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名家冰凌

图片[1]-小小说名家冰凌-华闻时空

主持人语:冰凌的作品风格鲜明,融合现实主义与荒诞象征,既批判社会现实、反思人性弱点,又展现出对生活深刻的洞察力。
摘自杨晓敏《幽默彰显智慧的深度》

冰凌经典小小说五篇
附:创作随笔、作品简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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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异功能”
盘小兵升上主任后,依然那么质朴,见人主动招呼,说说笑笑,全无官样。一上班,便扫地擦桌打开水,一如既往。大家夸他是“当代公仆”,仍跟“乡亲们”一样。
不过,这几天里,每有闲空,盘小兵便伏案挥写,稿纸写满了,撕揉一团,塞进裤袋里。一有人近,他便急忙遮掩,显得很神秘。
这天,盘小兵伏案又写,大家围上前欲看,他急忙收起稿纸,放在身后,咧嘴憨笑。
辛玛丽说:“写情书啊?这么保密。”
盘小兵满脸露红:“不是不是,随便写写,练练字。”
大家说:“练什么字?给‘乡亲们’看看。”
盘小兵满脸涨红:“嘿嘿,没什么没什么…”
于是,大家七嘴八舌穷猜:“四海翻腾云水怒……”
“亲爱的……”
“领导,冒号……”
盘小兵皆摇头否定。
这时,老主任推门而进:“哟,热闹,干吗呢?”
“小兵练字,‘乡亲们’猜呢。”辛玛丽拖住老主任:“来,老主任猜猜。”
老主任直视新任,沉吟片刻,扳着手指说:“跑不了这几个字,同意啦,研究啦,阅啦,还有……盘小兵。”
盘小兵猛惊,双手一松,稿纸滑落在地。
大家捡起稿纸一看,果然满纸“同意、研究、已阅、盘小兵”,不禁大呼:“老主任有特异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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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火机
饭后散步回来,过主任打开彩电,往沙发上一坐,顺手抓起茶几上的烟盒,抽出一支烟,然后,手伸进右边裤袋掏打火机,一摸索,没有;按了按左边裤袋,也没有;两手又按上衣口袋,都没有。他抓过公文包,翻遍各层,仍没有,便向家人嚷道:“哎,打火机呢?你们谁拿啦?”
过妻说:“你老糊涂了,自己丢在哪里了,还问人家!”
女儿从厨房拿来火柴,替父亲划火点烟:“爸,别急嘛,慢慢想一想,最后一次用打火机是什么时候?会不会随手放在什么地方?”
过主任摇摇头:“不会的,我不糊涂!”
晚上,过主任想起下午上班时,仿佛小贺用过他的打火机。次日上班,一见小贺,他便问:“哎,你有没有看到我的打火机?”
小贺说:“没啊。”
过主任说:“昨天下午你来借火,点完烟以后你放哪里啦?别急,你慢慢想想。”
小贺说:“放您手上啦,您不是还点烟了吗?”
“哦,对。哎,你们谁,有没有看到?”过主任努力地笑道:“这可是我战友送的,有纪念意义的。”
大家面面相觑,互相摇头。
下午,过主任偶翻抽屉里的材料,忽见打火机夹在其中。他扫视一下,见没人注意,急忙抓起打火机,塞进裤袋。下班路过池塘时,他掏出打火机,玩抚一阵,一咬牙,扔进池塘里。
次日,过主任一来上班,小贺便将一个新的打火机放在他的办公桌上:“过主任,这是您的打火机。刚才扫地时,我在您办公桌下捡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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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 稿
节前,沙主任叫陶干事写篇形势教育讲稿。陶干事当即跑到图书室,借了一堆报刊,抱回家去。节日里,他起早贪黑,伴着娇妻的唠叨,写完讲稿。节后上班,他打着呵欠,将一叠抄好的讲稿,交给沙主任。
“这么快?”沙主任翻翻讲稿,戴上眼镜,端坐着将讲稿读了一遍,摘下眼镜说:“陶干事,这稿子,好像写得很乱啊,是初稿吧?”
陶干事点了点头。
“这就对了。”沙主任站起来:“好好改改。”
陶干事改了两天,将第二稿交给沙主任。
沙主任过目后,说:“啧,总觉得缺少点东西……另外,文字也要改改。”
陶干事马不停蹄,又改了两天。
沙主任读完第三稿,沉思良久,说:“陶干事啊,还是没有改到点子上啊。看来,要下功夫改啊,一般性的小改动,还解决不了问题呢。”
