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文:程 辉
六十年烟雨洗过,运河的波光在他眼底沉淀成釉色。他是陆为民——桐乡水巷里长出的传奇,海宁潮声雕琢的魂魄。从三尺讲台到政商风云,最终停泊在收藏这座孤岛。黑框眼镜后那双慧眼一眨,便有星辰从旧物深处升起:“世间再没有比这更接近灵魂震颤的事了。”
(陆为民先生近照:浙江桐乡市人,藉贯海宁,师范中文系毕业。)
那是血脉里的烙印。文革的烈火曾吞噬祖宅的老物件,可青烟散尽后,神韵却在童年记忆里扎下了根。如同被惊涛打散的莲种,多年后在另一个春天,从淤泥深处伸出带露的荷箭。
(明宣德宝石红釉渣斗)
崇福镇的青石板路记得他的脚步。这座枕着良渚文明碎梦的古镇,成了他的敦煌。居民翻建房屋翻出的高古玉还沾着战国雨水,乡邻捧来的传家宝裹着明清月光。走南闯北的游商路过水乡,总要在他的门前卸下奇珍——他们知道,这里的眼睛识得千年光芒。
(文化期玉龙圈)
房地产浪潮给他的,他悉数换成时间的信物。书画的墨香、玉器的温润、瓷器的清响,在他书房里举行着永不散场的雅集。行家们推门便惊:这小城方寸之间,竟藏着半部华夏美学史。而他只是微笑,指尖拂过釉面时说:“弯路都在书里走完了。”
(北宋张公巷汝窑洗掠影)
最让他心颤的永远是瓷器。
“这是最中国的语言。”他托举起一只天球瓶,你看这釉里红内的铜绿是窑火最后的呼吸……;这釉面似膜的浆,是岁月吐纳后的痕迹,这流淌的光气,是月光里流转着朝代更迭,“你看这气泡,是窑火最后的呼吸;这牛毛纹,是岁月走过的足迹;这蛤蜊光,是月光在釉里睡了八百年醒来时打的哈欠。”
(宋官窑仿青铜器炉一侧)
从宋官窑的深沉到元青花的奔放,从永宣成化的清雅到乾隆盛世的繁丽,他的瓷阁里摆着一部可触摸的《资治通鉴》。拍卖行的专家们常在这里迷路,在“绝品”前久久失语。当他把个人收藏展办到北京钓鱼台时,京城的风也染上了江南的潮意。
(乾隆无款官窑黄釉浮雕龙纹笔筒)
近来,他的目光总往西看。杭州的群山在远处起伏,像青瓷上渐变的釉色。“后峰会时代的杭州,”他研墨时忽然停笔,“正在成为文明的磁场。”于是开始将藏品送往西泠的秋风,筹划在吴山脚下开设工作室——让水乡的收藏哲学,与钱塘的大潮对话。
(宋哥窑羊尾瓶)
他依然写诗,笔锋里藏着晋帖唐碑;仍然作文,字句间响着宋瓷开片声。但所有这一切,都只是通往那终极震颤的阶梯。正如他镇纸下压着的新作:“我非收藏物,乃被物收藏。”
陆为民的不凡,不在满室琳琅,而在那双总望向文明地平线的眼睛。当别人在拍卖场上计较数字时,他正捧着瓷片,倾听泥与火在千年某个清晨的私语。那些器物从未死去,它们只是在他掌中,等到了又一次日出。
杭州的晨光正漫过窗棂,给满架瓷器镀上金边。他轻轻调整一只南宋盏的位置,忽然想起童年老宅里消失的那只花瓶——原来所有追寻,都是对最初惊鸿一瞥的漫长回眸。而真正的收藏,不过是让散落山河的文化基因,在某个灵魂里完成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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