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鱼(四)

图片[1]-钓鱼(四)-华闻时空

作者:海西

云海因离家较远,实习时就住陶莎新买的二手房,两人作伴。

周末的午后,阳光透过陈旧的防盗门,斜斜地洒在米色地砖上。一百平的空间,前任主人规划得恰到好处,客厅连着开放式厨房,墙上还留着几枚没拆干净的挂钩。

两人卷起袖子开始打扫卫生。学区房的社区,喧闹又拥挤,简装的二手房多了几分烟火气。陶莎踩着木凳擦拭吊扇,灰尘簌簌落下,她打了个喷嚏。云海蹲在卫生间里刷洗马桶,消毒水的气味让她皱起鼻子。

两人合作拆下床单被套,塞进阳台的洗衣机里。阳台上的晾衣杆,挂着的女性内衣微微晃动。等待的间隙,两人坐在褪色的布艺沙发上,聊着新上映的电影。洗衣机突然剧烈震动起来,吓得她们跳起来按住盖子。

晾晒时,洗得发白的被单在微风中轻轻摆动,像海上的船帆。老旧的房子,散发着洗衣粉的清香。

做完卫生,两人裹着一条毛毯,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吃零食。电视机里正播着一档美食节目,主持人夸张的表情,惹得两人咯咯直笑。

“你看那个芝士拉丝,都快拉到天花板了!”云海指着屏幕,顺手往嘴里塞了片薯片。

陶莎突然坐直身子,”对了,学校后门新开了家火锅店,据说鸭血特别嫩。”两人顿时感觉饥肠辘辘,到那家店吃火锅。

不多时,她们点的菜,鸭血、豆腐,青菜、粉条……以及一些调味品,都摆上桌。火锅热气腾腾,两人吃得津津有味,满头大汗。

云海望着不远处的琴湖公园,“公园有片银杏林,现在叶子应该全黄了。”

“明天郊游,带三明治和水果沙拉就够了,”陶莎捞出粉丝,”再准备些柠檬水。”

“不行,郊游怎么能少了蛋糕!”云海坚持要添上草莓奶油蛋糕。

陶莎笑着说道,“那就听你的。谁主张谁负责,采购就拜托你了。”

回到住所,云海进了房间,躺在床上翻一本小说,昏昏欲睡,打了哈欠就闭目养神。

只听陶莎叫一声,“云海快来看!”云海来到陶莎的身边。陶莎指着电脑上的一幅照片,“你看这是谁?”云海一看,“是董勇啊!”陶莎说,“怪不得那天看他觉得面熟。”

照片上,只见董勇坐在湖边钓鱼。还配了一首“残雪”的《钓鱼歌》云:

世人都说钓鱼好,
请到湖边把鱼钓。
湖中自有千种鱼,
吃了诱饵跑不了。

世人都说钓鱼好,
请到湖边把鱼钓。
湖中自有颜如玉,
花容月貌细柳腰。

世人都说钓鱼好,
请到湖边把鱼钓。
湖中自有黄金屋,
有了金屋再藏娇。

世人都说钓鱼好,
请到湖边把鱼钓。
太公七十遇文王,
钓到一顶乌纱帽。

云海说,“这《钓鱼歌》写得有趣。”又问“残雪”是谁?陶莎说,“‘残雪’啊,是我的大学老师。真名叫‘薛闽’——不知他跟董勇是什么关系?”。

原来陶莎看的是大学的班级网站。两人继续看班级留言,说的大多是同学之间的旧事,也有做谜猜谜的。陶莎说,“猜谜我最臭,简单的谜语,一个也猜不中。”

陶莎点出一张图片,“这是我在森林公园拍的,你也帮我题一首诗。”云海说,“我试试看。”

陶莎痴痴地看着云海。阳光透过窗外的三角梅照射进来,光影浮动,斑驳陆离,映衬出云海秀丽的倩影,宛然一幅印象派油画。陶莎胸中升起一种异样的冲动,头脑一片空白。

云海说,“写好了,献丑献丑。”陶莎收回了神,只见云海题的是:

