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晓敏
当代文坛,潮汐涌动,星河璀璨。小小说作为一种新的文学样式,跳动着时代脉搏,深植于人民土壤,生动诠释着“文艺属于人民”这一宏大而深刻的命题,并以近半个世纪的持续繁荣,为其提供了颇具说服力的实践注脚。这并非笔者一时兴起的感喟,而是一部由生活孕育、人民书写、时代赋能的活的文学史自身呈现的结论。数以万计的写作者从四面八方涌来,以笔为犁,开垦这片千字疆域,琳琅满目的小小说佳作令读者耳熟能详;两代以上的读者以持续的热情与审美的选择,为之灌溉、互动、塑形;有无数倡导者、编者、理论研究者如园丁般悉心培土、间苗、扶枝。这一切,共同构成了当代中国文学史上波澜壮阔、独具魅力的“小小说现象”。
小小说是大多数人都能阅读(单纯通脱)、大多数人都能参与创作(贴近生活)、大多数人都能从中直接受益(微言大义)的艺术形式。小小说不仅具备人物、故事、环境等要素,还携带着作为小说文体应有的“精神指向”,即给人思考生活、认知世界的思想容量。作为一种文体创新,小小说自有其相对规范的字数限定(1500左右)、审美态势(质量精度)和结构特征(小说要素)等艺术规律上的界定。平民艺术的质朴与单纯,简洁与明朗,加上理性思维与艺术趣味的有机融合,极其本色和看得见、摸得着的亲和力,应该是大众文化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这一现象,绝非文坛偶发的涟漪,而是“一代有一代之文学”历史规律在当代的强劲回响,是文学民主化进程中极具代表性的成果,成为“新大众文艺”理论构想在前数字时代一次成熟的预演与奠基。新大众文艺的基本概念和理论基础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马克思主义文艺观中的人民性思想、技术变革带来的文艺范式革命,以及百年文艺大众化的历史实践。小小说,以其“平民艺术”的天然本色与完整生态,完成了对文艺人民性最为贴切也最为体系化的实践诠释与理论建构,
尤为值得深思的是,当我们今天站在新的历史起点,热烈探讨“新大众文艺”这一蕴含时代精神与未来指向的命题时,既要观照当下瞬息万变的网络热点与流量浪潮,也应深情回望并郑重审视那个已然根深叶茂、硕果累累的历史存在——即繁荣发展近五十载的“小小说”创作浪潮与文化生态。这一现象,以其涵盖社会各阶层的庞大创作主体,成熟且多层次的市场传播与接受机制,以及从海量实践中自然沉淀经典、形成稳定审美规范的完整生命历程,为“新大众文艺”所强调的“人民主体性”“创作源头活水”“精品化培育路径”以及“社会效益优先”等核心追求,提供了堪称史诗级的、无可替代的实践依据与历史支撑。
小小说的成功,远不止是一种文体样式创新的成功,更是一种契合时代进步、响应人民需求、融合艺术规律的文艺发展范式的成功。它用长达半个世纪的稳健步履,预演并证实了一条文艺如何真正回归人民、服务人民、并由人民共同创造的光明之路。因此,小小说现象之于“新大众文艺”,无异于在建造这一崭新理论楼阁时,所倚重的坚实历史基石与极富启示性的实践蓝本。
文脉新章:文体自觉、时代必然与历史合法性
