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菱/董丹阳
当我是一棵植物
就有了诗的柔软,就像“莲叶何田田”
乐府里的清音和倩影
我的冥想?
与你互文,是我的一厢情愿?
停留在童年的香糯
是否还记得戳破稚嫩的唇舌——
这是你留下的唯一挣扎?
总有法子绕开,生之攸关的棱角
这小巧而又短暂的自卫
然后围猎,虐杀,味蕾上的心安理得
这种隐秘的残忍——
诗经的扉页
是我既要又要还要的幻觉?
仿佛美颜,安妥内心?
你在我的舌尖
就像我,也一直在同样的舌尖
活色生香
采菱歌/周初旭
菱浮水而生。菱花皎皎。
哦,我出淤泥而不染。
一只白鹭停在菱盘。微波荡漾。
谁在巡城?
千顷一碧。蜻蜓飞过来,
点水,又飞去了。
在水之下,真相正被掩盖。
倒映的天空,白云放下了身段,
看见一条鱼嚅动一枚菱角。
谁的喧声如梦,
采菱女困坐菱桶,逐菱而流。
谁又在想起
一只关关雎鸠。
河菱/赖吉文
白色小菱花,蜻蜓的宝座
你一来,宝座摇晃
菱叶泛涟漪,月色弄人
菱叶泛涟漪,村妇浣纱
一朵,二朵,菱花落,无声无息
渐渐鼓起的菱角,逐水而浮
采菱船,晃晃悠悠
水草两分,白鹭时飞
一支采菱曲唱到了下游
如今采菱人,又是哪家姑娘
采菱歌/张利良
养菱的河流
专注于平缓,波澜不兴
所以江南有小调,有陌上花开
风和日丽,光阴慢得停住脚步
采菱女子
木桶摇到十八岁纬度
植物自带芬芳
蜻蜓与小荷,在绿色画面上
相互构图
河水软到心尖
对岸那个风尘仆仆的人
放下远行的包裹
哎,一支菱,一条河
从来没有走出天长地久
河菱/郑再芳
一辈子在舒适圈里
沉浸式生活
河塘布满网格
网格用来托举
每道棱角都是祖先的刻痕
在淤泥中从未迷失方向
每一个刺头写满历史的印记
当扎进采菱人的手指时
不免记起曾经的心痛
绿色的皮囊
仍有经纬分明的注解
织着血脉地图
莫说沉浮便是遗忘
菱叶托起的小船
恰好是一方镇纸河山
老菱/赖吟风
想到老菱,就想起老牛
想到老牛就想到属牛的老父亲
因为都有两个倔强的尖角
煮熟的老菱,黑不溜秋,老父亲不黑
可我坚定不移地把父亲联系在一起
因为,身体里都有月亮一样的白色
曾经喂养过消瘦的岁月
河菱/蒋学基
一曲《采红菱》
流淌“爱”的元素
却开发了我的味蕾
那是我少时开始的向往
嚼食的快感
愉快了经络
河菱的价值
丰富而多彩
青青的菱叶
装点了风景
在水下孕育饱满
长出锋利的尖角
防备鱼儿的吞食
在我看来
专为报答人类的养育
采菱女的笑声
飘荡在河面
引来百鸟欢鸣
摘菱角/袁宇俊
小时候扎猛子的湖
如今被青碧的圆叶漫过
菱角把影子藏在波心
像一枚枚绿元宝,坠着
夏日收梢的甜
老菱角揣着紫褐色的心事
壳上的棱,是未褪的倔强
齿尖刚触到那点硬
雪白的肉噗地跳出
粉糯里裹着阳光的沙
摘菱角的奶奶拨着壳说
嫩的带点涩,像没经事的愣头青
老的才沉得住气
把脆生生的棱角
磨出舌尖回甘的圆
我捏着这枚水中的铜钱
棱是骨,圆是温软
知世故而不世故——
原来岁月从不是磨平所有
是让每道角,都长在该在的地方
既扎得牢水底的泥
也盛得下人间的甜
菱角/柴彩菲
叶影轻晃,摇醒水底的歌
那是江南的调,开出水墨的花
有人用莲舟撑开
诗经里沉睡的字粒,逐一擦亮
一双素手,探入清凉界限
印记尖锐,触动掌心的温度
它收起锋芒,袒露真言
久别的,化为陶瓮里最柔的弧
如同山寺的飞檐
在梵唱里把偈言磨圆。
菱/日月鸟
在纵深的河湾轻浮于
——乐律之上,以麇集的姿态
不搅动游鱼叹息的涟漪
并拒绝浮云的落寂倒影
当你观瞻,如同连绵青草地上
被一只泛舟拨开的莲纹
以及隐匿水滴之中的祥瑞
那些肩角的弯弧
不锋芒毕露,亦不柔弱
迂回的防线,源自造物美妙的赐予
如梦幻般,遗世的伊人
粉绿的芰荷衣裳裹住纯白肌体
滋养你,以干净的舌蕾与温情
而你确认,穿越民谣、夕照和踏歌者
一枚菱启开一个江南
四明湖寻杉 未及红时亦动人/张盈