竹林曲径幽,人在画中游。
黄鹂鸣柳树,白鹤立沙洲。
蕉叶听雨静,桃花逐水流。
山野有真趣,独坐无烦忧。

陶莎说,“写得太好了,毕竟有家学渊源。”
“凑合凑合,通顺而已,平仄就顾不上了。”云海嘴角微微上扬,“班网还真有趣,难怪我妈迷上了班网后,心情也舒畅了,脾气也好了很多。”

陶莎说,“这么神奇啊!不过也是,我也经常上班网,跟同学逗乐。”

“我妈以前脾气坏得不得了,整天疑神疑鬼,今天这个痛,明天那个痛,总怀疑得了什么病。”云海压低声音,“去看医生,问她哪里病,她说哪里都是病;医生笑着问她哪里没病,她又说不出来。做了检查,花了一千多块,什么病也没有。后来医生就说是‘更年期综合症‘。后来有了班网,什么病都好了。”

“班网还能治更年期啊,果然神奇。”陶莎眼泪都笑出来,“你妈是中文系的吧,我们也登陆看看”。

登陆了中文系的班网,置顶一篇就是“梧桐社宣言”:

梧桐者,吾同也。
种下梧桐,引来凤凰;
开新网站,聚老同学。
结社偶寄闲情,落笔重提旧事。
正话反讽,有歪才子之妙文;
朝花夕拾,惟俏佳人之玉照。
酒色财气都是话题,
嘻笑怒骂皆成文章。
有为须助学友,缘好千般好;
无聊就上班网,心顺万事顺。
孔子曰:不亦说乎!

在家里,妈妈防贼似的,不让云海上中文系网站,说这是“隐私权”。云海想,你有“隐私权”,却不让别人有“隐私权”,还偷偷看我的日记和信件。这样一想,偷看妈妈的同学网站也就心安理得,没有了负罪感。

妈妈的班网上,女同学大多是互致问候、家长里短;男同学则是插科打诨、七荤八素。两人看得耳热心跳,欲罢不能。既想看,又怕别人知道,有一种“林黛玉读《西厢》”的感觉。

云海漫无目的地看着电脑,一则周贵的“轶事”引起了她的兴趣。

周贵,俗称“阿贵”,雅号“阿桂”。体肥胖,喜着燕尾服,跋山涉水亦莫之易。立则鸡胸,行则鸭步,宛然南极之企鹅,亦似阿Q之“Q”字。

上学之时,吃饭尚需粮票。吾侪男生,所供口粮皆不足裹腹矣,惟阿贵月有余粮。或曰,“天之道损有余以补不足,阿贵借某粮草。”阿贵曰,“多乎哉?不多也!吾亦仅以裹腹耳。”

一日,或见阿贵隐身一阴暗处,与一老妪私谈,盖以粮票易钞票也。其以区区之粮,养得团团之身,其得辟谷之术乎?

周贵是妈妈的同学,素有来往,云海还叫他叔叔。现在当了政府官员,举手投足俨然绅士——企鹅也像绅士——官相有了,但仍万变不离其宗。

云海不由一笑,刚才的惊讶、犹豫一扫而光,继续看另一位同学写的周贵“轶事之二”。

阿贵是校级舞星。当时大家还在学交谊舞,三步、四步,阿贵却已是舞林高手。某天晚上,在“榕树下”歌舞厅,的斯科音乐一起,阿贵屁股扭得如龙卷风,满场喝彩。

忽见一窈窕女子白鹭,旋入舞池跳起桑巴,屁股扭得天旋地转。一时间喝彩声、尖叫声四起。阿贵见状,也跳起桑巴舞。

但见电光忽明忽暗,屁股扭来扭去,跳得整个舞场天昏地暗,飞沙走石。众人看得如痴如醉,喝彩声、尖叫声、跺脚声如排山倒海,一浪高过一浪,瞬间把气氛推向高潮。众人乐不思蜀,不知东方之既白。此后,阿贵就经常约白鹭去舞厅“扭屁股”。

