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示跨国婚姻中华裔女性的文化宿命

——论倪娜新著《我引领你》人物命名的深意

王吉明;古大勇

摘要:旅德华文女作家倪娜的长篇小说《我引领你》聚焦跨国婚姻中的华裔女性,双女主里梅与萍实的命名蕴含深厚的文化意味。第一:“梅”与“萍”作为中国古典文化中的典型意象,赋予了她们鲜明的中国文化符记,也暗喻她们的身世命运。第二:“梅”与“煤”的谐音勾连东北工业变迁,映射社会转型下个体的创伤和乡土追忆。第三:作者特意通过强调“梅”非“玫”,指向一种非对抗性斗争向度;萍实之名实现对“萍”的漂泊命运的超越,她借宗教实现精神突围,为文化宿命的突破提供可能路径。小说通过双女主命运对比,揭示外嫁女群体在跨文化语境下的边缘困境,批判和追忆旧有文化传统,反思社会转型对个体的裹挟,最终以包容视角探索异质文化共存与个体救赎的多元路径。

关键词:倪娜 《我引领你》 命名策略 文化宿命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后期资助项目“台港澳暨海外华人文化圈的鲁迅接受研究”(项目编号:22FZWB098)

作者简介:王吉明(2001-),男,绍兴文理学院现当代文学专业硕士生,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海外华文文学。古大勇(1973-),男,文学博士,绍兴文理学院鲁迅人文学院教授,中国世界华文学会理事,中国鲁迅研究会理事、绍兴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兼秘书长,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和海外华文文学研究。

《我引领你》是旅德华文女作家倪娜新著长篇小说,作为其个人中德文化三部曲代表作之一,这部书聚焦于双女主里梅与萍实的两段跨国婚姻,全景式展现外嫁女的个案式生命历程,并从长度与深度两方面,探讨了外嫁女生存状态背后所蕴含的文化命题及中德社会文化差异。

作者倪娜再次践行了“给欧洲的中国外嫁女留下一份精神慰藉,让国内外专家学者了解这一特殊群体的时代命运”[1]的创作使命,书中的呢喃叙事,既是对远嫁德国的华裔女性生活情状的个性书写,又是对异质文化中个人出路的共性思考,由此引出了文化这一绝大的命题。深刻思想主题的表达借助巧妙的叙事设计得以呈现,这从双女主命名的匠心独运中可见一斑。书中双女主的名字,尤其是“里梅”,具有深刻的文化隐喻,甚至一定程度上预示着其命运走向。正如毕光明序言所论:华女外嫁作为一种人生形态和文化现象,其带给黄种女性全新的生活感受与生命体验,是由独特的文化宿命所决定的。[2]本文拟从人物命名这一角度,深入探讨外嫁女的文化宿命及作者倪娜对于突破路径的思考。

一、“梅”与“萍”:中国文化符记与身世隐喻

里梅和萍实这两个名字都承载着鲜明的中国文化符记。“梅”与“萍”是中国古典文化中的两个典型意象:梅与霜雪相伴,与苦寒为友,以傲雪之风骨,居四君子之首,是中国古代诗人吟咏不尽的对象;萍则以其无根浮水的生存状态,成为漂泊身世与家国之思的隐喻。

梅坚韧傲雪的品格,往往与苦难相随。小说借里梅日记展开叙事,对里梅个人成长经历的披露自第二章始,其章节标题正是“梅花香自苦寒来”。作者刻意安排里梅出生在农历正月十七的东北大地,是时天寒地冻,银装素裹。[3]似乎从人物命名及章节构思之初,里梅的苦难命运已然注定。小说中,里梅遭遇了婚姻不幸、父亲病危,亲人算计。她需要在姐姐、母亲、妻子和女儿这些身份之间不断切换,却一次次受到伤害。她的苦难源于原生家庭的不幸福:“老一代的不幸婚姻,潜移默化地影响子女的婚姻,一代传一代陷入恶性旋涡,绑架亲情、孝道,让你生不如死,痛不欲生,被噩梦长时间的纠缠内耗,无法断水抽身。”[4]里梅憨厚善良,甘愿为家庭付出,从未有丝毫懈怠。无论是谁来到柏林,她都会为每个人精心挑选礼物,跑遍商场,舍得花钱出力,尽量满足每个人的心愿。尽管如此,她却依然受到妹妹的戏耍欺骗;姐妹意见不合,住在一起时整天争吵不休。冲突最激烈的一次,里梅不顾妹妹里菊的奚落和讽刺,忍辱负重,含泪拉着德国丈夫菲利普逃离。此后,家庭裂痕不断加深,伤口被一次次撒盐。里梅不仅要承受工作和生活的压力,还要面对亲人间的内耗和纠缠,她的心如同荒芜的野草,充满绝望。“家族如一张恐怖无形的大网,绝望中只有逃离。”[5]

