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余晖下的落日

——埃及游记

(张云举)

引子

飞机自云贵高原出国境不久,経印度半岛、阿拉伯半岛,穿越孟加拉湾、波斯湾、红海,抵达地中海南岸的尼罗河三角洲。

出我国门后的沿途,几乎都是白花花的荒漠化陆地。这样的白,说好听点,机舷外鋪就着牙白般的无垠厚疆。说低调些,机翼掠过了一片片满目苍凉的不毛之地。

万米高空下,看不到渺小的村落,只能遥望格式化的城廓,散落在干渴的大漠。

穿越岁月的时空,我们踏上了七千年文明史的国度。顶着日月的光华,又走进了五千年建城史的街区。今天开始,埃及,你给我们的将是一次什么样的旅程和惊撼?

千里苍原,万占沙海。从开罗驻地出来,很快隐身于鋪天盖地的大漠戈壁中。

看到沿途许多神庙、城堡的残垣断壁,我对视无语。在岁月侵蚀败落的巨大遗憾前,我们无法忍受一次次震撼之殤。

脚踏极目无边的沙丘、沙峦上,我用力拾起昔日碎片化的文史常识,装进埃及相关的史迹和史绩,无法揣度出法老和他统治下庶民的生活状态……

这些遗存上,古埃及人竖起的每一块擎天石柱、叠置的每一块硕大厚石及镂刻其上的每一个象形文字和图案,都源自邈远的四五千年。该时段上,世界上已知的各地古文明,还没出现或刚刚萌发雏形。

不来于此,不会对斯产生深深敬畏。

金字塔不只是埃及这一个国家的金色招牌,远隔重洋的南美洲热带丛林中也有好多处金字塔,那里的金字塔也很人文,且尺寸与今天仍然生效的天文、历法、农亊、数学等也有惊人的关联,仍然折射着神秘的玛雅文明之光辉。

今天如果不是在撒哈拉沙漠地缘,触摸到这一块块巨石的体温,就不会对佇立在万里黃沙的埃及金字塔生发切肤之感。

早闻这里的塔高、塔长、塔重与地球上的某些尺码也有着惊人的吻合,但前几年见到南美热带雨林的两处金字塔后,对眼前北非的这些吻合觉得已成旧闻。不过,对这里诸塔的年岁,却让人震惊。震惊的是,这里金字塔每块石头所承载的古埃及文明均在四五千年之久。

没有对比就没有认知。

烟消云散了的玛雅文明最远的也只能追溯到三千五百年,近的才有二千三百年。而古印度,古巴比伦文明和华夏文明的年岁与古埃及文明相比,都是小弟弟、小伙伴。

产生古埃及金字塔是五千年前的事情了,那是法老(国王)鼎盛的朝代。五千年前的中国是哪个朝代?那是不属于任何一个“朝代”的年代。

中国的第一个朝代夏朝是在公元前2070年左右方才建设立,距今才仅仅4000多年。而古埃及法老之五千年前的中国尚处于三皇五帝时期,黄炎始祖乃是该时段的源头。尤其把这一源头的史料归于历史教科书,倒不如归至语文课本上更妥,因为那时候的史话,多为神话传说,抑或是口口相传的或山海経里的优美文牍。

至于夏商西周,春秋战国秦汉三国,(魏)晋南北朝,唐宋元明清,都是后面、再后面、或者说愰若昨日的事体了。

世界上闻名的古代文明,其他或灭或枯,只有中国的,到今天仍然坚挺。

昨日的东东离的近,昨天的史脉仍鲜活。这或许是人们念叨着金字塔的隐约感受吧。

车出开罗一路东南,我们一行融入看不到边儿的沙砾地。不用问,就知道挺入撒哈拉大沙漠边缘啦。

撒哈拉大沙漠之大,世界第一,分布北非好几个国家,面积906万平方公里,大于美国本土,相当于中国国土。最宽长5600公里,就像从我国最北端的漠河北极村,到海南岛海口东郊椰林的距离。这样广袤无垠的地区,人烟稀少,少到像埃及这样横跨亚非的北非大国,96%的国土是沙漠,是人迹罕至的沙化荒蛮之地。

一见沙漠,首先跳出我们脑洞的意象是干燥。撒哈拉沙漠更干、更燥。眼前这个撒哈拉,常年降雨量不足杭州一杯龙井茶的高度,还有的地方几年不见一丝雨。如果路边倒掉一杯水,水迹一转眼就蒸发成不规则曲线图案。