华夏文脉,浩浩汤汤,其生命力正在于应时而生、与时俱进。自《诗经》“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那扑面而来的生活气息与现实主义光芒,楚辞瑰丽奇崛、上天入地的浪漫翱翔,汉乐府“感于哀乐,缘事而发”的叙事自觉与人性悲悯,乃至唐诗的万千气象、宋词的幽微精妙、元曲的活泼生机、明清小说的世情画卷与人性深描——文体嬗变,恰如长江黄河,奔流不息,每一段河道都激荡着时代的独特浪花。一个时代的文学高峰,必有一种或数种主导文体为之立标,这既是文学内部艺术能量蓄积爆发的必然,更是彼时社会精神、民众审美趣味与传播方式共同催生的果实。文体兴替,绝非简单的形式游戏,而是文明心律的直观显影。
小小说在当代中国的崛起与繁盛,正是“一代有一代之文学”这一规律在二十世纪末叶以降的鲜活叙事与有力印证。其萌蘖,正逢其时。上世纪八十年代,改革开放如春风化雨,思想解放的浪潮冲决藩篱,社会经济结构深刻转型,生活节奏陡然提速,信息传播效率日新月异。人们的精神世界在渴望丰盈的同时,也被分割为更多碎片化的间隙。长篇巨制固然是建构民族精神史诗的栋梁,但大众同样迫切需求一种更轻捷、更敏锐、更能与瞬息万变的日常呼吸同频、与个体微妙情感震颤共鸣的文学形式。于是,小小说应运而生,顺势而长。它并非无源之水,其精神内核深深植根于中国文学关注现实、体贴民生、“文以载道”的伟大传统之中,却以一种全新的“短、平、快、灵”的姿态,轻盈而精准地切入当代生活的肌理。
3000多年以来的《诗经》、楚辞、汉乐府、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当代小说、小小说,此起彼伏,文脉传承,皆为泱泱华夏之风雅盛事,也可谓一代有一代的时尚文体。小小说作为新兴的大众读写形式,与来自民间的《诗经》在艺术精神上悄然接续,营造出一个由大多数人参与读写的文学生态。
其“小”,是形式的优势,更是时代的馈赠。千余字的体量,极为适配现代生活的快节奏与碎片化阅读场景。车厢里、午休时、临睡前,皆可完成一次完整而有始有终的审美旅程。它无需读者预付大段沉浸的时间成本,却能即刻提供一份浓缩的情感体验与智慧启迪。它所聚焦的,往往是浩瀚生活中的一个闪光瞬间、一个意味深长的横截面、一次灵魂的微小颤栗。这种与生俱来的亲和力与便捷性,使其成为文学民主化浪潮中最活跃、最普及、也最具代表性的文体先锋。
然而,必须清醒认识到:小小说的崛起绝非对传统文体简单的“缩略”或“降格”,而是一次深刻的、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文体自觉与艺术创新。小小说不是短篇小说的“微缩盆景”,亦非民间故事的“文学化转译”。经过数十年创作实践与理论提炼,它已自在自为地确立了相对规范的文体疆域——以一千五百字左右为度,追求意蕴的饱满而非字数的堆砌;形成了独特的美学追求——于尺幅之内经营波澜,在片刻之间烛照永恒,追求“小中见大”“微中见情”“短中见长”;更关键的是,它毅然承载并凸显小说文体不可或缺的“精神指向”,即对生活的思考、对世界的认知、对人性的勘探。它是对“长小说”统治性地位的一次必要而成功的文体反拨与战略补充,是文学机体为适应新时代呼吸节奏而进化出的强健新枝。著名作家冯骥才先生将小小说喻为支撑当代中国小说大厦的“四根柱子”之一,正是对其独立文体地位、艺术价值与不可替代性的庄严确认。
尤为重要的是,小小说现象以其近五十年的历史尺度与持续不衰的生命力,雄辩地证明了其出现与繁荣绝非偶然。它不是依赖某个运动、某阵风潮催生的昙花,而是伴随着现代报刊业的兴盛、大众阅读市场的形成乃至早期网络文化的萌芽而稳步演进、不断壮大的稳定文体形态。这种长时段、大规模、深扎根的群众性实践,深刻揭示了在和平建设与改革开放时期,社会主义文艺走向大众化、平民化、日常化的内在规律与历史必然趋势。它为“新大众文艺”理论提供了最为可信的历史合法性与实践合法性支撑——一种为人民所热爱、所参与、所推动的文艺形态,必然拥有旺盛而持久的生命力。