而在苦难之外,“梅”这一意象本身又自带一种冰清玉洁的高贵气质,这便构成了里梅人生的另一面向——灵性。正如书中所言:“里梅活了两种生命,在两个世界里遨游,即是生物的,又是灵性的。”[6]这种灵性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第一,里梅热爱文艺。她在德国的居所中西合璧,雅俗共赏,从花园的精心设计到中德文辞典与文学经典书籍的整齐排列,再到各色收藏品的陈列,无不体现出主人里梅对文艺及中国传统文化的深厚情感;第二,里梅超脱功利。她选择搬到四面环水的小岛上居住,正是为了远离攀比,不被物欲束缚。里梅“不想沦为可怜的物质奴隶,在贪婪和掠夺的硝烟弥漫中葬送自己,于是与过去与她们与眼前的世界断、舍、离。”[7];第三,里梅追求自由。在传统夫权思想主导下,社会普遍认为女性一生最大的价值在于遵守三从四德,照顾好家庭和孩子。然而,这种传统文化观念却成为里梅这一类女性追求自由独立的阻碍。对于里梅而言,“作为女人的使命和意义就是摆脱束缚,解放自己,成就自我,不虚此行”。[8]这间接促成了里梅远嫁德国的人生抉择。在这种意义上,多数外嫁的华女,正是被一种跟不上时代、多少令人感到窒息的旧文化从生养了她们的土地上逼走或赶跑的。正因如此,里梅是一个高贵的、超凡脱俗的存在。“寒风犀利刺骨,夹杂着风沙灰尘,在室内以口罩遮挡细菌,在室外同样以口罩抵挡灰尘雾霾。”[9]她主动选择与那些旧观念、旧文化隔绝开来,如同躲避细菌、尘埃一般。

里梅坚信“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传统观念,忍尽一切苦难。她也相信“风水轮流转,山不转水转”,将人生的诸多磨难看作上帝安排好的考验和课题,促使她更加坚毅顽强,帮助她不断成长成熟。她热衷于《老人与海》中老人那种不服输、不畏老的精神。老人坚守了人的尊严、虽败犹荣,却又不得不接受自我认知和自我淘汰。里梅意识到人生最后的结局大致如此,体认到意义的虚无感。里梅吃过苦中苦,宁愿放弃千辛万苦的拥有,与这个世界和解,却唯独无法与自己的亲人和解。最终,泪眼婆娑的里梅,在空中如仙子般飘落谢幕,飘飘渺渺,一头栽倒进现实的尘世里,灰头土脸。她终究没有躲过抑郁症,自溺仙去,零落成泥碾作尘。

与里梅的悲剧相比,萍实之名则寄托了对“萍”飘零之感的超越。萍实二字,源自汉朝刘向的《说苑·辨物》:“孔子曰:‘此名为萍实,令剖而食之,惟霸者能获之,此吉祥也。’”作者为这一名字赋予了“漂泊路上的幸运果实”的寓意,虽朴实无华,却也平安踏实。里梅无法承受血缘伦理带来的一次次打击,最终精神崩溃,自溺身亡,成了中国传统文化的牺牲品。而萍实虽在疫情期间的华人世界里感受到环境对她的异化,但她选择放下,并在德国丈夫的影响下皈依上帝,以超然态度接受人类不可知的未来。这也正是萍实真正认可的人生:“余生我只想做回自己,甘愿普通平凡。”[10]

二、“梅”即“煤”:社会转型阵痛与乡土追忆

小说写道:当年父亲给她起名为“梅”,本意是希望她的人生像寒冬腊月的梅花,“坚强、忠贞、高雅,不畏严寒冬霜,傲然顽强生长”。而“梅”与“煤”同音,对于出生、成长在东北建设时期的煤城的里梅来说,煤似乎与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煤’赋予了她神奇的力量,随着年龄增长日益不可思议了。”[11]

