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麟斌:老树新枝

(24)

记不清有多少次来尼亚加拉大瀑布了。我的脑海里霎时跳出贺敬之先生的诗句,“几回回梦里回延安”,“双手搂定宝塔山”。从具象上说,这比喻似乎不妥。但是,作为中国人,作为走南闯北虽老而知性的“廉颇”,我的心还是在强劲地跳动,我的人生的故事和感悟还是需要汩汩地涌流出来……

我走遍了中国所有的省、市、区,包括港澳台,有的不止是一次,而是多次乃至N次。小时候上课时,听老师讲徐霞客的故事,我曾想长大后是否也能像这位伟大的行者一样游历走遍祖国的名山大川?工作了,有机会出差、开会、访学、出国、“跑部前进”和自费旅游,实现了自己的理想。我恪守“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汝果欲学诗,工夫在诗外”的警世箴言,将自己所见所闻,加以所思所想,再辅以凝炼提笔,遂有了“思接千载,情达万里”的自由、自如和自在挥毫的空间。每每到国内外的一处一地,我总会用心、用自己的眼光观察和捕捉人和事,打量和分析陌生环境,了解和深研民俗与地域文化。我爱逛当地书店,爱去图书馆、展览馆、博物馆,爱欣赏地方特色的歌舞戏剧,爱品尝各种风味小吃。当然,我更喜欢思考,更喜欢永远为自己“充电”,也更喜欢与志同道合的人交流,链接着生活、生存、生命所赋予我们的“密码”和“守恒定律”。

我热爱祖国的山水人文,我了解民族的过去未来,以至跟儿子交流时,总希望他多回国,常回“家”,像爸爸一样从小“立长志”而非“常立志”,用自己的眼睛看清世界,看懂人生,用自己的思维构建理想,构造成功。我告诉儿子:出身不由己,关键靠自己。不管你将来在哪里生活,在哪里发展,在哪个领域,命运的僵绳终将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孩子去瀑布周边玩水去了。我的眼光和思绪却紧锁在26年前,不,是无数次来尼亚加拉大瀑布的镜头上。作为世界三大跨国瀑布之一,加拿大的尼亚加拉大瀑布和美国共享,越过两国交界的“彩虹桥”,就是美利坚合众国纽约市的“水牛城”了。大瀑布三分之二在加拿大,三分之一归美国。历史上天然形成的疆界,大自然鬼斧神工的造化,留给后人的是现实,是梦幻,是可尽情发挥的畅想。美国这一头的“瀑布”不大壮观,仅是小桥流水般的“爱情岛”,常有游人在此徜徉、小憩、拍照。而在加拿大这一端的瀑布,则犹如万马奔腾,人间之水天上来。我初临尼亚加拉城时,远在20多里地,坐在车上就仿佛能听到大瀑布水流的轰鸣声,渐次前行又感受到了清爽的凉意与“滴露”。及近大瀑布面前,所有人都被那种巍峨壮观的场面给震住了。那雄浑如“醒狮”抖动,那瀑布似电闪雷鸣,那流量正一泻千里,世界各地的游客瞪大眼睛,屏住呼吸,在驻足观赏,在凝神思想,在窃窃私语,在高声赞叹,更多的在置换不同角度的拍照摄影,以留下人间的这一美好盛景,似要永久珍藏在自己的记忆中。有一新年,妹妹和妹夫全家陪我到瀑布的大酒店住了一晚,特地选择最好的房间来观看元旦绽放的烟花爆竹。尼亚加拉城属旅游胜地,摩天轮,水上世界,赌场,游乐场,购物中心,全球风味饮食,以及不同国家顶级文艺团体的演出与展览,令人目不暇接,久久不愿离去,又常常想着再来。所以,我对这里有一种莫名的情愫。虽然我不像孩童和年轻人一样能尽情游玩与欢乐了,但只要我想来这里,走近这里,我就会沉思在大瀑布面前,分辨着哪国游人何等年龄,仰躺在地毯似的绿茵广场上,闭眼畅想往事,回味着我当年访学收获的爱情和有了现在的儿子与家庭。