理论内核:“平民艺术”的三重定义与人民主体性的鲜活实践
探讨“新大众文艺”的理论内核,可以从多维度展开,但万变不离其宗,最终必须直面并回答“文艺为了谁、依靠谁、由谁评判”这一根本性、原则性问题。小小说以其波澜壮阔、至今未歇的创作与接受实践,给出了最为清晰、有力且具操作性的回答:文艺源于人民的火热生活,为了人民的精神滋养,最终由人民的阅读选择与时间检验来评判其价值。笔者多年倡导并阐释的“小小说是平民艺术”这一核心论断,正是试图从理论高度提炼这一实践的本质。现在看来,这一论断不仅在小小说的领域内成立了,其精神实质同样构成了“新大众文艺”理论在特定文体领域一次超前的、成功的预演与微观模型。
衡量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一座城市乃至一方区域的现代文明程度,首先要看它的国民经济总产值,看它的钢产量、粮产量、高速公路规模及人均收入等,但除了这些能直接显示物质生活水准的硬件外,不可忽略的,还要看它的科技教育、文学艺术、广电影视、新闻出版等所达到的高度以及形成的氛围等等。因为这些属于人文精神、社会文明范畴的文化软实力,所反映的是人类生存的质量,是深层次的生活内涵和人生价值观的取向。小小说读写简约通脱,从者甚众,所携带的文化启蒙作用,可谓意义深远。
“平民艺术”这一理论定位,内涵丰富,层次分明,具体体现为三个相互关联、缺一不可的层面,构成了一个稳固的“三角结构”:
其一,大多数人都能阅读。这是小小说的传播基础与接受前提。它追求语言的单纯通脱、情节的明晰可感、情感的直抵人心,最大限度地降低阅读的障碍与门槛。它不故作高深,不玩弄晦涩,不以拒人千里之外的姿态为荣。无论学者教授,还是工人农民,无论是阅历丰富的长者,还是初识文字的青少年,都能从一篇优秀的小小说中获得属于自己的理解与感动。这种广泛的“可读性”,是文艺实现其社会功能的第一步,也是“文艺属于人民”最直观的体现。
其二,大多数人都能参与创作。这是小小说生命力的根本源泉,也是其“平民性”最激动人心的体现。小小说的素材直接来源于五彩斑斓的日常生活,街头巷议、职场见闻、家庭温情、人生顿悟,皆可入题。其篇幅短小,技术门槛相对于长中篇小说较低,为无数怀有文学梦的普通人提供了“提笔即可尝试”的可能性。这彻底改变了传统意义上“精英书写—大众接受”的单向、垂直的传播模式,构建了一个热气腾腾的“全民共建”文学生态现场。在这里,专业作家、业余作者、文学爱好者乃至偶然被灵感击中的普通读者,其身份界限是模糊的、流动的。这与后来兴起的优质网络文学平台生态在精神内核上异曲同工,后者以技术手段彻底打破了传统出版壁垒,而小小说则以文体特性,更早地实现了创作权的部分下放与普及。无数优秀的“小小说作家”,其本职是教师、工人、公务员、军人、农民、商人,他们的作品或许在技巧上尚可锤炼,但那份源自生活深处的“泥土气息”、“人间烟火”与“真挚心跳”,恰恰是文学最宝贵、最不易复制的元气与灵魂。名家的示范,提升了文体的艺术标杆;而民间海量的创作,则构成了小小说最深厚、最广阔的土壤与永不枯竭的源泉。
其三,大多数人都能从中直接受益。 这是小小说社会价值的最终实现。它讲究“微言大义”,在有限的篇幅内,蕴含情感的慰藉、智慧的启迪、认知的升华或道德的反思。一次短暂的阅读,或许就能让人心弦一动、豁然开朗,或是对习以为常的生活产生新的审视。这种“受益”是直接而切身的,它让文学不再仅仅是遥不可及的“精神奢侈品”,而是变成了可以随时取用、滋养日常心灵的“文化维生素”。阅读小小说,成为大众提升审美情趣、丰富情感世界、学习表达方式、甚至辅助青少年语文教育的有效途径。