里梅天生对煤的纹理图案与味道情有独钟,认为其口感如井水般清冽,沁入心脾。“人家捡煤烧煤,她捡煤吃煤玩煤,煤成了媒介和通道,将现实与未来连接”。[12]“梅”与“煤”的联结,唤起了一段“封存的粉尘记忆”:里梅的父亲里煜麟那一代人为建设东北、开垦北大荒来到此地。随着东北发展为煤炭和重型工业基地,煤城因煤而生。煤城父老乡亲靠煤活命,对煤的感情深厚,如同农民对土地的依赖。在那个年代,人人有工作,生活和谐,邻里互助,民族团结。然而,随着东北国有企业关停并转、逐渐成为私企,大量“煤黑子”失去安置,其后代开始自谋出路,或北漂、或南下、或出国。人人被时代洪流裹挟,难以逃脱。

在不到三十年间,东北工业由辉煌走向衰败,中国社会加速发展,进入转型期。固有认知逐渐被颠覆,道德观念与价值体系飘摇不定。社会衡量标准发生转变,物质与金钱成为主导,理想与精神追求被边缘化。这便是社会快速转型带来的阵痛与代价。作者以里梅重返北京的见闻加深对现代中国社会的观察:“九月的北京阳光明媚,穿过高楼大厦的水泥森林,现代化气息扑面而来,总有建不完的楼房耸立,到处施工工地的热火朝天繁忙景象,尤其夜色的施工工地,节假日不休息,这在国外是没有的,绝对是中国特色,好像中国人都是钢铁铸就不需要休息,不需要家庭团聚,效益和赚钱最重要。”[13]

在中国社会转型期的时代背景下,里氏家族内部也逐渐走向分崩离析。多年未共处的亲人变化巨大,尤其是亲姐妹之间。尽管表面上认同精神的重要性,但实际上却将物置于第一位,过分强调赚钱的重要性,缺乏信仰追求。唯有里梅身上留存着上一代人的美好印记。首先,在每一次远洋电话结束时,她常常后悔对父母的关心关怀不够,隔得越远越时常反思反省,回忆过去的不容易,感叹如今日子过好了,亲情却淡了;其次,现代人普遍嗜钱如命,你死我活侵占掠夺,如盲人一样忽视沿途风景。而里梅依然试图去感知那些自然界的细微之美,她能听懂小鸟语言,理解鱼儿冒泡,体会蜗牛黏痕,感受蝴蝶扇翅。[14]而在一个全社会急功近利的时代,里梅的理想与现实之间存在巨大差距,她显得不合时宜。正因此,里梅越来越感到故乡的陌生,每次归来又匆匆离去。她也由此越发珍惜在德国的生活环境,认为那里更适合人类居住。

然而,作为远嫁德国的华人女性,在跨文化语境下,里梅面对的是文化归属与身份认同的双重边缘性困境。她在地域文化上陷入边缘处境,其女性身份更使边缘性加剧。[15]对于海外华女而言,她们多因留学或工作而居留他乡,有人为了追求稳定的生活远渡重洋;有人因爱情嫁给了德国人,爱屋及乌,承担起对德国的一切。然而,这些选择往往难以被同胞所理解。在德语主流社会中,日常生活中鲜有机会使用汉语,难以进行深入真切的交流。为了尽快融入当地社会,更多地了解华人社区,并与德国人尤其是自己的德国丈夫实现无障碍沟通,她们不得不背负着文化差异和语言障碍的重负。里梅就在中德跨国婚姻中体会到了与德国丈夫之间的距离和差异,这些问题在多年的婚姻生活中一直存在。她单方面地逐渐被熏陶和同化,但她的丈夫却几乎没有因她而有所改变。正如他所说:“你在德国生活嘛!”[16]尽管里梅感叹自己“每天备受德语煎熬,整天ABC被德语包围,无处说汉语,经常写错别字,几乎忘掉我从哪里来,要到哪儿去啦!”[17]但只要她的名字还在,对煤的记忆总会将她带回对故乡的思念中去。