深秋初冬的杉林,是时光里的约定。每到这时节,四明湖红杉便成了牵挂 —— 那从青绿染成锈红的枝叶,是众人期盼的景致。周末晴好,我和先生想约好友同去,这位朋友是四明山常客,每年冬日出游两趟,一趟为红杉,一趟为雪景,对景致最是熟稔。
我微信兴冲冲地邀约,她却回复:“还没到层林尽染时,不算美,你们若不信,可先去拍照看看。” 指尖划过屏幕,虽有遗憾,但转念一想,出游图的是自在心境,景致好坏原是其次。遂与先生收拾妥当,按原计划出发。
驱车一个半小时,窗外从城市喧嚣渐成乡野静谧,四明湖轮廓终于铺开。停车场车不少,游客三三两两往景区去。我们随人流踏上观景栈道,木板轻响间,杉树林蜿蜒展开 —— 叶片虽无期待的红,却有清灵之美,恍惚闯入人间仙境。湖水浅浅漫过杉林根部,澄澈得见水底碎石。杉树从水中拔地而起,树干挺拔,肌理藏着硬朗筋骨,又裹着温润绿意,像极青年女子:有撑起生活的坚韧,未失不被世俗磨平的鲜活。林间飘着草木清香与湖水清凉,风过林梢,叶片簌簌作响,清脆明朗如女子谈吐间的自信,藏着历经世事仍滚烫的热忱。阳光穿枝叶洒下,湖面光影斑驳,青绿与湛蓝撞出清新热烈的色调,恰如女子奔赴热爱的果敢与沉淀内心的从容,在时光里舒展绽放。
红杉林湿地比想象中大,我们沿小径慢走,似入 “绿野仙踪”。先生举相机定格湖光杉影,我轻声感慨:“没红的杉林,也这般美。” 穿过密林,眼前骤然开阔 —— 澄澈湖水铺展,秋日阳光斜洒,从岸边深蓝过渡到湖心银白,像天工打磨的巨大琉璃,毫无瑕疵。微风掠过,湖面泛细碎波纹,如人轻抖绸缎边角,漾开温柔涟漪。我忽生遐想:若此刻铺茶桌,邀好友煮茶,用陶笛吹《如是清净》,任清风拂颊、茶香绕鼻,该多惬意。
沿湖边碎石径前行,风渐凉,却不减欢喜。先生仍在拍照,我望着照片想起好友,暗忖:等杉林层林尽染,定再约她来,让她见这四明湖杉林 —— 青绿或锈红,皆动人。
目光落在远处一簇红杉叶上,往年在家乡拍的冬杉照片清晰浮现:杉叶没了青绿,尽染锈红与深褐,像时光浸泡的绸缎裹着枝桠。阳光穿红叶,在薄冰湖面投细碎红影,风过叶落,或飘湖面轻晃,或落肩头带清冽气息。岸边薄霜未化,沾在树皮上如镶碎银,红杉林既有冬日沉静,又藏不张扬的热烈。候鸟掠过,啼鸣清脆,更显静谧生动。那时湖水更清冽,红杉倒影卧水中,红与蓝撞出温柔色调,少了秋日鲜活,多了岁月沉淀的从容,如长者在暖阳里诉说时光。
至此,“未见红杉” 的遗憾早已消散。原来山水之美,不在 “应季”,而在是否有感受的心。秋日绿杉鲜活,冬日红杉沉静,恰如人生各段时光,从无 “最佳时刻”,只有当下独一无二。我们追逐美景,实则是追自在心境 —— 是驱车的期待,见绿杉的惊喜,想冬杉的向往,更是与爱人并肩感受风软、湖清、林静的惬意。
生活的美好大抵如此:不必执着 “最好”,只需珍惜 “当下”。四明湖杉林四季各有韵味,我们的日子亦有欢愉、安然、遗憾与释然,每种心境都值得品味。
往后想这趟四明湖之行,记着的绝不会是 “杉叶未红” 的遗憾,而是湖水清澈、杉树挺拔、风的温柔,以及和先生走过的慢时光。这些细节里的美好,是山水最珍贵的馈赠,也是生活本真的模样。
御风/清隐
蓬莱、瀛洲、方丈是位于象山的三座仙山,到如今均已更名,在历代方志中尚可追寻一二。其中,蓬莱矗于县城北麓。南朝齐梁时期陶弘景曾于山中炼丹,自此得名丹山。因山中有天然石屋,故邑人多称呼为石屋山。
我自小喜欢武侠,受了小说“荼毒”,渴望学成一身高来高去的武功,故对野外山洞悬崖之类向来存有幻想。石屋山至今已经成为登山人的圣地,已经无甚隐秘的角落。前些日子,我心血来潮又去了趟石屋,寻些孤独慰藉枯燥。
入秋以来,好些时间未曾下雨了,石屋里的水位较往日低了许多。石屋内不过二方左右,大半被水池占据。一位白发褐衣老者推开矮门,走了进来,看着我,给了个如沐春风的微笑。我微笑致意,才发觉老人白发下的容颜竟红润如玉,鲜嫩如童子,真应了那句“鹤发童颜”。
“老先生,真有雅兴,孤身来此清冷的山间。”我躬身一礼。
“小友,可有兴致聊聊?”