这三重定义,共同支撑起小小说作为新时代“大众文化”典范的广阔天地。它完美诠释了何为“人民主体性”——人民不仅是被动的接受者,更是积极的参与者、创造者,甚至是最终的评判者。一篇小小说的经典化历程,极少是单纯由评论家“钦定”的,而更多地体现为它从海量作品中脱颖而出,被广大读者自发地、持续地选择、阅读、传播、讨论、铭记的过程。大众用他们的购买(见证于《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等刊物长期的发行量)、他们的点击、他们的转载、他们的口口相传,为作品投下了最真实、最权威的“赞成票”。这种由传播与接受行为本身构成的评判,打破了文学评价体系的单一性与神秘化倾向,让文艺的优劣在很大程度上回归其服务对象——人民——的真切感受与长期选择。这种创作主体、接受主体与评判主体的高度重叠与良性互动,正是“新大众文艺”“人民主体性”原则最鲜活、最生动的体现。
精神标高:“三位一体”的艺术法则与精品化的自觉追求
强调小小说的“平民”属性,绝不意味着对其艺术标准的降格以求,恰恰相反,这是最大的误解。真正的误区在于将“平民化”等同于“平庸化”、“低质化”。小小说四十余年的发展史,正是一部不断追求艺术精进、确立自身美学规范的奋斗史。笔者始终认为,一篇能够立得住、传得开、留得下的小小说精品,必然是思想内涵、艺术品位和智慧含量三者水乳交融、缺一不可的结晶。这“三位一体”的要求,构成了小小说作为“艺术”而非“故事”的尊严底线,也是“平民艺术”理论中关于“艺术”二字的核心阐释,更是“新大众文艺”区别于一般通俗读物、坚守社会主义文艺精神内核的关键所在。小小说的成功实践证明:“平民艺术”非但不排斥艺术高度,反而在独特的规范下,探索出了一条思想性与艺术性深度融合的精品化路径。
思想内涵是作品的灵魂与灯塔。它指向作者观察世界的站位、开掘生活的深度以及精神站立的高度。小小说可以写市井百态、儿女情长、职场风云,但优秀的作者总能从这些具体而微的素材中,提炼出关乎人性善恶、道德抉择、时代变迁、文化反思的深刻命题。这“立意”的高下,直接决定了作品是浮光掠影的生活速写,还是能叩击心灵、引人深思、具有普遍启示意义的艺术创造。它赋予“小”以“大”的格局,让方寸之地回荡着时代的回声。
艺术品位是作品的筋骨与血肉。它体现在叙事策略的匠心独运、语言风格的千锤百炼、结构布局的巧妙安排、细节捕捉的精准传神、氛围营造的独特韵味。泛指作者反映或表现问题的能力与水平,在塑造人物、伏笔照应、起承转合、留白闲笔、情节设置、性格刻画、叙事描写等方面,通过语言、文采、技巧的有效使用,所折射出来的创意、情怀、趣味、氛围和境界。小小说是“限制的艺术”,正是在这近乎严苛的限制中,方显露出创造者“螺蛳壳里做道场”的非凡功力与艺术才情。其语言可以是质朴的,但必须是精准而有表现力的;其结构可以是单纯的,但必须是完整而富有张力的。在千字左右的严格限制内,如何起笔引人入胜,如何承转自然流畅,如何运用伏笔照应,如何掌握叙事的节奏与密度,如何让结尾那“临门一脚”或“临床一刀”达到石破天惊、余音绕梁或回味无穷的效果——这一切,无不极致地考验着作者调动和整合所有小说艺术手段的综合能力。
