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城市的发展和扩大,老家的村庄消失了,农田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马路和楼房。但是,那条河依然在。
村里人都称那条河叫濉河。莫非它就是古睢河?因为地处黄泛区,从古到今濉河几经改道、淹没、变迁,后来又经过多次人为改造、疏浚、开挖,就连名字也莫衷一是,比如睢水、古濉河、老濉河、新濉河、萧濉新河等。不管怎么说,流过我们村前的那条河作为濉河的一部分,最终汇入洪泽湖我想是不会错的。
进入新世纪,这条河变得越来越漂亮了。水面变宽,水质清澈;河滩种植了树木草坪,建了花坛和行人便道;河堤上铺设了沥青路面,树高林密,一片葱茏。环境优美,空气清新,河边成为市民休闲娱乐的好去处,从早到晚游人络绎不绝。
老家的村庄拆迁后,街坊邻居大都住在附近的居民小区。到河堤跑步锻炼、遛弯散心成了很多人的习惯。在小区里见不着的,河堤上却能经常相遇。
父母在世的时候,每次回老家,我都要陪父母到河堤上走走。有时候是我主动提出来的,有时候是父母建议的,说什么花开了,树结出果子了,或者又修了什么设施,拉着我去看看。上了河堤,感觉他们的心情就会好很多,话也多起来。有时候还能遇到熟人,拉起家常更开心。看到树木花草,父母的脸上挂着欣喜,感叹现今的环境好,发展快。父亲说,他小时候家里有一块地在河的对岸,打理农田和收种庄稼都要靠小船摆渡过河,有时候干脆用手举着锄头镰刀游过去。更糟糕的是遇到洪水,堤坝决口颗粒无收不说,还会把房子冲垮,农具冲走。好在背后就是山,遇有险情人员可以提前撤到山上,无性命之虞。
这条河与山的走向都是自北向南,地势北高南低,村庄由北向南沿山坡分布,形成山体、村庄、农田、河道并列一路南下的格局。我们的村子接近山的尾部,同样处于河道下游。由于北面山体庞大,再加上流域面积大,来水广泛,水流到了我们村这一段压力增大。记得我小时候,每到夏季暴雨来临,全村如临大敌,24小时派人沿河堤巡查,全村劳力准备好铁锨、麻袋等工具严阵以待,一旦发现险情即全力以赴护堤抢险。还记得1970年冬天,从附近3个县调来大批民工,安营扎寨奋战2个多月,对这条河进行了一次全面整治,清除淤泥,挖深拓宽河道,筑高加宽河堤,从此这条河再也没有形成过威胁。
更为难得的是,治理后的河流常年水量丰沛,水质优良,为家乡旱田改水田创造了条件。从此,形成全年一季小麦一季水稻的种植模式,家家户户可以常年吃上大米白面了。
不清楚我的先人们从什么时候起住到河边,更不得而知这条河给他们留下哪些记忆。到了我父亲这一代,因为有过游到对面收割庄稼、洪水季节彻夜守护河堤等经历,当他们漫步在如今环境优美如诗如画的河堤之上,心情一定是复杂的,也是欣慰的。而这条河留给我的记忆既深刻又美好。
我的青少年时代一直在家乡度过,这条河伴随我长大。我记得早春时节河堤两旁青草的味道,河套里一望无际盛开的桃花;记得夏天知了和青蛙的叫声和映在水面上圆圆的月亮;记得秋天里在水边啃吃野草的山羊和河堤泡桐树林叽叽喳喳的麻雀;记得冬日河床上一层薄薄的冰面和河心还在流动的水中悠闲的野鸭。这一切都让我格外留恋,并无数次重回梦中。
最让我难忘的是儿时在河里游泳玩耍的情景。每到夏天,这条河就成了全村降暑、冲凉的极好去处,更成为孩子们一条欢乐的河。一天的辛苦劳作之后,到了晚间,全村的男人几乎都要到河里降降温、冲个澡。待洗净尘土,放松身心,便陆续上岸,换上干净的衣服回家。
我们这些孩子与河水的亲密接触大都在白天。每到中午时分,大家光着脚,沿着水渠和田埂,三三两两向河边进发,有的时候简直就是飞奔。
来到河边,大家争先恐后、迫不及待跳进水中。因为都没有经过正规训练,姿势千奇百怪,是真正的“自由泳”。狗刨式、瞎扑通、扎猛子、仰天姿、脚踩水,花样百出,各显神通,其乐无穷。可能是儿时形成的习惯,我至今游泳的姿势也不正规,因此游不了多远就气喘吁吁。我常常戏称,自己掉入100米宽的河肯定淹不死,如果超过150米能不能活着游过去就说不准了,这是以家乡那条河为参照的,它水面的宽度也就100米左右。
一帮孩子跳入村前那条河,似乎不是为了游泳,主要是为了玩耍。最常见的是打水仗,有时是一对一,有时组团对垒,直到把对方打到求饶,甚至跑到岸上才肯罢休。比赛潜水游,看谁憋气游的距离更长;大家一起喊“一、二,开始”,可总有人投机取巧,不是把脑袋潜入水中,而是露在水面;一旦被发现,便群起而攻之。比赛看谁最先游到对岸,有时三五人,有时甚至十多人,争先恐后,各种姿势大显身手。到了对岸后,并不急着游回来,有的躺在软软的河滩上晒太阳,有的跑到对面查看一番。有人发现一块瓜田,毫不犹豫抱回两个大西瓜,众人一哄而上跳入水中,有说有笑,像传递一只篮球似的簇拥着西瓜游回来。
整个夏天,这条河成为我们最为美好、最为开心的陪伴。
像父亲所说,这条河靠近我们村的这一段,一直没有一座桥。顺流向上五六里,或向下五六里都各架有一座桥。我小的时候,到对面赶集购物,或走亲访友,都需要绕道过桥。这种情况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一直延续到上世纪末,临近我们村的河面上终于架设了一座桥,而且桥面开阔,双向4车道,比上下游的桥壮观、漂亮多了。最近在原先我们儿时常常游泳的位置正紧张施工,新建一座更高标准的桥,据说不久即可竣工通车。
日前,连接这座桥的马路已经修通,它劈开一道小山丘,使横穿市区的主干道之一古城路一直延长至河边。这样,人们走向河堤休闲散步更近、更便捷了。
这条河在人们的呵护调教下,再也没有过去的鲁莽和野性,而成为一条温顺优美的景观河。
清明节前夕回老家时,我再次沿河堤走走。很多花已经谢了,但樱花和丁香还开着,同样开着的还有泡桐花和槐花,空气中弥漫着香气;杨柳依依,桃李摇枝,一片生机盎然;脚下的小草披绿滴翠,充满活力。更令人惊喜的是,沿河建起了体育公园,河堤两侧设置了大量的健身器材,新建了篮球、排球、网球、羽毛球运动场地。很多人正在活动、锻炼,有年轻人,也有老人和孩子。
置身这条河,虽然再也找不到当年下河玩水的感觉,但这宜人景象也正滋养着现在的人们、孕育着新的故事,成为人们心中永远流淌的乡愁与生生不息的希望。
(作者系第十三届全国政协委员、中国华文教育基金会理事长)
(本文刊发于人民政协报2025年8月21日华夏副刊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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