“长者相邀,幸甚!”我回道。
两人随即穿过山门,沿着竹林阶梯缓步前行。山风拂过,竹叶簌簌,飘然而落,我为之感叹:“人生一世,如草木一秋,领略这一时之风华,也是畅快。”
“这世界忙忙碌碌的人太多,功名利禄,酒色财气,更多的是为生存颠沛流离,又有几人能够孤身一人来此清冷之地,领略这份意境。”
“袁枚有诗云‘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不着眼处的灿烂并不因人而没。我不过是崇山里的一朵苔花,万世里的一只蜉蝣,世界里的一粒浮埃。只在这刹那享受自己的绚烂而已,即使枯萎加之于身,破败积之于心。”
白发老者笑道:“小友却是想得明白。看看远方的海,云烟缭绕,方丈便在那个方向,绿树葱茏,仙草溢彩,灵物悠然,可有憧憬?”
我的视线越过城市,延伸至远处。氤氲的雾气遮盖了视野,天空与海连成一片,唯白而已。“先生指了仙家方向,我却是去不得。说来可笑,我今日至此,只是看下这山、这石屋。少时倾慕武侠,妄想成为快意恩仇的江湖侠客,尤其是希望学得一身超绝的轻身功法,可点水而行,可踩竹而立,到如今却毫无这般心思。先生可知武侠?”
老者回道:“有所耳闻。”
“金庸先生说‘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先生对金庸先生这话怎么看?”
“这看法便是人间的一贯看法吧。我却无甚看法,小友又如何看?”
“我心中没有侠的概念。若说值得尊重的,许子、邹子、李冰、范仲淹等是我所倾慕之人,秦皇汉武、唐宗宋祖等历代帝王均不在列。若说自身有什么作为,确是一言难尽,终究未走上先人这一路。”
行至炼丹亭,老者于石凳上坐下,我在其对面入座。亭中堆积了些许干黄的竹叶,冷寂开始滋生。老者随意一拂,一阵暖风吹过,温润之感顿生。深秋的亭外,竟有一株竹笋冒尖了,老者指着竹笋说:“万物轮回是自然的规律,即使如此萧瑟的环境里,依然有竹笋愿意探出头。你所倾慕的人,都有此特质。”
“先生所言极是。我们此刻所坐的位置,安期生、徐福、陶弘景等前辈也曾坐过。既然说到轮回,我想向先生赐教如何破轮回?”
“能否破轮回需要问问自己的内心。你看那些大侠,过去帮助了那群人,现在救助了这群人,未来也将扶助另一群人,这算不算他自己的轮回。救助的到底是什么?”
我在心中思考,大侠救助的是自己内心的不平么?韩愈在《送孟东野序》中有言“凡出乎口而为声者,其皆有弗平者乎!”这些大侠所鸣的便是不平,所以按照这个方式理解,为不平发声助力者即为侠。可他救助的真是一群又一群不同的人么?或许救的是他自己。
老者继续说道:“小友心中应有答案。”
“确有答案。轮回到底存不存在,或者此轮回是不是彼轮回,我心中均有答案。那我们此次相遇是否也是轮回?”
“说来确实是轮回。我曾见过小友多次,具体时间也记不大清了。”
“我与先生可是第一次见面,”我笑道,“先生今日如何至此,仅是看看这石屋么?或是偶然碰面,起了兴致与我闲聊?”