撒哈拉不仅能刹间蒸发一注液体,还蒸干了地表的多姿时态,只留下单一的灰白。今天行车十多个小时,沿途近千公里的沙滩、沙丘、沙峦里,不见一棵树,甚至不见一株草。不知道仙人掌、仙人球或胡杨类的耐旱植物都去哪儿了……偶尔看见驿站里的一点绿植,那是人们在其根下鋪设水管的养成。

不见植物,更没有生物。天上望不见飞禽,地上看不到走兽,甚至找不到一个小虫,这是生命的禁区。

生命禁区,不能深入腹地,只能在其外沿打转转。腹地没人烟,没粮草,没水源,就没有了生还。往深处,一天里温差很大。白天50多度的酷暑,夜间零下数度的严寒。这样的骤变,常人无法承受这般折腾。有人说,征服这片大漠比征服珠峰还难,至今还没见过人类横跨这片大漠的记录。

大沙漠造化弄人,也馈赠于人。正是它过滤了这么一大块的生命净土,才抑制了人类的生殖空间。如果这么大的地方也是草肥粮丰,地球又不知多装载多少千万人口。

大自然是大爱的,又不失公平公正。地上贫瘠如洗,地下往往蕴藏矿藏。反之亦然。撒哈拉地上只有沙,地下则有油有气。假如哪一天,人们解决了食用水的困境,撒哈拉腹地到处是石油、天然气或其它尚不知矿物元素的开采地,也随之有了人们的鲜活。

一路不见水,但一路很顺风,一路又欢歌。中途到了一个服务区。一下车,就让人感到了太阳的热忱,感知到阳光的密度和厚度。密集的光芒泄下,烤的人背上热乎乎。一层又一层的光线叠铺地面,反射的人们睁不开眼帘。

不过,若用独特的视觉却能看到了七彩的光谱。灰白的沙海里,可以看到纷呈,看到了赤橙青黄绿蓝紫,犹如中国画名家,有墨分五色的慧眼,把看似单调的水墨画,画出浓淡枯湿厚薄紧松来。

待时日可择,行者无疆,还想复来。

昨天穿越撒哈拉沙漠,进入阿拉伯沙漠的百里戈壁,来到卢克索。足一落地,就踩到数千年的苍桑。心境惶悚,我景仰的目光不知投在哪里?

目光随着车头暂且搁在了帝王谷。这条山谷纵深几十公里,两侧黄沙蒙罩,呼啸闪退车尾的全部都是嶙峋裸岩,没有一丝丝绿色植被。清一色黄土岩石,有秃鹰扑鼠,又有烈豹猎羊,我分明钻入了好莱坞大片的魔域幻境。

帝王谷聚集了五千多年前古埃及法老的陵墓。几十座山头般大小的葬陵结织了一个大群。群主墓最大,被盗被毁也最甚。其它墓杦内一些完好的殉葬品,被后来的当政者有筛选地迁到了千里之外的开罗城国家博物馆,供各国游客、学者琢磨、神往。

驶离帝王谷,南眺烈日下的尼罗河岸,草木绿茵,村落古城掩映其中,从纯粹黄沙气象一下子切换成黛绿,透出了一种妙幻仙气,难怪古埃及法老的国都兴建在这儿。

古城上的女人一袭黑袍包裹身段,黑纱罩头蒙脸,只露出一双明眸,洞观古今。男人们同样被宽松长款的灰袍罩住了魁悟的躯干,一条鹰状的鼻梁,支撑起来一双鹫般的眼神。看到他们,我看到了这里先民曾有过的目光犀利。

在女王神殿最后一进后室里,两位护守遗迹的男丁,让我非常震撼!他俩威风凛凛,有君临天下的气度,神圣不可冒犯!个子一米八九,腰杆很是挺拔!头上箍着厚厚的头巾,长袍拖地,稳如铁塔。我似曾认识他们,对,是在巜埃及艳后》电影里见过这他们!那个闻名史册的艳后,宫前殿后行走的一个个侍从,正是眼前这两尊雕塑般的壮汉哦!他们特有的肤色,是古铜金、是酱紫红、还是玫瑰绒?或者兼而有之。我去过许多地方,见过许多有色人种,但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罕见肤色和这般自信的神态。他们不像国内文保单位雇用的保安,倒像是从京城下来督办重大案件的国家安全部门的特派专员。我断定,眼前这两尊活化石,一定是古埃及人纯宗后裔,他们血脉里一定还澎拜着皇室贵胄的遗传基因。可惜,他们如今只窝守在这么狭小的空间里,与他们先人的遗迹一块儿被封存,只留给世人以观瞻和迷离。