智慧含量是作品的神采与点睛之笔。它往往凝聚于解决叙事困境、提升主题境界或照亮人物内心的那一下“灵光闪现”,更呈现出“解决问题”的能力。它可能是一个既出人意料又完全符合情理的转折,一种观察世相人情独特而通透的视角,一句穿透生活表象直抵本质的警策之言,一种面对困境时展现的幽默与弹性。这种智慧,让作品超越了对事件本身的简单叙述,散发出理性的光芒与生命的机趣,使读者在情感共鸣之外,更能获得思维的乐趣与处世的启发。
“平民艺术”的广阔土壤,与“三位一体”的精品化追求,构成了小小说发展的动态平衡与良性循环。正是那“大多数人都能参与创作”的浩荡人群,为产生思想艺术俱佳的精品提供了庞大的基数与可能性;而“三位一体”的明确标准,又如同一面高悬的明镜,引导着创作从自发走向自觉,从粗糙走向精致,从幼稚走向成熟。小小说作品入选全国大、中、小学语文教材这一现象,具有里程碑式的象征意义。这绝非偶然,它雄辩地证明了:源自大众、扎根民间的小小说,完全能够产生思想性、艺术性、可读性高度统一的精品力作,完全能够经受国家教育体系这一最权威、最严苛的检验,并获得传承文明、塑造人格的永恒教育价值。这非但没有否定其平民出身,反而极致地彰显了“平民艺术”所能企及的精神高度与经典品质。这些从人民土壤中生长出的“乔木”,其芬芳与荫蔽,最终又回馈于更广大的人民,尤其是下一代。这完美地演绎了文艺“从人民中来,到人民中去”,并在人民中实现“普及—提高—再普及”的辩证发展过程。
范式价值:深度成熟生态与“艺术宪法”的建立
“小小说金麻雀奖”成为当代文学界重要奖项之一,有90余位小小说代表作家、小小说评论家获此殊荣;小小说文体纳入鲁迅文学奖评选序列,冯骥才的小小说集《俗世奇人》蟾宫折桂。在全面理解“新大众文艺”宏大格局时,将小小说与网络文学等新兴大众文化现象进行对比审视,能更清晰地凸显其作为“成熟范式”的独特价值与启示意义。网络文学等现象,其生命力蓬勃旺盛,体现了数字技术赋能下大众文化生产的无限“广度”与“活力”,其参与规模空前,形态更新迅猛。然而,其评价体系在生长初期,不可避免地受到即时性流量逻辑与商业逻辑的较大影响,其经典化路径与艺术标准的共识,尚在激烈的动态博弈与形成之中。
反观小小说,经过近半个世纪的沉淀与发展,通过于小小说一路同行的理论工作者与无数创作者的共同实践、总结与提炼,已经建立起一套相对稳定、清晰、并获得业界广泛认同的“艺术宪法”式的共识性标准。这套标准的基石,正是前述“思想内涵、艺术品位、智慧含量”三位一体的价值尺度。它并非僵硬的教条,而是源于大量优秀作品的成功经验,又反过来指导创作实践的活的法则。小小说因此代表了新大众文艺谱系中“深度”与“成熟” 的一极。它同样起源于民间,繁荣于大众,但它成功地完成了从“文化现象”到“独立文体”的关键跃升,并构建了一套被普遍遵循的“价值规范”与“审美秩序”。它告诉我们,大众文艺的终极归宿与最高成就,并非永远停留在众声喧哗的“文化狂欢”层面,而是能够走向宁静深邃的“艺术殿堂”,在拥抱最广大人民的同时,淬炼出属于自身、并经得起时间检验的不朽艺术法则与精神标高。
因此,以小小说为范例来论证和支撑“新大众文艺”理论,绝不仅仅是提供一个孤立的成功案例,而是提供了一个已经达成高度“艺术自觉”与“理论自觉”的完备范本。其理论先导作用与奠基意义不容忽视:在小小说的长期实践中,理论家从中观察、提炼并系统阐述的“小小说是平民艺术”这一核心理论体系,本身就是“新大众文艺”理论大厦的一个先行构建的、坚实的“微观模型”与“实验样板”。对小小说现象深入、系统的研究,实质上为更具普遍性的新大众文艺理论,完成了前期的探索、局部的验证与关键的思路提供。
意义升华:“三个大于”与文化生态的完整构建