老者顿了顿,道:“小友可想回去?若想回,今日就可随老夫回去。”
“回去么?此般过后再回去罢,当有始有终。”我笑着说。
“也罢,若想回去,可去方丈。”说罢,老者与我告别,信手一挥,莫名起了阵风,缓缓托起老者,往远处飞去。此间山中随着老者远去,又回归了冷寂。
我望着远方,露出微笑。御风而行,泠然善也。
坐忘/清隐
潮来了,潮退了。我于海边枯坐,望着退潮的海。
退潮的海漏出大片的滩涂,滩涂上打满了大大小小的孔洞,爬满了密密麻麻的红钳蟹。一位满身泥泞的小女孩笑嘻嘻地走过来询问:“叔叔,你在这里干嘛?”
“我在看海。”
“海有什么好看,满是淤泥。抓螃蟹才好玩。”他随即一蹦一跳地离开了,手上还提着一个装了不少螃蟹的小塑料桶。夕阳照着她离去的路,离去的背影。海涂中间有一条弯曲的水道,水道上驶来一艘小舢板,发出阵阵地发动机嘶吼声,撕裂了这一方的宁静。渔夫熟练地操纵着船只来到码头,拉住岸上的粗绳,将船靠岸,轻轻一跃,踏上码头,系好绳子,接着回到船上,背起收获,沿着小道走向村子。我见了他,他却未见我。
阳光落在水道上,反射着粼粼波光。我注视着远方的海水、远方的灵岩山、远方的天空。天欲黑而未黑。我似乎感觉到身边多了道身影——那位下午离去的小女孩。她坐到我身边,学着我的模样,看着远方的海水、远方的灵岩山、远方的天空。
忽然,听到小女孩开口:“叔叔,你还在看海呢?”
“是的。有群人曾经踏足这片海,从这里出发寻仙问道。”
“寻仙问道么?那些人成功了么?”
“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成功。那群人算是一类先驱,在烟波浩渺、汹涌波涛中寻找,发现了新的岛屿,看到了海上奇观,听到了仙鸟啼鸣,给后人画了一幅神秘的仙境图,后人也为此趋之若鹜。”
“他们的世界一定很美。叔叔,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非常荣幸能够听你讲故事。”
随即,小女孩开始了冗长的叙述。故事的轮廓大概是这样的:很多年前,这个村里住着一位渔夫,就像刚才打渔归来的那位渔夫一样,靠着这片海维持生计。因为家里贫穷,没有人愿意嫁给他。二十岁那年,他生了一场病,变成了哑巴,喉咙里只能发出“呀~呀~”的嘶哑声音,之后他渐渐变得沉默,生怕发出声音吓到村里的孩子。那段时间,他经常坐在我们这个位置,默默看海,一发呆就是一整天。之后的一段时间,只有村里的小孩不嫌弃他,愿意找他玩耍,他也不吝分享自己抓的海货。三十岁那年,他的鼻子闻不到香臭了,嘴巴也尝不出咸淡了,村里的小孩总是“捉弄”他,拿一些臭烘烘的或是辛辣的食物放到他家门口,他从不嫌弃,总会开心吃完。四十岁那年,他的耳朵听不到声音了。随着村里小孩长大、离开,他的世界变得异常安静。他又开始来到这块地方,默默看海。五十岁那年,他的眼睛开始变得越来越模糊,他似乎预感到自己即将要失明,于是便驾着自己的小船出海了。最后,村民在不远处那座小岛上发现了他的船。可是找遍了那座小岛,却始终没发现他的人。
我故意问道:“那你知道他人去哪里了么?”
原本以为会得到一个“不知道”的回答,而小女孩却伸出稚嫩的小手,指向不远处的一座小岛,回道:“当然知道了,你看小岛西边的那块礁石就是他啊!”
我有些诧异,顺着她的手望去,并没有看到她所说的礁石,顿生疑惑。她似乎看到了我的疑惑,继续指着那座小岛的一角:“就是那块石头!用双手环着双脚,用膝盖支着脑袋,躬着脊背的那块石头就是!”
我依旧看不到她所说的那块石头,那里分明没有石头。我在刹那放下了执着,说道:“哪块石头不重要,不过你说的故事很好听。”我朝着她露出一个微笑,他也回报了一个微笑,两人无言,继续坐在岸上望着远方的海水、远方的灵岩山、远方的天空。
夕阳已经完全沉没在灵岩山下了,天已全然拉上了夜幕,无数星点隐现。小女孩向我告别,沿着小道走向不远处衰败的村子。无数星点照着她离去的路,离去的背影。
我望向她方才指过的小岛,小岛上隐约出现了个轮廓,一块石头正用双手环着双脚,用膝盖支着脑袋,躬着脊背,它正如我一般望着海,望着山,望着海之外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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