陶干事迷迷糊糊回到家,倒到床上狠睡了一夜。次日,他又翻了一遍报刊,然后另铺新纸,写了第四稿。
“哎,怎么?改得全变样了?”沙主任拍拍讲稿,说:“这改得……还不如上一稿呢。”
第五稿、第六稿、第七稿,沙主任都不满意,还叫修改。 陶干事力穷气尽,不知如何再改,便赌气地翻出初稿,抄了一遍,送交沙主任。
沙主任看罢,庄重地点了点头,说:“嗯,不错,这次改得不错。文章啊,不怕改,越改越清楚,越改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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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眼病
夏末秋初,红眼病流行全城,如多米诺骨牌,一染十,十染百,令人难逃。
办公室老丛头个染上,戴着墨镜来上班,一进门,对大家抱拳笑道:“丛某有罪,见邻居买个大彩电,得了红眼病。恳请诸位万勿碰我,以免传染。”
大家笑道:“没事没事。”可过后,人人不敢直视老丛红眼,尤其不敢碰其经手之物。一旦有碰,便觉得手掌染菌,眼部发痒,忙到自来水处,死命搓洗双手。
隔日,老吉也染上,双眼红肿,像个泪人,昂头滴完眼药水,自嘲道:“老丛勇夺头冠,我也不甘落后,拿了个亚军。”
次日,莎莎戴着金丝茶色镜,款步扭进办公室,往单主任办公桌边一靠:“主任,倒大霉了,咱也被人传染啦!今天我请假啊,上门诊部看眼睛。”
单主任抬起头,用手帕按了按眼窝:“行啊,顺便帮我也开点眼药回来。”
不日,老王小杨小乔也相继红眼。办公室里只剩下小符未染,他对大家说:“下个该我得了。”
大家笑道:“也该你了,我们全得了。”
此后,小符一来上班,大家就注视他的双眼,看看是否红肿。可日过月去,小符双眼始终不见红肿。大家觉得别扭,互问:“他怎么没得红眼病?”
小符也想不通:“他们全得了,怎么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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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加校庆
走近母校时,渠成心里激动不已,仿佛倒回二十多年,成了纯情少年,许多美好的往事,如云浮现脑际……
校门披红挂绿,两侧彩旗扇形插立,如张开的双臂,欢迎校友返校。
渠成随着人流,走进母校。突然,一个戴变色镜的胖子指着他叫道:“渠成!水到渠成!哈哈!你也来啦?!”
渠成盯着胖子:“你,谢崇武!崇武以南沿海,风力,三到五级……”
胖子摆摆手:“改名了改名了,现在叫查利,查利谢吔。”说着,他掏出一张烫金名片,递给渠成:“我在报社当记者,不怎么样,哎,你呢?”
渠成说:“无业,自己办厂。”
查利惊道:“嚯!大老板!赚了多少?哎,要不要登广告?写报告文学也行。”
两人说笑着走进礼堂。
一位女教师招呼道:“贵宾请到前五排贵宾席就座。”
查利从公文包里捏出一张请柬,朝女教师晃了晃,走向贵宾席。
渠成随后欲跟。女教师微笑地问:“同志,您的请柬?”
渠成摇摇头:“我……没收到。我是看到报上登的校庆通知……”
女教师笑容可掬:“噢,您是校友,请您到后面校友席就座。”
渠成盯了女教师一眼,又望了望贵宾席,再望了望主席台,“唰”地拉开腰间的B形包,抽出一张空白支票,抓起笔,朝金额栏里,飞笔填了六位数,又翻过支票,写了两行字,递给女教师:“麻烦你交给台上的校长。”
一阵后,就见校长双手抓着支票,对着话筒高声说:“同学们!我校七三届校友田渠成向母校捐献十万元人民币!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表示衷心的感谢!并请田渠成校友上主席台就座!”
在女教师热情地引导下,渠成走上主席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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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凌创作随笔:
我觉得小小说应该在八百字以内,如果两三百字能完成一个小小说,就是高手。过了八百字,那就是短篇小说。我们应当维护八百字的尊严。
这就要求小小说得写得简洁和精致——内容简洁和语言精致。
小小说有个重要的讲究,就是结尾,结尾是点睛,结尾如果出乎意料,这篇小小说就值钱了。

