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村小停办风波：一个粤西村庄的教育抗争与传承使命

 

 

百年村小停办风波：一个粤西村庄的教育抗争与传承使命​​

 

在粤西廉江市青平镇，黄竹江村的村民们正为了一所小学的命运而奔走。这所创建于明初洪武年间、距今已有655年历史的小学，在今年9月因生源减少而被暂停办学。如今，村民联名上书廉江市教育局，要求恢复这所承载着几十代人记忆的村小。

进士故里：黄竹江村的教育时间简史

当“撤点并校”成为乡村教育十多年的主旋律，粤西一条叫黄竹江的小村庄却逆势上书，申请把刚停办的小学“请回来”。这份看似“逆行”的诉求，究竟是一时情绪，还是理性计算？记者用十天时间，沿着黄竹江655年的历史藤蔓，追踪100多名博士硕士的出走轨迹，解剖一份“村民申请报告”里的每一个数据注脚，试图回答：在人口负增长与乡村振兴的夹缝里，一所乡村小学的价值到底该如何称重？

黄竹江小学的历史可追溯至1370年，与当地进士龙卿云的文教事业密切相关。史料记载，明代初期文教勃兴，中央设国子监，地方设各级儒学。龙川县儒学龙卿云（科举进士）任教创办了书院，为当地科举人才培养作出了重要贡献。

“我们村虽然不大，但走出了100多名本科生、硕士研究生和博士生。”黄竹江村村民龙亚阳不无自豪地告诉记者。  

1999年时，陈毛任职该校校长时，学校还有230多名学生，本村学子龙海兰更曾考取全镇第一名。“恢复该校办校不仅是对教育资源的重新整顿，更是对该校历史文化的延续和弦扬，有利于增强自然村凝聚力和归属感。”村民龙世永如是说。

停办之后的困境

随着城镇化进程加快，农村生源减少成为许多村小面临的共同挑战。今年9月，黄竹江小学被迫暂停办学，学生们被分流到其他学校。

“现在孩子们每天要奔波十多公里去上学，路上安全隐患大。”一位学生家长表示，就近入学不仅是方便问题，更是安全问题。随着近年来人口增长和各自然村发展，适龄儿童数量已在逐渐增加。

记者在现场看到，该校校舍保存完好，部分教学设备仍可正常使用。教室里残留的板书和操场上的篮球架，仿佛在等待着孩子们的回归。

廉江市教育局一位工作人员给记者算了一笔官方账：

——维持一所教学点，财政需年投入58万元（含公用经费、生均补助、安保、营养改善）；

——若把学生并入镇中心校，可节省编制6个，校车补贴每年11万元。

但村民另有“隐形账本”：

——外出陪读母亲28人，年均放弃务工收入2.1万元/人，全村直接损失约59万元；

——因接送摔伤、溺水的潜在风险成本，难以预计。

“经济账不能只看教育局一本，要看社会总账。”此间一资深政经观察人士郑林活点评。

教育资源均衡的考量

青平镇教育部门相关负责人表示，教育资源的优化配置是全局性工作，需要综合考虑生源、师资、投入等多方面因素。

“我们理解村民的感受，但教育布局调整是基于整体规划的需要。”该负责人表示，教育局会认真研究村民的申请，综合考虑各方面因素后做出决定。

近年来，随着乡村振兴战略的实施，农村教育资源的均衡配置问题日益受到关注。有教育专家指出，过度集中教育资源可能加剧城乡教育差距，与教育公平理念相悖。

据了解，廉江市对于农村学校学生少于50人的，都进行撤并。青平镇政府陈伟杰镇长对此说法予以确认。

村民的自救与传承

面对停办现实，村民们没有被动等待。他们自发组织起来，提出了一份详实的恢复办校申请，包括办学规划、师资调配、设施改善等具体方案。

村民代表在申请中表示，愿意自筹部分资金改善办学条件，并希望教育部门在师资调配和资质核准上给予支持。

“这不仅是一所学校，更是我们的文化传承。”村里老人告诉记者，黄竹江小学见证了村庄几百年的变迁，承载着村民的共同记忆。

曾经从事中小学教育工作多年的政经观察人士郑林活认为乡村教育已经进入了“精准微布局”时代。

“一刀切‘撤’或‘留’都过时了，未来方向是‘微布局、轻投入、数字化’。”郑林活建议，黄竹江模式可探索“混合型教学点”——

一年级到四年级就地解决，高年级走读或寄宿；

与高校结对“云课堂”，共享英语、科学、STEAM课程；

建立“乡贤教育信托”，把人才红利转化为办学资金池。

“核心是让学校成为村庄公共生活的发动机，而不是财政包袱。”

乡村振兴中的教育使命

教育专家张敏认为，农村教育在乡村振兴中扮演着重要角色。“村小不仅是教育机构，还是乡村文化中心，对增强农村凝聚力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

国务院今年印发的《关于全面推进乡村振兴加快农业农村现代化的意见》明确提出，要提高农村教育质量，多渠道增加农村普惠性学前教育资源供给。

2018年《国务院办公厅关于全面加强乡村小规模学校和乡镇寄宿制学校建设的指导意见》（国办发〔2018〕27号）提出，学校撤并原则上只针对生源极少的小规模学校，但允许“群众意愿强烈、交通便利、校舍安全”的教学点继续保留。

“关键在‘群众意愿’如何量化。”

在这种情况下，黄竹江村的努力不仅仅是一个村庄的诉求，更成为了乡村振兴背景下农村教育如何发展的缩影。

村委会统计，1977年恢复高考以来，黄竹江籍本科及以上毕业生312人，其中108人获得硕博学位，教育回报率全县第一。“我们村最硬的‘土特产’是硕士博士。”

据统计，毕业于南方医科大学的龙其伟博士和毕业于澳门大学的龙其河博士目前均在广东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工作；硕士研究生毕业的龙华（深圳大学）、龙其山（华南理工大学）、龙其宇（香港中文大学）均在深圳拥有稳定的工作，硕士研究生毕业的龙琪秀目前在湛江某中学从事教育工作，陈秀金目前在重庆大学博士在读。

等待回应

目前，廉江市教育局尚未对村民的申请作出正式回应。教育局工作人员表示，需要经过调研、论证等一系列程序才能做出决定。

黄竹江村的村民们仍在等待。他们希望这所有着六百多年历史的学校能够继续传承下去，让村里的孩子们不必远离家乡就能接受良好的教育。

“我们坚信，在上级教育主管部门的关心支持下，黄竹江小学一定能够恢复生机与活力。”村民在申请书的最后这样写道。

夕阳西下，黄竹江小学的空操场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百年老树的声音，仿佛在诉说着过去的琅琅书声，也期待着未来的欢声笑语。

在回城的车上，我想起村民龙亚阳送我出村口时说的一句话：“书院倒了可以重建，江水流走了可以再蓄，但村里要是没了孩子读书的声音，黄竹江就真死了。”

或许，黄竹江小学的“复活”申请，不只是一份教育诉求，而是一场关于乡村生死的公投。制度如何回答，仍需时间；但众多村民签名、312个大学生、30万元乡贤潜在捐款，写下了他们的第一版“答案”。

——本报将持续关注事件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