如果把古埃及分为五千年,那么前三千年是纯埃及人的,后两千年是混血埃及人或新埃及人的。

前三千年,不管朝代如何更迭,哪么宫廷血腥,也是窝里斗。但到了后两千年,外族強权相继入侵,埃及人统治埃及人的史脉告罄断层。到了古罗马后二千三百年,罗马恺撒大帝以爱情和霸占的双重重压,压塌了埃及那个艳后(女王)及其王朝,同时压碎了古埃及的文明。如今,古埃及语言失传了,古埃及的文字废驰了。古埃及文明己风化在石头垒砌的残垣断柱上。

前三千年是法老的年份,法老的首都在卢克索。后二千年里,首府几経变迁,从尼罗湖上游的绿色河谷,步步迁徙到尼罗河入海囗的肥沃三角洲。古埃及的経济文化政治中心,从卢克索先后北移到阿斯旺绿洲、亚力山大海港和开罗都会。

古埃及后两千年内,山河几易外主。古埃及文明的璀璨之光,虽然刻在花岗岩上成为永恒,但余温却己散发殆尽。它断断续续被亚述、巴比伦、波斯、马其顿、罗马帝国征服。罗马大帝致古埃及文明泯灭。后又被波斯人占领、阿拉伯人入侵,奥斯曼土耳其帝国侵占,再成为法、英国殖民地。

古埃及被征服。古埃及人被稀释。今天的埃及成了阿拉伯人为主体的埃及。

离开卢克索的时候,远处传一位长者男人的吟唱。唱腔経高音喇叭飘过广场上空,非常高亢凄美。唱声里不知是对古埃及迷失的抚慰,还是对今埃及落伍了的哀伤,或者是给后埃及盈锐的呐喊……这跌岩起伏的旋律荡气回肠,让人听了五味杂陈。

黄昏,阿斯旺古城依然热情高涨,不见丝丝清凉。

夕阳西下地平线,一抹嫣红渲染了西半天,天地间的光晕柔和又温馨。尼罗河面宁静如镜,无风无浪,也就消隐了鳞鳞涟漪。橙红与青黛交织的色彩,成全了满河床的温情。

几只披挂余霞的桅帆,带着一帆的惬意,徐徐归港。两只白鹭似的水鸟追着帆船,不离不弃,和着帆船上帅哥靓妹们的嬉笑,推迟了夜幕的降临。

我拖着一天劳顿钻进船舱,来不及洗去风尘,便去掀启窗帘,不料想却掀开了尼罗河一河的旖旎,也掀开尼罗河的前世今生⋯⋯

我们一行沿着这条著名大河,又开始了夜航。

尼罗河,世界第一长河,孕育出人类最早的古埃及文明。它以忍韧之躯,在干渴的非洲大陆逶迤数千里。一头扑入埃及后,它一路北上,缓行千里。闻到地中海的气息时,它陡然㪚开了身段,抖开成为肥沃的三角洲,带着对埃及人满满的馈赠与欣慰,归宿入海,归属祥和。

没有这条母亲河就没沿岸緑洲,没有绿洲就没生命,就没独领风骚的金字塔,没有星罗棋布的旷古神庙,没有全世界来此探古寻迷的匆匆脚步和接蹱而至的各色行囊。

古时候,尼罗河特别眷顾古埃及这片厚土,给古埃及人那么多的睿智和丰腴物产。

在尼罗河岸边的阿斯旺古城,在开罗远郊和卢克索偏僻的无名山麈,古埃及人留下了众多的悬念加玄机,至今我们还不得其解。不过,有些非学术传说,传到今天仍然受用,不知是否巧合。古埃及人根据天象、地理和数学,认知了一年季节有轮回,轮回一次有365个日落和日出。这一重要历法,一直精准无误,几乎成为现代文明的通用。