图片[8]-小小说名家冰凌-华闻时空

作者简历:冰凌,本名姜卫民,旅美幽默小说家。祖籍江苏海门,全美中国作家联谊会会长。著有《冰凌幽默小说选》《冰凌自选集》《冰凌幽默艺术论》《冰凌文集》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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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默彰显智慧的深度
冰凌小小说简论
杨晓敏
旅美作家冰凌在网络上颇受关注,主要源于两方面原因:其一,他擅长创作幽默小说,作品风格鲜明,融合现实主义与荒诞象征,既批判社会现实、反思人性弱点,又展现出对生活深刻的洞察力。他的笔触诙谐而富含深意,兼具文学价值与社会关怀。其二,冰凌长期致力于中美文化交流,发起成立全美中国作家联谊会及美国“中国作家之家”,积极推动中国文学“走出去”,促进中美文学对话,以文化使者的身份践行人文交流,传递文化自信。
以下几则故事虽取材于特定年代,却依然映照出耐人寻味的现实意义。
《“特异功能”》中,盘小兵升职后仍维持扫地打水的日常形象,暗地里却苦练“领导签名”这一权力符号。老主任之所以能一眼识破,正因他自己也曾走过相同的路。这种“特异功能”,实则是官场文化的隐性传承——老官僚能精准预判新晋者的行为轨迹。当众人仍在赞扬盘小兵“升职不变本色”时,那背后所服务的真实意图,已在表面的热闹中被悄然遮蔽。官员如何通过模仿权力符号完成身份转换?这一过程往往是隐秘的、无意识的,却仿佛晋升途中某种心照不宣的仪式。
在叙事上,文章通过前后行为的强烈反差制造悬念:以秘密练字引发好奇,再借老主任之口点破玄机,完成对官场生态的精准剖视。“老主任直视新任,沉吟片刻,扳着手指说:‘跑不了这几个字,同意啦,研究啦,阅啦,还有……盘小兵’”这个“特异功能”的谜底,让人在会心一笑之余不禁思考:当一个人开始沉迷于权力的符号,他究竟是离真正的公仆更近,还是更远?
《打火机》所呈现的职场情节,虽非普遍,却也颇具代表性。中国社会素来讲究人情与面子,而在基层单位的权力关系中,“面子”与“权力”之间那层微妙互动尤为生动。过主任的打火机不翼而飞,几番查找未果后,他转向小贺问道:“昨天下午你来借火,点完烟之后放哪儿了?别急,你慢慢想。”这句话表面温和,实则传递出清晰的潜台词——“我的重要物品可能因你遗失”。在这样的环境下,人际关系的复杂与虚伪可见一斑,人们不得不在权力与面子的网络中谨言慎行、步步为营。
“下午,过主任偶然翻动抽屉,忽见打火机赫然夹在材料中。他扫视四周,见无人注意,便迅速将其抓起塞进裤袋。下班路过池塘,他摩挲打火机片刻,最终一咬牙,将其掷入水中。”小贺则深谙世故,擅长在不点破的前提下维系与上级的关系,堪称职场中的“明白人”。他送上新打火机,并谎称是在桌下拾得。于是,过主任的打火机“失而复得”,而小贺仅以一枚不值钱的打火机,便化解了领导心中可能潜藏的心结。一只普通的打火机,就这样引发了一场无声的心理博弈,最终以彼此心照不宣的谎言收场,而真相,则永远沉入池底。