作者引用朱自清的现代诗《煤》来赞美煤。煤不仅给予里梅力量,还承载了她儿时家庭的幸福与美好记忆。煤与故乡紧密相连,成为里梅与故乡不可分割的情感纽带。然而,作者并未对煤所指代的乡土社会进行过度美化。书中讲述的婆媳冲突,揭示了传统乡土社会中保守与狭隘的一面,婆婆思想保守、吝啬抠门、爱占小便宜等行为,暴露了庄稼人的愚昧落后。此外,传统夫权思想和女子三从四德的价值观念,对女性自由独立发展的阻碍,同样是故土文化中的消极因素。

里氏家族的变迁,展示了里家女儿外嫁异国婚姻的现实生态。在中西文化的差异和对比中,两种文化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互依存。后疫情时期,作者倪娜回国参加海南笔会,在北京家中找不到咖啡,进而发现自己的胃已经适应了两种文化的生活,缺少哪一半都不再适应,都不再是完整的她自己。小说中,作者借里梅之口,道出了“在国外生活这些年,我学会了对比,对比国与国之间,人与人的优缺点……没有绝对的好与坏,对与错,不过是出发点和角度不同,追求的不同所致”的包容立场。[18]正如古大勇所评:倪娜的生命经历决定了她长于从“跨文化”的视角来进行创作,但在价值观上,并没有表现出扬此抑彼的倾向,而是超越了狭隘的文明优劣论,客观公正评价各类文化的特点,与其说是“跨文化”的视野,不如说“跨文化”赋予她一种世界主义的眼光,关注人类共同的命运。[19]

综上所述,作者倪娜旅居德国,坚持用母语写作,并将外嫁女命名为“梅”,与“煤”同音,既体现了她对“煤”的宝贵执念,也展现了她对海外华人家国情思的深刻书写。这一命名背后,蕴含着作者对社会转型期阵痛的深刻体悟与理性思考,也反映了她在异国他乡对传统家园的超越性回忆与情感寄托。在对过去的回忆中,里梅探寻自我存在的定位,以温和的文字抵抗现实的残酷与消磨,从而超越乡愁。

三、“梅”非“玫”:非对抗性与救赎路径思考

在小说中,里梅的个性被塑造成梅花而非玫瑰。“梅花清高典雅可不扎手,就是冰凉,冷美人,有时有些不近人情。”[20] 与之相比,玫瑰则以带刺尖锐的形象示人。梅花所代表的,正是一种非对抗性的斗争方式。这种斗争向度在里梅和萍实两位女主的形象塑造中得到了充分展现。正如《我引领你》这一书名所揭示的,作者通过这部作品,深入探讨并追寻着一种可能突破外嫁女文化宿命的路径,而非对抗性在两位女主各自生存困境中呈现出的复杂面向,正是这一命题的宝贵思考。

里梅的非对抗性首先体现为以日记为载体的内向自我救赎。她将情感创伤转化为文字仪式,视日记为“摆脱痛苦的唯一发泄出口”。[21]面对婚姻危机与家族变故,她刻意回避追问,却在“哭诉会”中发出“我有罪,请上帝饶恕”[22]的独白,这一矛盾行为折射出她对现实的梳理及对内心的压抑。里梅从未真正受到宗教引领,其内省模式更多源自文学的“准宗教性”:她与萍实皆以文学为“诗意远方”的寄托,试图以诗性灵魂对抗金钱主宰的残酷现实。但这种内向性恰成其软肋。当生活逼迫里梅以“女版堂吉诃德”的姿态战斗时,柔软的诗性灵魂无力撼动金钱主宰的权力结构,沦落到“每战必败,伤痕累累,无处疗伤”[23]的悲剧循环。写日记本质上是一种心理防御机制,兼具疗愈与逃避的双重性。里梅在写给家人的信中称其受到“执着的信仰和文学的滋养”,引领她走到今天。文学的确可以作为灵魂向上拉升的凭依,使她在物欲横流的现代社会依然感恩知足,安于现状,自尊自爱。然而文学虽能提供精神庇护,却无法消解现实中的结构性压迫。