白鹭芳龄十八,是校门口“老船长酒楼”老板的千金。后来,阿贵每日出入酒楼,既享眼福,又享口福。时间久了,阿贵俨然成了“楼主”。食色性也,阿贵食色无忧,由是“其以区区之粮,养得团团之身”之迷可解矣。

但有情人难成眷属,阿贵与白鹭终于劳燕分飞。有人说是阿贵“始乱终弃”,姑妄听之——此是后话。

云海看了,偷着乐。陶莎问她什么事。云海说,“你也来看,奇文共赏。”陶莎看了周贵的轶事,又是哈哈大笑起来,“周贵当了官,那天‘海岸线一号’谈判,他也在,一副正人君子。原来读书时也挺浪漫的。”

书房的书架上,摆满了法律类书籍,角落里堆着几本休闲类书刊杂志。陶莎从书架上拿出一本书递给云海,“这本书很有意思。”云海一看,是钱海燕的漫画集,“这本书我看过。”云海随手浏览几页,“能出这种书,也不容易。作者真是个有个性的才女。”

陶莎说,“我看你很像钱海燕,又漂亮,又有才华。”云海说,“你不要笑话我,我变成‘坏女孩’啦。”陶莎说,“你也别谦虚,过份谦虚就是虚伪。我的‘坏女孩’。”云海收拾茶几上的梨渣。

“我看你这么有文学天赋,干脆去读中文研究生。你看钱海燕,也是从经济系转到中文系的。”陶莎关了电视,“再说,薛闽从中文系跳到法律系,在法律与文学之间左右横跳。你反其道而行之,气死他,看他还猖狂。”

云海说,“国学博大精深,其他专业的要考中文研究生,谈何容易。”陶莎说,“也是,别看薛闽夸夸其谈,敢情就是因为考不上中文研究生,转考法律系。”

云海说,“那也太搞笑了,把读法律的说得一文不值——我们都嫁不出去了。”陶莎说,“那我们都不嫁人,永远在一起。”两人都笑了起来。

“不过,我外公在我小时候,就教我唐诗宋词。我自己的兴趣也在中文。”云海喝口水,“那年高考,我要报中文。我妈说‘读中文不如读法律实在’,硬让我读法律。几年读下来,天天罗马法啊、大陆法啊,枯燥无味。”

陶莎说,“我看啊,依你的才华,考中文研究生还是有戏的,要不你会后悔莫及。换我是你咧,家庭条件得天独厚,就不读法律,读中文。”

主卧朝南,飘窗台上几道圆珠笔印,上户人家孩子写作业时留下的。进了房间,陶莎从床头摸出面膜盒子,”试试这个新买的,说是含有玻尿酸。”

云海凑过去看说明书的工夫,陶莎已经利索地撕开包装,面膜敷在脸上。陶莎对镜子一看,活像个白面鬼,自己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差点把面膜笑裂。

话题不知怎么转到了服装搭配上。陶莎跳下床,从衣柜里扯出条碎花裙在身上比划,”下周郊游穿这个怎么样?”云海歪着头打量,”配你那双米色短靴肯定好看。”

两人翻箱倒柜折腾了半小时,床上堆满了衣服,如同刚遭了贼偷的现场。

夜渐深,云海打了个哈欠,”明天还要辛苦呢。”

陶莎点点头,却还是无头无脑地聊起淘气的东东,”特别像那个韩剧男主……”

房间壁灯的灯光,柔和地洒在两张并排的床上。云海窝在床上,陶莎拿起睡衣去洗澡。

云海佩服陶莎很有主见。她出生不久,妈妈就去世了。她从小就很独立,性格也像假小子。当了律师,挣了不少钱,买了车子和房子,真不简单啊。买的学区房,也是为未来的子女上学方便。与她相比,自己仿佛样样不如她。

云海正想着,突然听到陶莎在卫生间叫一声“云海救我!”

云海大吃一惊,推开浴室门一看,只见陶莎双目紧闭,躺在浴缸里。云海上前扶起陶莎,不知如何是好。

陶莎突然睁开眼,哈哈大笑。

云海说,“吓死人了!你真是‘一鸣惊人’。”

陶莎说,“我们一起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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