来亚槟榔屿华侨筹赈会在升旗山与鹤山交界的山坡上,动工修建“槟榔屿华侨抗战殉职机工罹难同胞纪念碑”,1951年11月11日上午11时正式举行纪念碑落成典礼。从此,每年11月11日上午11时,当地人们都要在碑前隆重聚会,敬献鲜花,悼念殉职机工和罹难华人的亡灵,三角形的纪念碑分成两段,下面有三面不同内容的刻石,碑记内容寄托了对抗战英勇献身的机工的悼念,也控诉了日本侵略者的法西斯罪行。

2011年马来西亚槟榔屿华侨抗战殉职机工罹难同胞纪念碑60周年时,增设“勇者无惧”南侨机工塑像,有描述机工驾驶卡车驰骋在滇缅公路的浮雕,还有以鸽子为主体的和平柱。

2013年1月落成的海南省海口市南洋华侨机工回国服务团纪念雕像,为两位南侨机工并排而立,眼神炯炯有神地注视前方,身穿制服,手握工具。雕塑上刻有南侨机工的徽章和《告别南洋》的部分歌词。雕像下面是崎岖陡峭的滇缅公路,一辆辆汽车伴着波涛汹涌的怒江沿路而上。

2013年2月,新加坡晚晴园内的南侨机工纪念雕塑落成,雕塑以弯弯曲曲的滇缅盘山公路为背景,并把运输车和年轻机工献身效命的神态生动形象地刻画出来,体现从孙中山到南侨机工“振兴中华,保卫和平”的一贯精神。

2018年5月30日,云南省档案馆馆藏“南侨机工档案”成功入选《世界记忆工程亚太地区名录》。档案提供了中日战争和第二次世界大战中鲜为人知的信息,不仅是来自海外华人民间志愿者的战时支援记录,也是中国本土与东南亚国家移民社会之间独特纽带的证明。得知这个消息后,陈立人激动地说:“很惊讶,说不出的喜乐!‘南侨机工档案’入选,让南侨机工们的民族大义、爱国精神成为世界记忆。”

“南侨机工档案”是中华民族共有历史遗产,南侨技工艰苦卓绝投入正义事业的辉煌事迹,牵引并促进海内外中华儿女心意相通,携手参与“一带一路”建设,为谋求人类共同福祉努力奋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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