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与酒

君 羊.

父亲好酒,可以说酒是他的至爱。为酒,母亲与父亲争吵了一辈子,也操心了一辈子。记忆里,父亲总是与酒联系在一起,父亲的体味常常散发出一股挥不去的酒味。小时候,只要父亲搂着我们亲近,我们就会像小兔子似地拼命挣脱,捂着小鼻子夸张地喊叫:好难闻好臭呀!每当这时,父亲总是开怀大笑,笑声像银波一样,荡漾在屋里的每一个角落。

图片[1]-父亲与酒-华闻时空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国家正值天灾人祸成天挨饿吃不饱。偶尔机关供给点少量的副食品,父亲总以孩子少负担轻为由谦让。但就在那年的春节,据说父亲的科里意外地分到了小半瓶地瓜酒,大伙儿不由而同地一致公认给父亲,一是父亲每次有点福利总是推让,二是估计也是最主要的原因即父亲好酒“臭”名远扬。父亲那次假心假意地略微礼让了一下,便怀着对大伙儿理解的感激之情“笑纳”了。

小半瓶酒半斤不到,可在父亲的心里却重如千斤。一下班,父亲一边热情地吆喝着同事一起上家来,一边紧紧地抱着那小半瓶酒犹如抱着至亲异宝,兴冲冲地下楼。不想亢奋中,一个趔趄,一脚踩空,“宝贝”即从怀中窜出,“叭”的一声,跌落在地,旋即粉身碎骨,只留得一股醇香弥漫开来,足让人垂涎三尺。父亲眼瞪瞪地看着地上的“宝贝”,那个懊恼那个后悔,好久都回不过神来。

我真恨不得扑倒去舐那泼到在地上的酒。父亲后来常常面带微笑地回忆道。

父亲是山东人,北方人的豪爽在父亲身上尤其明显。表现在喝酒上,自然是有亲朋好友来,不亦乐乎,总要喝个痛快,喝个尽兴;能喝一斤,决不喝九两九,从不作弊藏奸。早年父亲喝得大都是地瓜酒,二锅头,就着一包花生米,就能喝得个有滋有味,喝得个心满意足,甚至喝得个“天翻地覆”。酒足饭饱后,哼上两句西皮二黄,优哉游哉,神仙一般。

父亲的“朋友圈”里,有不少是酒友,其中又有不少是由战友、同事甚至是下属发展演变或“拉拢”过来的。但父亲却没有将母亲“培养”成酒友,这倒不是母亲意志坚定,而是母亲天生对酒过敏,不能喝,几乎滴酒不沾。生活中缺少夫妻举杯对饮的乐趣,这也许让父亲或多或少觉得有点遗憾吧。

图片[2]-父亲与酒-华闻时空

早年经济条件有限,在外下馆子是稀罕的事,尤其没有年夜饭在外吃的一说,吃饭请客都在家里。那时父亲常常以白天工作没聊完为由头,下班邀办公室的同事上家来一边啜着酒,一边接着继续聊。特别是一些“妻管严”的酒友,更是借口将我家当成了“解酒馋”的避风港。父亲当了“长”后,每逢节假日,必将单身的或值班不能回家的同事下属请到家,好酒好菜地亲切“慰问”,自己便趁机名正言顺地畅怀痛饮。

那时我们姐弟尚小,母亲又要上班,又要照顾我们,已很辛苦,自然对父亲时常招呼酒友上家来,颇不以为然。尽管人前母亲扮演着好客的“后勤部长”,热情地备酒备菜,但席散客离,便时常有些微词。而不谙事的我们更是不高兴父亲常常与洒友谈天说地,而将我们“冷落”。记得小时候有好几次,我曾跑上前夺下父亲的酒杯,弄得父亲和客人十分尴尬(现在想起来很为儿时的自己这一幼稚举动感到脸红),但过不了几天,这些叔叔们又会笑吟吟地出现在我家,举着酒杯。

其实父亲是个十分恋家的人,对我们百般地宠爱,对家人几乎百依百顺。但唯独对酒的坚持,简直近于顽固。即使住医院,常常床底下藏着酒,背着医生偷着喝。

时光荏苒,父亲渐渐地老去,但对酒的嗜好依然如故,酒量从未减小。伴随着过去的酒友们也都一个个地老去甚至故去,父亲离休后,更多的自然是一个人在家独饮。一向对父亲好酒持保留意见的母亲,此时似乎也优容地动了“恻隐”之心,每逢节假日竟盼着儿女们回家能陪父亲喝上几杯,每每这时,父亲就像孩子般地开心。