人生变化无常,然谁都逃脱不了冥冥之中的安排。即便是无神论者,在越来越不解,或越来越想解的“第六感觉”、“量子黑洞”探究上,它的灌输理论似乎已显得苍白无力,难以服人。我没到过非洲和南美地域,去领略一下世界三大跨国瀑布之维多利亚瀑布、伊瓜苏瀑布,有机会我当然也一定会去看看,但我已经很满足,很满足尼亚加拉大瀑布所给我带来的过去、现在和未来的享受。

2025年7月25日

老树新枝

(25)

来大瀑布玩,住在表叔家。去年儿子带了一个俄罗斯籍的同学沙沙一起来,今年儿子又带了另一位乌克兰籍的同学,路上让我给他起个中文名。我说就叫“勇夫”吧,勇敢的男孩。小孩子高兴地竖起了大拇指,表示接受。

我叫他表叔,儿子自然称他为表叔公了。表叔非常喜欢孩子,孩子们跟他也热络得不行。这不禁使我回想起26年前,我和表叔第一次见面时情形。

那是我首抵加拿大。步出多伦多皮尔逊机场,妹妹、妹夫和表叔早就迎候在那里了。表叔个高1.83米,身材魁梧,“大卫”般的脸庞显得十分俊朗,让人一眼就会牢牢记住。其后,他和妹夫轮流驱车,冒着纷飞的大雪,一路把我们送去首都渥太华参观游览。表叔性格豪爽,整天有说有笑的,又彬彬有礼,颇有绅士风度。

他出生在我们村里,9岁随父母定居香港,18岁赴加拿大上大学,毕业后就留在了多伦多工作。几年间,他把父亲和六个兄弟姐妹全部迁到了加拿大,开枝散叶出了8个家庭。他说起当年因病情危重,仅母亲一人无法前来团聚时,眼眶红了,感到深深的遗憾和无比的痛心,毕竟是母亲辛劳养育了他们7个孩子。叔公(表叔的父亲——我们称他叔公)当过海员,后又成为厨师,每每回榕探亲,总会住在我父亲家里,常唠嗑童年家乡的逸事和福州的风味小吃。我妹妹和妹夫35年前留学加拿大,叔公自然成了最亲的族人,表叔、表姑等几家人也热情地关照了举目无亲的妹妹和妹夫,给他们留下了无比温馨的记忆。表叔从事房产中介。第一次我到他家里做客,一幢大豪宅把我惊呆了。他在家里烤上等牛排招待我和同事,我一口气吃了3斤的牛排,两块大面包,喝了一瓶葡萄酒,一碗“罗宋汤”,那情景迄今难以忘怀。

表叔为人谦和,“菩萨”心肠,别人有难,一定相帮。他又特别孝顺,叔公都是由他照看,晚年进了“养老院”,每周他总是雷打不动、隔三岔五地前往探视,陪他吃饭、聊天。他把人生看得很透,打从我们相识起,就不厌其烦地告诉我该如何为人之道,如何慎重处世。我笑称他是一位“哲学家”。

有一天傍晚,他约我和龚娴一起去钓鱼。我没那耐性,至次日凌晨三点,一头鱼也没钓上来。他却钓到满满的一桶。他告诉我:性急吃不了热豆腐,当领导要稳当些。

有一次他在多伦多忙事,一位只见过一面的女士,打电话求他到尼亚加拉小镇上来一趟,他二话没说驱车两个小时赶到。原来是那位女士因病魔缠身,决定“安乐死”,请他到医院做见证人。他说,看着活生生的人,注射不到几秒钟就松开了手离别人间,真是生命无常,欲述无语。

表叔年纪大了,卖掉多伦多市区的大房子,搬到现在瀑布边上的小镇里生活。他在这里自己栽花、种草、植树、种菜,自己打理生活的一切,每天乐此不疲,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的这幢楼里,一位新加坡来的孤身朋友,曾在此住了一年半时间,最后病重去世,全部由他帮助“送终”。两位菲籍租户,因空调开得过低影响了他的身体健康,对方却“理直气壮”地与他争辩,他二话没说予以停租,尽管政府的“养老金”还不够他每月的开销。

