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女(第2节)
“木梓树来开白花,哥爱老妹妹爱他;
妹爱哥哥殷勤好,哥爱老妹会当家。”
“高山岽脑桂花多,老妹人好性情和;
左手攀了桂花树,右手攀着我亲哥。”
“今日日头嘿蛮熊,晒得我哥汗淋淋,
保护天上起朵云,遮我亲哥一个人。”
“过了一垅又一垅,垅上长满映山红;
摘了一朵老妹戴,人又标致花又红。”
“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
“喂喂,喂–瞎女,”乡干部由村干部陪同,在一家屋场找到她,听了一段曲子,跟她说话。本来想叫她名字,可这么多年,她的名字无人提及,渐渐遗失,无法打听,怕是连她自己也完全忘记了。所以,乡干部喂了几句喂不应,只好随声附和叫她瞎女:“瞎女,是真的,你哥哥当了大官回来寻你,你赶快跟我们去县城吧!”
类似的调笑,瞎子经得多了。有时,那些浪人、无赖嫌瞎子的演唱没味、厌恶,就拿瞎子来戏弄,想方设法调戏或虐待他们,瞎子只能沉默以待。
“瞎女,跟你说话的是乡长,他本身就是一个大官。”
村干部和村民见瞎女不吭声,十分热情,争先恐后地上前解释、解说。他们的解释、说服,断断续续进行了几个小时……
犹如置身无人之境,瞎女、瞎子处于永恒的黑暗当中,聋了哑了一般,始终一言不发,一声不吭。二人只是握紧手中的二胡、鱼鼓,雕塑般安安静静地待着,一动不动。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因为,他们确认任何人也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最后,所有的人都丧失了信心,都想发大火,但这次没有发火,有的村民举起了巴掌,却没打下去。
十几年过去了,对这一套雷同、相似或更加诱人的骗局,他们经历得太多,可说是身经百战。那些残忍的恶作剧,凡是能被人们想到的,她都经历过了。经验告诉自己:不要理睬他们,不予任何解释,不做任何反抗,否则,那只会挑起他们更大的兴趣,招来更大更多更惨痛的打击。一切都必须隐忍,最好、最有力、最奏效的武器,就是沉默。那些能享受光明的人–非瞎子们却享受不了寂静,非瞎子们一般都很浮躁,最终会耐不住寂静,会把寂静当作受疟待,而放弃疟待别人的欲望。
果然,他们耐不住,由于无法抗御的饥饿在催促,所有的人热情耗尽,纷纷散去,终于走得一个不剩。
“我们回吧。”如同经历了一场全神贯注,高度紧张的演出,老瞎子松了一口气,背起了二胡和空瘪的米袋子,平平淡淡地说。
笃笃笃–笃笃笃–
两支竹棍交相敲打大地,发出清脆的声音。
“你说,大地会痛么?”瞎子千百次发出这种只能思想,无法回答的提问。所以,他们的竹棍落地时,不会太重,也不能太轻,因为他们需要大地的回声,反馈安全信息。老瞎子与瞎女用一根棍子相互搀扶,踏过卵石路。
无人之地,瞎子们开始说话了,主要是老瞎子在说话。他告诉瞎女:人世间从来就是不公平的,也永远不会公平。我们遇到不公平是正常的,不公平就是公平……瞎女心中的痛苦渐渐地被抚平了,面对现实,心如止水。
瞎女自小跟着老瞎子长大,对这个世界的认识,几乎都从老瞎子那儿得来。老瞎子不仅是她的丈夫,实际上也是她的父亲和教师。经过太多的沉默、寂静,他的发言,常在沉默与寂静中过滤:世上哪里会有什么平路,只是你以为路平,行走才会跌倒;把平路当作坎坷,就不会跌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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