里梅的非对抗性的另一面向为“心软”导致的伦理困境。书中多次强调其“憨厚善良”“心慈手软”的性格特质:她忍受“无性婚姻”的憋屈,在家族冲突中“好了伤疤忘了痛”,对施暴者里菊的反复和解,甚至将德国丈夫的不悦归咎于自身,“亲爱的,要怪就怪我吧,都是我的不好,让你来北京这么不愉快,都是我的责任,我的错儿。里梅知道一两句话根本无法解释清楚。”[24]这种“心软”既受传统家庭伦理的规训,亦包含对暴力对抗的本能拒斥。而当所谓的善良沦为被人戏耍欺骗的弱点时,非对抗便异化为对压迫的默许。书中记录了里梅的“逃婚宣言”与两次“反抗猥亵”,她在深夜遭猥亵却不敢报警,又将自己的“逃婚”行为定义为背叛,这都暴露出非对抗性反抗的无力。正如她对命运的发问 “为什么憨厚善良愿为家庭付出的人总是被人戏耍欺骗,好人没有好报,恶人得不到惩罚和报应”[25]“谁能救救我,难道一辈子都这样委屈,没有感情地苟且,忍受这就是我的命吗?”[26]可见这种反抗始终笼罩在宿命论之下。里梅做出反抗行为的动力更多“伤痕累累”后的应激反应,而非来自主体意识的觉醒。作者倪娜曾说:“为什么越亲越爱越痛苦越逆反逆行呢?似乎是个家庭伦理悖论……每个人都是生命的个体,谁也无法代替谁的人生,也就不能强加、干涉、替代。”而践行心理学家阿德勒的“课题分离”理论,与原生家庭进行精神切割,或许能破除这一“越亲越痛”的“家庭伦理悖论”。

此外,小说第七章中,萍实在疫情期间的“穿山甲化”,同样是非对抗性斗争的一个隐喻。萍实与里梅,作为两个有着相近婚姻经历与人生旨趣的外嫁女,其形象在多数时候可以并置解读。萍实连续多日沉浸在日记本里,日记中的“我”仿佛成了她的化身。当她读完最后一本日记,终于理解了里梅生无可恋的决绝,体会到她的痛苦和创伤。值得一提的是,梅花树的树皮与穿山甲的外壳在形态上颇为相似。

在德国口罩工厂的异化劳动中,萍实因“被裹挟成另类”而逐渐“生出鳞片”“直不起腰身”,最终以“盔甲隔绝世界”。这一意象具有双重象征:其一,穿山甲的硬壳指向自我保护的本能,体现边缘群体在权力挤压下的生存策略;其二,鳞片的“非对抗性隔离”暗示精神世界的荒漠化,例如:“自此萍实只干活不说话,用耳塞听书,听《圣经》,慢慢地不会与人交流, 语言成了多余,堆积变成白色的厚茧。”[27]“穿山甲”意象的深刻性在于,它揭示了非对抗性斗争的异化代价。萍实从“闯入者”变为“穿山甲”的过程,实则是资本与种族双重压迫下的主体消解。工厂的“喧哗与骚动”象征物质社会的吞噬对个体的吞噬,而“听《圣经》”的行为则标志了她寻求宗教救赎的转向。事实上,作者并未否定这种选择的价值,非对抗性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女性在结构性压迫中的现实智慧。作者提到“新冠病毒传播自中国误食穿山甲”这一谣言,并将其与中国人受歧视的事件相联系,可推知作者对“穿山甲”这一形象抱以同情, “穿山甲化”亦是在荒诞现实中坚守自尊自爱的表现。

最终我们看到,萍实在宗教的引领下得到救赎。“好在她这个穿山甲很快从洞里爬了出来,有多少人没能爬出来。”[28]作者在书中呼吁:但愿人们心中有信仰,真正懂得信仰的力量。人生如过客,永恒的家在信仰里。坚守世俗约定,建立信用,像欧美人那样追求信仰下的契约精神,这体现了西方文明社会的主流价值观——信奉自由、平等、守信、救济。这不是单方面强加胁迫,而是各方在自由平等基础上的信守精神。[29]

四、结语

小说在萍实对后疫情时代的观察中落下帷幕。历经三年疫情,社会似乎集体陷入“选择性健忘”的状态,人刻意回避曾经的话题,行色匆匆,仿佛生命进入了倒计时,关心的只是尚未体验的度假胜地、美食和时尚。人们倡导回归自然,享受那些无需花费的阳光、大海和沙滩。“犹如创世纪时期, 似乎比疫情以前更加赋予生机、活力、欣欣向荣的和谐景象。”[30]这一变化是否暗合作者对于“煤”所象征的旧黄金时代的批判性追思?对比里梅与萍实的结局,前者挣扎于文化认同的裂隙中,父亲的离世彻底切断了她与故乡的血脉联结。那些深藏心底的童年记忆从可触摸的文化根系异化为符号碎片,她在岁月变迁中对故乡的思念愈发浓烈,却饱受无依无靠身份的煎熬。她的自我沉溺似乎确实是一场难以摆脱的文化宿命。而与此同时,萍实的救赎路径为外嫁女群体提供了正向启示。