小小说的价值与意义,早已超越了单纯的文学审美范畴,辐射至文化、教育乃至社会文明的深层结构。笔者曾提出“三个大于”之说,旨在揭示其更为宏阔、更具根本性的价值维度,这也恰恰是“新大众文艺”理论所应追求和实现的更高层级的战略意义。
其一,文化意义大于文学意义。小小说是当代中国文化格局中一枚重要的棋子,成功地在“精英文化”的象牙塔与“通俗文化”的市井场之间,开辟并夯实了一片广阔的“大众文化”主阵地。这片阵地,既保持着对文学性、思想性的不懈追求,又拥有极强的社会传播力与群众亲和力。它以年均数万篇的发表量、遍布全国的作者网络、长达数十年的读者积累,极大地激活并促进了文学读写活动在民间的自我循环与繁荣,改变了文化资源的生产、分配与消费结构。从《小小说选刊》《百花园》等刊物累计数亿册的发行,到全国各类小小说学会、笔会、研讨、奖项的设立,再到网络时代多平台、多媒体内容的衍生,小小说营造了一种“无处不在”的文化浸润氛围,是文化权益全民共享的生动体现。
其二,教育学意义大于文化意义。小小说是一座流动的、潜移默化的“美育课堂”与“国民智慧读本”。对于提升全民族,特别是广大普通民众的文学素养、审美鉴赏能力、思维水平与认知格局,它具有独特而巨大的“润物细无声”的作用。一篇篇精粹的佳作,如同涓涓细流,持续滋养着读者的心灵家园。它教会人们如何细腻地观察生活、如何深邃地体味情感、如何辩证地思考问题、如何优美地运用语言。无数青少年正是通过阅读和尝试创作小小说,叩开了文学殿堂的大门,提升了综合人文素养,甚至奠定了积极健康的人生观、价值观基础。这种“以文化人”、“以美育人”的功能,其长远的社会价值远远超过了一时一地的文学影响。
其三,社会学意义大于教育学意义。这是小小说社会价值的终极升华与最高体现。当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拥有数以千万计不仅热爱阅读、而且乐于思考、并勇于尝试用文字进行表达和创造的公民时,它所汇聚成的,是一种无比珍贵、无法估量的“大众智力资本”与“社会理性资源”。小小说读写活动,在宏观层面上,悄然参与塑造着社会的文化性格、精神风貌与整体文明水位。它鼓励独立思考,涵养人文情怀,促进理性沟通,陶冶道德情操。它让文学从高高在上的、少数人专擅的精神殿堂,真正回归到寻常百姓的烟火生活与精神构建之中,成为国民精神生活的有机组成部分和健康基石,从而为社会的和谐稳定、文化的繁荣发展与文明的持续进步,提供着最基础、最广泛、也最活跃的软性支撑与智力支持。这正与衡量一个现代文明社会,必须兼顾物质“硬件”发达与精神文化“软实力”充盈的深刻洞见完全契合。
生态构建:完整的文化生产闭环
小小说不仅仅是一种文体,更已形成了一个包括核心刊物(生产者与组织者)、创作队伍(创作者)、理论批评(研究者)、专业奖项(评价者与激励者)、系列选本与图书出版(传播者与经典化推动者)、进入国民教育体系(价值确认与传承者)在内的、完整而活跃的文化生产与再生产生态闭环。这一生态展示了“新大众文艺”并非散兵游勇式的无序生产,而是可以形成从创作源头、传播渠道、评价激励到经典沉淀、价值反哺的良性循环与可持续发展机制。《中国当代小小说大系》《小小说金麻雀奖获奖作品集》等皇皇巨著的出版,是对这一文体数十年成就的一次系统性、历史性总结,它庄严宣告:新大众文艺完全能够产生属于自己的经典序列,拥有自觉的理论规范,可以形成脉络清晰的历史传统,其终极形态是构建一个生生不息、贡献卓越的独立文化体系。
结语:英俊少年,与时代同行