表叔已75岁了,他在加拿大生活了半个多世纪,见证了祖国大陆、中国香港、中国台湾的沧桑巨变和加拿大的发展变迁,看到了父母、兄长以及许多亲朋好友的离世远去。他的亲人都不在身边,自己操劳了一生。如今白发苍苍、背已佝偻,但他仍精神焕发,助人为乐。多伦多中介租户有什么问题,他还要来回驱车4个多小时赶去处理。他总是风轻云淡地看待人生。他告诉我:人活一世,多做善事,只要问心无愧做人,死得也心安。他已经留了遗嘱,身后之事交由相关公司全权处理。他说不想麻烦任何人,包括兄弟姐妹。

豁达,敞亮,知性,善良,忘我,大爱,这就是我非常敬重和终生难忘的表叔。

他的名字叫赵公举。

2025年7月26日

老树新枝

(26)

妹妹20天前就买了票,让我来看加拿大华星艺术团的演出。她怕我寂寞,不如在国内生活充实;又深知我兴趣爱好广泛,当过福州市宣传部长,有一点鉴赏能力;更主要的是今年10月10日,她要组织一场大型文艺演出,来学习取经,顺带让我做做参谋。了解了其意,为使我开阔视野,昨天下午,表叔不再挽留,又面对日益塞堵的路程,驱车3个多小时,专程从尼亚加拉小镇上,将我们一行送回了多伦多。

加拿大人凡事都早早作好计划,甚至一年前就安排了旅游行程,订好了机票、车票、船票和酒店。他们的“计划”,主要是出于个人和家庭生活考虑。当然,也有些外国人愿当“月光族”,繁华的闹市区和街道旁,乃至马路隔离带与桥洞下,也会偶见乞丐和“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人们很讲诚信,约好见面一定会准时到达。对不信守之人而言,不但坊间没什么朋友,社会亦另眼看待你。

晚上七点半,多伦多“维也纳艺术中心”《夏夜舞动民族风》(第17届大型舞蹈专场)演出在人声鼎沸、座无虚席中拉开帷幕。按惯例,当地联邦国会议员,省、市议员,中国驻多伦多总领事等一众官员和演出赞助商先登台亮相,致辞、授证书、赠锦旗,观众顿时安静了下来,把目光都聚焦在了“华星闪耀—文化中国”的舞台上。

这真是一场当地业余团体最高水准的文艺演出。从大合唱《爱在美丽的枫叶城》开始,到还是大合唱《我敬朋友一杯酒》结束,两个半小时的演出当中,有藏族舞、苗族舞、敦煌舞、新疆舞、汉唐舞、水族舞、民间舞、古典舞、现代舞、现代舞独舞等,美轮美奂的服饰,婀娜多姿的身段,铃声作响的舞步,不时变幻的天幕,花团锦簇,美不胜收,令人目不暇接,心旌摇曳。演出伴有专业水准的“钢琴独奏”和“男女声二重唱”,更使人陶醉在艺术享受的氛围中。一同前来观看的苏总对我说:这不如我们省歌舞剧院水平高。我笑而答曰:不要搞错,人家是非专业,全是业余团体表演的。表叔看完演出,则连连称赞,说他都没有看过这么好、这么美的演出。他很为中华文化骄傲,很为中国人自豪。妹妹呢,则专心致志地观看,偶尔跟我耳语两句,点评节目,更多时间是用她不久前从福州买回来的“华为”新款相机拼命拍照,留下绝美甚佳镜头,留作参谋学习之用。