总体而言,倪娜的新作《我引领你》突破了单纯描绘外嫁女海外生活情状的限制,将视角拓展至跨文化视野下人类社会的共同命运。正如毕光明在序言中所说:它提出了文化这个绝大的命题,并探索了在异质文化的鉴照下暴露出负面作用的文化可能有的出路,是一种别开生面的信仰叙事。[31]

联系人:古大勇,电子邮箱:764472045@qq.com;

手机:15659081159

  1. 倪娜:《我引领你》,世界華人周刊出版影视集团2024年版,第II页。 ↑
  2. 倪娜:《我引领你》,世界華人周刊出版影视集团2024年版,第I页。 ↑
  3. 倪娜:《我引领你》,世界華人周刊出版影视集团2024年版,第17页。 ↑
  4. 倪娜:《我引领你》,世界華人周刊出版影视集团2024年版,第60页。 ↑
  5. 倪娜:《我引领你》,世界華人周刊出版影视集团2024年版,第94页。 ↑
  6. 倪娜:《我引领你》,世界華人周刊出版影视集团2024年版,第4页。 ↑
  7. 倪娜:《我引领你》,世界華人周刊出版影视集团2024年版,第8页。 ↑
  8. 倪娜:《我引领你》,世界華人周刊出版影视集团2024年版,第44页。 ↑
  9. 倪娜:《我引领你》,世界華人周刊出版影视集团2024年版,第134页。 ↑
  10. 倪娜:《我引领你》,世界華人周刊出版影视集团2024年版,第6页。 ↑
  11. 倪娜:《我引领你》,世界華人周刊出版影视集团2024年版,第25页。 ↑
  12. 倪娜:《我引领你》,世界華人周刊出版影视集团2024年版,第24页。 ↑
  13. 倪娜:《我引领你》,世界華人周刊出版影视集团2024年版,第109页。 ↑
  14. 倪娜:《我引领你》,世界華人周刊出版影视集团2024年版,第76页。 ↑
  15. 饶芃子、杨匡汉主编:《海外华文文学教程》,暨南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28-36页。 ↑
  16. 倪娜:《我引领你》,世界華人周刊出版影视集团2024年版,第171页。 ↑
  17. 倪娜:《我引领你》,世界華人周刊出版影视集团2024年版,第15页。 ↑
  18. 倪娜:《我引领你》,世界華人周刊出版影视集团2024年版,第88页。 ↑
  19. 古大勇:评倪娜《海外之路云和月》,《华大文学》(倪娜专辑1),2025年第10期。 ↑
  20. 倪娜:《我引领你》,世界華人周刊出版影视集团2024年版,第16页。 ↑
  21. 倪娜:《我引领你》,世界華人周刊出版影视集团2024年版,第46页。 ↑
  22. 倪娜:《我引领你》,世界華人周刊出版影视集团2024年版,第46页。 ↑
  23. 倪娜:《我引领你》,世界華人周刊出版影视集团2024年版,第7页。 ↑
  24. 倪娜:《我引领你》,世界華人周刊出版影视集团2024年版,第94页。 ↑
  25. 倪娜:《我引领你》,世界華人周刊出版影视集团2024年版,第4页。 ↑
  26. 倪娜:《我引领你》,世界華人周刊出版影视集团2024年版,第71页。 ↑
  27. 倪娜:《我引领你》,世界華人周刊出版影视集团2024年版,第201页。 ↑
  28. 倪娜:《我引领你》,世界華人周刊出版影视集团2024年版,第205页。 ↑
  29. 倪娜:《我引领你》,世界華人周刊出版影视集团2024年版,第134页。 ↑
  30. 倪娜:《我引领你》,世界華人周刊出版影视集团2024年版,第206页。 ↑
  31. 倪娜:《我引领你》,世界華人周刊出版影视集团2024年版,第VII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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