父亲多次大言不惭地说,他的长寿缘于喝酒。甚至一次当地电视台上门采访,让父亲谈谈离休后的晚年生活,父亲却跑题大谈起他的“杜康”,以致记者不得不“引导”说,您爱好读书看报、二胡京戏,怡情养性,有益健康。父亲点头赞同的同时,仍不忘给酒再一次地“点赞”,弄得一旁的母亲干着急。

图片[3]-父亲与酒-华闻时空

毫不夸张时说,父亲堪称真正地是“酒精”考验,活到老,“喝”到老。然而终天有一天,父亲的心脏拉响了“警报”。

心脏出现了“故障”,不知是不是喝酒的“秋后算账”,只是医生用批评的口吻警告我们:不送酒给你们的父亲是最大的孝。

多年来我们送给父亲的礼物最多的恰恰是酒,酒是父亲最喜欢最满意的礼物。

为了父亲的健康,我们自然不敢怠慢“医嘱”,可父亲却认为医生是小题大做,将“医嘱”置若罔闻,仍然餐餐不忘“杯中物”。

威胁、恐吓、哄骗,均不凑效。

母亲只好强行“坚壁清野”,将家中的酒收藏起来,藏到父亲找不到的地方。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最安全。与文字打了一辈子交道的母亲此时竟用起了“兵法”,将酒加个外包装后,藏在床头柜里、电视机后、书架上……全在父亲的眼皮底下,可父亲翻箱倒柜地硬是找不着。

一气之下,父亲揣着钱,自己上街去买。然而毕竟年纪大了,父亲走不远,只能光顾门口附近一两家不起眼的小卖部。

看着父亲不声不响悄悄地抱回一瓶瓶廉价低质酒(说不定还是假酒),我们又于心不忍,只得又开始恢复“供酒”,只是数量尽可能地有限,母亲偶尔也“若无其事”地将收藏的好酒拿出一两瓶来。

当然这一切都是在父亲信誓旦旦地保证每天只喝一小杯的前提下。

可是父亲在喝酒的问题上是个极不“守约”的人,没多久就故伎重演,擅自将一小杯换成了一大杯,一杯更是变成了两杯,甚至三杯。

父亲的“违约”,自然遭到家人及医生等强烈地“谴责”。父亲便自欺欺人地“发明”了每次喝酒的同时,喝一大碗或一大杯茶水,说是稀释酒,减轻酒对心脏的影响。然而医生并不认同,甚至说水喝多了会更增加心脏的负荷。

随着父亲心脏拉“警报”的频率越来越频繁,医生不停地一次次地“最后”通牒,全家在让不让父亲喝酒的问题上再次纠缠起来。母亲又开始藏酒(甚至包括酒杯等酒器),父亲又偷偷地自己买酒,我们又于心不忍……

来来回回,宛如疲惫的拉锯战。

有人劝道,都这么大年纪了,爱喝就让他喝吧,高兴一天是一天。

似乎人之常情。

图片[4]-父亲与酒-华闻时空

去年下半年,九十高龄的父亲一下子明显地衰弱了很多,喝了一辈子酒的父亲最终不得不“被迫”自动地放下了酒杯。

我们反而一下子觉得有些不适应,失落,甚至恐慌。

今年春节,年夜饭让不让父亲喝点酒成了我们的纠结,几次“常委会”后决定,还是让父亲喝点吧,也许这是他生命中最后一个春节。

父亲终于又举起了酒杯,在祝福声中颤巍巍地与我们“干”杯!

父亲最后的日子,备受病痛的折磨,可父亲顽强地抗争着,很少呻吟。望着日益衰竭的父亲,我终于忍不住脱口问:爸爸,想不想喝点酒?

父亲愣了愣,随后笑了,点头轻轻地说,我喝了一辈子酒,说不定喝点酒我就会好起来。

但这酒我们最终没敢让父亲喝。

父亲是清明那天去世的。

父亲爱酒,爱了一辈子,可谓生命不息,喝酒不止。

父亲去世后,我常常泪流满面地“拷”问自己,那天是不是给父亲喝点酒,他就会好起来?说不定现在还不会离开我们;可又一想,喝了万一……

这是一个永远没有答案的无解!

安葬的那天,我们特地将父亲生前常用的一只酒杯放进墓地,放在父亲的骨灰盒边,并将年夜饭喝剩的那瓶茅台酒洒在墓碑的四周:让父亲在天堂喝个够,喝个痛快!

父亲安息!

图片[5]-父亲与酒-华闻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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