回望来路,小小说从星星之火到蔚然成林,得益于改革开放的伟大时代,得益于“文艺为人民服务”方针的指引,更得益于无数的倡导者、编者、作者、读者长达半个世纪的共同“栽种”与守望。它以其鲜活的存在,印证了“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文体”的历史规律,彰显了“人民是文艺创作的源头活水”的真理力量。小小说用四十余年的辉煌实践,率先回答了中国文艺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如何发展的关键命题:它探索了艺术高度与大众参与相结合的可能,实践了个人创作与集体启蒙相统一的路经,实现了文学价值向社会文化价值的层层超越与升华。
展望未来,在媒介深度融合、信息空前爆炸、注意力日益碎片化的今天,小小说这位“英俊少年”的文体优势与时代适应性更加凸显。其短小精悍的形态,天然契合移动互联时代的阅读习惯;其贴近现实、反映敏捷的“轻骑兵”特质,使其能更快速、更敏锐地捕捉社会脉搏与人性微光;其深入人心的“平民艺术”本色,则是其在纷繁复杂、竞争激烈的文化市场中保持广泛吸引力与持久生命力的根本保障。
小小说的成功实践,为方兴未艾的“新大众文艺”理论提供了近乎完美的历史注脚、成熟的实践范本与坚实的理论支点。它以事实告诉我们:社会主义文艺的繁荣发展,必须深深扎根于人民的伟大实践与火热生活,必须坚持思想精深、艺术精湛、制作精良相统一的不懈追求,大力实现从娱乐消费到审美教育再到文明构建的层层价值超越,坚持构建一个作者、读者、市场、社会良性互动、充满活力的完整文学生态。
小小说所营造的这片生机盎然、郁郁葱葱的文学绿地,不仅承载着过去半个世纪的荣光,更连接着无限广阔的未来。它让我们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当文艺真正与人民同心共频、血脉相连,一个文化创造力持续迸发、人民精神世界更加丰盈、中华民族现代文明蓬勃发展的壮丽图景,必将成为现实。这,正是小小说这位“平民艺术”的巨人,给予我们这个伟大时代最宝贵、最深远的启示。
![图片[1]-小小说现象:新大众文艺先声-华闻时空](https://hwsk.oss-cn-shanghai.aliyuncs.com/2025/12/image-41.png?x-oss-process=image/auto-orient,1/quality,q_90/format,webp)
作者简介:杨晓敏(1956年11月—),河南省获嘉具亢村镇王官营村人,当代作家、评论家、编辑家,小小说文体倡导者。历任河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郑州市文联副主席、河南省小小说学会会长、华夏小小说研究院院长等职务。著有《小小说是平民艺术》《当代小小说百家论》《冬季》《清水塘祭》《我的喜马拉雅》《雪韵》等多部作品;主编《小小说选刊》《百花园》《小小说出版》千余期,累计发行量逾亿册;主持编选《中国当代小小说大系》《小小说金麻雀奖获奖作品集》及各类图书480余卷;提出“小小说是平民艺术”的理论主张,并先后创立“小小说金麻雀奖”“杨晓敏小小说奖”,建立杨晓敏文学馆等。曾获河南省文艺作品优秀成果奖、河南省文化创意产业杰出贡献奖、《文艺报》理论创新奖等重要奖项;荣获河南省优秀共产党员、河南省优秀专家、河南省十大新闻人物、郑州市“感动中原”60年60人、小小说事业终身荣誉奖等荣誉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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