我们披星戴月,下船沿着河岸,来到一座灯光秀里神庙废墟。 废墟石壁上有个图案,让人驻足思忖。那是一个年轻女子一脸恬静优雅,端坐凳上。导游说,这个看似平常的坐姿,三千五百多年后的今天,仍然被有些欧美发达国家的产妇袭用。这是古埃及产妇当年坐式分娩的记载。导游带着我们绕到这个记载的后庭,告知许多残缺的门洞,是各科医生分诊治病的科室。

固化在这千年石壁上的史记,我们无从考证,但愿它成史为𨰹,明昭后人,化作隽永。

说不清具体年份,亘古的北非撒哈拉大沙漠肆意扩张,把尼罗河岸边的阿斯旺,挤压成条状绿洲。狭窄的绿洲上有树、有草、还有花卉,平畴沃野上年稔岁丰。脚下的绿色气局与不远处的荒漠形成鲜明的反差。虽然这里近十多年持续不见滳雨,是全球最干旱地区之一,但,这里的人们守着一床丰沛不竭的尼罗河水,就守住了收成和生命,这也是上苍对著名古城阿斯旺的佑护吧。

上世纪初,埃及人在尼罗河刚进入埃及境内不远处的阿斯旺,截流建坝,历时十年,建成了世界上蓄水量最大的纳塞尔湖。该湖蓄水量1820亿立方米,杭州千岛湖总库容才有178亿立方米,两者一比,不是同一个量级。纳塞尔湖南北长550公里,如同浙赣两省会杭州到南昌的车程。站在岸边,如同遥望大海。湖水与高天一色,深远和豁达相依。湖水清澈湛蓝,不远处有几个土黄的沙岩小岛, 分外养眼。湖水发电外,最大功能是吸纳上游洪涝、灌溉下游万禾,尼罗河由此被调控。世居河流两岸、占全国总人口95%的埃及人再也不受水患少粮之苦……

有了不涸水源,尼罗河沿岸就有了农耕活力和商贸繁荣,其中有一种商贸活动还辐射到河面。出港不久,我们看到几个驾着轻舟的男子围着游船,一边展示纺织品,一边高喊着价格。过船闸时,许多小商贩站在大坝边,把衣巾装在塑料袋里,一团团地直接投到游客怀里。他们投的是微利的生意,投的是对游客的信任。游客喜爱的,把衣巾留下,再把钱装到袋子里再投给商贩,这单生意成交。不喜欢的原物投回,这样,也履行了互信。眼前这样的交易形式,成为尼罗河一道民俗风情。

连日来,我们牵着年岁的脉络,顺时而下三千年,从尼罗河折头奔向到地中海,借海风去跟风马其顿、古希腊、古罗马的威风。在亚力山大市,斜阳滑过废墟上的丰碑,勾勒出恺撒、安东尼、还有屋大维大将军开疆拓土的丰碑。封尘的街区里,金戈鉄马的烙印犹在,巜埃及艳后》的娇嗔尚存,巜出埃及记》犹太人重返故土的尘埃还没落尽。今天的埃及,被阿拉伯帝国一统天下后,几乎都是相貌威武的长髯和步履缓动的面纱黑衣。

不知不觉间,它早已换了人间。

一个伟大文明的湮灭,不是它的神庙坍塌,也不是其城池废弃,而是它的后人和当代游客一样,面对它刻在花岗岩上清晰可辨的古文字,完全辨不出何意。它创造的文化最大湮灭,是其书籍的亡佚,是其语言的匿迹,是看到它的存在,却对它的存在有那么多的不解。是知道它的到来,却不知它从何而来。是摸到了它全身苍老的皱折,却不知道如何阻止它的衰竭。是知道它洗尽铅华,拖着残缺走到今天,但却不知道它是轰然倒塌、还是渐渐衰老,不知道它死于何因。

这趟埃及之行,人们对古埃及文明,赞叹有加,更多的是触碰到太多太大的疑惑之谜。好在它留给人们这么多的不知和不尽的猜想,让世人旅行健体、怡性养心,乃至探索立身兴邦的要义⋯⋯

古埃及文明,占据了数千年时间和空间,还将永久地占据。它对风沙、风化、风情则被动接受与无奈,还将这样一直被动下去……它不仅仅给我们增添感知,而是让我们和史学家一起生成散状的思考,激励着哲人、学者和艺术家们对逻辑以更多考量。

草成于开罗

201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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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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