《讲稿》的情节并不复杂。陶干事为领导撰写讲话稿,认真查阅资料、牺牲假期,历经七次修改仍得不到认可,陷入循环往复的无效劳动。就在热情即将耗尽时,他以初稿作“赌气”式反抗,反而意外获得领导赞扬。沙主任表面上“不怕改”,实则标准模糊,其潜台词并非关注稿子质量,而是看重下属“服从修改”的态度。领导为彰显权威,让下属在形式主义中疲于奔命,折射出官僚体制的自我欺骗与运行荒诞。
《红眼病》是一则充满隐喻的讽刺小品。一场普通的传染病,在办公室里引发多米诺骨牌效应。老丛第一个感染,幽默自嘲,却也引起同事们警惕。随着疫情扩散,老吉、莎莎、单主任、老王等人相继“中招”。当所有人都被感染,唯独小符安然无恙——他的健康反而成为“异类”,令生病的同事们感到“别扭”与不解。“红眼病”在此一语双关,既指医学上的传染病,更暗喻人性中的嫉妒痼疾、从众心理以及群体对个体的无形压力。
寥寥数百字,勾勒出鲜明的人物群像:老丛幽默坦率,堪称疫情的“吹哨人”,但他的自嘲也消解了疾病的严肃性;老吉、莎莎等人被动甚至略带戏谑地接受被传染的命运,成为群体无意识的体现者。“他怎么没得红眼病?”——这句话堪称全文点睛之笔。小符作为故事中的“局外人”与“观察者”,也成为一面镜子,照见整个群体的病态。在一个人人皆“病”的环境中,保持“健康”需要强大的内心定力。
《参加校庆》中,渠成随人流走进母校,一个戴变色镜的胖子指着他叫道:“渠成!水到渠成!哈哈!你也来啦?!”渠成盯着对方回应:“你,谢崇武!崇武以南沿海,风力,三到五级……”故事开场以两个老同学重逢的场景展开,风趣幽默,迅速将读者带入情境。然而,两位校友的境遇形成鲜明反差。谢崇武通过改名、递名片等细节,展现出追求表面光鲜的形象;女教师以“请柬”为标准划分身份等级,也折射出现实社会的潜规则。
渠成作为成功实业家,仍保持低调务实,自称“无业,自己办厂”。谢崇武则讲究派头、注重表面,其记者身份使他习惯性地想到“登广告”“写报告文学”,属于圆滑世故的类型。结尾处,渠成开出巨额支票,女教师的态度随之发生鲜明转变,世态炎凉尽显其中。故事从平淡的校庆日常,陡然升级为戏剧性冲突,渠成也从入场时的尴尬身份中瞬间解脱,完成从“被拦”到“被请上主席台”的情感弧线。
冰凌认为,幽默可以应对和化解生活压力,是智慧与文明的体现。他通过作品传递乐观态度与对生活的思考,以此作为自己选择的文学表达方式。因此,他在创作中注重挖掘人性的复杂层面,以小见大,从日常细节中揭示社会本质,使作品既有传统现实主义的根基,又融入现代荒诞元素,形成独树一帜的艺术风格。

图片[10]-小小说名家冰凌-华闻时空

作者简介:杨晓敏,豫北获嘉人,当代作家、评论家、小小说文体倡导者,华夏小小说研究院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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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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