国内专业文艺团体虽然也在探究走“社会化、市场化”的改革路径,但机制难活,往往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仍脱离不了捧“铁饭碗”、吃“大锅饭”的现状,也不时频发出各种问题。我也是文体爱好者大军中的一员,从县级以上直至中央级文艺团体的演出都曾看过,感受深刻。加拿大是典型的移民国家,政府为了多元文化建设,活跃公民的业余和精神生活,对有组织、有品位、有特色的社区活动,采取专项补助、专款专用的政策,予以支持和鼓励。但所有各种大型活动,全靠组织者(或团体)去社会集资赞助,或企业或个人,部分靠演出和活动的门票收入(有些在露天举行的除外),平时排练演练,统统在业余时间,连演出服装都自个掏腰包购买。我很惊叹这场晚会的组织者陈功和张红伉俪,他们既是总策划、总导演,又是众多舞蹈(团)节目的创作者和主演者。他们从20年前的“韵舞蹈团”起步,发展成为得到中国政府首肯的全球联盟的“华星艺术团”,居功至伟,受人赞誉。他们是来自中国西北地区的艺术家,是高校出来的教授。他们把中华民族灿烂的舞蹈之花栽种、培育和盛开在了北美辽阔的大地上!这是华人华侨用肢体,用舞蹈语汇和舞美布置,传递给世人的中国形象和中国声音。加拿大真是卧虎藏龙、人才辈出之地。我不禁联想到,国家男足,迄今都走不出亚洲,抱“零蛋”回国。这种状况不改何益?我曾作高级访问学者的布鲁克大学,当年一位在校的大学生,全是业余时间自我锻炼,报名参加奥运会比赛,居然得了铜牌归来,也没有什么鲜花迎接、层层嘉奖。他仅是报名选中后,集中临时组建的国家队强化训练了三个月。我当过大学校长,主管过高校体育,我们都耳熟能详“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的伟人号召和运动宗旨,可现在国人的健康状况大不如前,后患堪忧,医院多建并非好事,“眼镜”校园令人错愕。金牌、锦标再多,能解决普罗大众的康健吗?或者令二者兼有之?!我们早已非“东亚病夫”了,应该好好地审时度势,正常地舒缓国民的精神和心态。加拿大人从孩童开始就喜欢各种户外运动,他们真正做到全民健身,把身体生命看成第一宝贵。他们当然崇拜英雄和成功人士,也把他们当作楷模和榜样。但是,百姓要求社会政治必须透明,官员行为必须接受各种监督和“曝光”,政府财政开支必须公开公布,这就使得政府不敢乱作为或不作为,官员对公民不敢“耍大牌”和“横竖眉”,服务业真正奉顾客为“上帝”。我无意说这里什么都好,最近全球经济不景气,也给加拿大带来了许多负面的东西,不仅长居于此的人感到忧心忡忡,连我这外来人也眼见为实了。地方政府已在寻找积极的应对措施,以回应社会关切和人民呼声。世界在变,我们总希望会变得更好些、更安宁些,不是吗?

我终于明白了多伦多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坊间社团组织与活动,加拿大高校联盟怎么如国内一样开展着层出不穷的赛事和相互联谊,我也知道了妹妹工作忙,业余忙,活动多,演出多之根源所在。昨天晚上,我们坐在二楼第一排观看演出。中场休息时,突然身后第二排待上台参加演出的一位与妹妹认识的演员,跟妹妹打招呼,同时也认出了我。她说她是福州五中(现格致中学)比我低一届毕业的,也是福建师大物理系低我一届毕业的,还说你曾当过福州市鼓楼区委书记。问我认不认得她。她脸上浓妆重彩,一副京剧行头,又不报芳名,我这老叟怎敢乱猜?很快,场铃大响,她下楼上台演出了。她所在的“红枫晚霞艺术团”,演出了古典舞《粉墨花旦》,我目光极力搜索台上的她,并让妹妹一同辨认,只见身材已经发福,动作有些僵硬的她,还是能合群合拍,尽心尽力,认认真真,一丝不苟地在随着灯光、音响、道具,跳着跳啊,跳啊跳着,我感到了难忘今宵,今宵难忘。我祝福我的校友、老乡、同胞们“弦歌音不断,一起向未来”,祝愿世界和平,普济苍生。

2025年7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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