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
老兵艾伦罗
8月10日,在我外甥女陈加誉的婚礼上,一位手持风笛,身装花格长裙的男嘉宾格外引人瞩目。一看便知这是典型的苏格兰人的打扮。我问妹妹秀珍:这是何人?妹妹笑指先生陈汉杰:这是他30多年的好友,曾在多伦多医院共事过7年。妹夫则悄悄地告诉我:这老兄故事甚多,有机会让你跟他好好聊聊。带着期盼,带着采写的欲望,今天我终于实现了念想。
妹夫驾车来到多伦多市的怡陶碧谷区,在繁华路边上的一幢大楼旁停了下来。一块醒目的告示牌上赫然提示:加拿大皇家军团第101个退役军人俱乐部。大楼墙面上端,镌刻着俱乐部的徽章,下方则呈现出世界“一战”(1914—1918)、“二战”(1939—1945)、“韩战”(即朝鲜战争,1950—1953)的标识。这是一幢由当地议员在1921年捐出50多亩土地,并经政府立项和审批,迄今已有近百年历史的建筑物,面积达2万多平方米。门口绿色草坪上矗立的旗杆,枫叶国旗正下着半旗,在寒风中轻轻飘拂……
我们来到了俱乐部的二楼,这是位原籍苏格兰的加拿大人艾伦罗主席的办公室。他和汉杰老友相见,喜不自禁,又是拥抱,又是让座,热情热乎的氛围下,我也很快与他坦诚地交流开来。
艾伦罗(Alan Roy),曾在加拿大皇家军团服役十年。祖父也是一名军人,退伍后当过4届议员,曾任过某省省长。他的父亲也是一名空军飞行员,专门监测潜艇动向。他的舅舅也是一名军人,退役后也任过高官。我问他:你儿子当兵吗?答曰:没有。他在大学念书。加拿大没有强制服兵役。全国军队仅有两个师,共7万军人。由于地缘近,无邻国纷扰,“二战”后即在安全防御上与美国结盟。政府少开支,周边无战事。部队大多参与联合国的“维和”活动。我问他如何看待美加贸易战?他顿时激动地站起来说:特朗
普想把加拿大变成美国的第51个州,没门!看来我们还是要独立自主,加强国防建设。一个热血军人的赤诚,在他言谈举止中表现得淋漓尽致。
艾伦罗退役后在多伦多医院搞管理工作,他的敬业精神和良好人际关系,赢得了上下一致的肯定。他还十分热心社会公益事业,是社区里的“大内总管”,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获得过政府颁发的最高奖项。已是花甲之年的人,曾539次无偿地捐献出“血小板”,
供病患者急需。他现在是这个百年老兵俱乐部民选的第46任主席。我对他说,从你的经历和家族背景上看,你完全可以竞选议员,或到政府部门工作呀?他眨眨蓝色的眼睛,用带有磁性的嗓音说道:我不想当政客,我不会说谎话。我能为社区内800多名退伍老兵和社区民众做点事,心满意足了。望着眼前这位身高1.75米,结实敦厚,满脸络腮胡子和满头银发的可敬老兵,我的心微微颤动了一下。
他很忙。在我们谈话间,不时有电话打来,还有人敲门汇报事情。11月11日,正是加拿大和许多国家定为世界“二战”胜利的纪念日。他要组织和带领俱乐部成员以及社会上的志愿者,自己动手制作罂粟小花和纪念花圈,送到学校、社区、商场、企事业单位,还要挎着纸箱,到街头和公共场所,由各界人士自愿拿一个小花(或花环),捐一些款。他们和全国2400多个退役老兵俱乐部一样,将募捐和筹集来的资金上缴,统一用于退役老兵及其家庭的困难补助,有时还资助给英联邦国家的兄弟军人家庭。去年,他们这些老兵,就募捐到了7.6万元加币。
政府对退役军人很关心,有专门政策扶持,也有奖励激励机制。民众对“荣军”也是十分敬重与善待的,整个社会已然形成了无言的共识与默默的行动。这不禁使我想起了多年前,我路过一小镇上的“退役军人俱乐部”时,看到当地老百姓与退伍老兵,其乐融融地开展联欢活动,那感人的场面,又浮现在了我的眼前。
艾伦罗兴致勃勃地拿出许多照片给我们欣赏,又起身带我们参观俱乐部。这里有宽敞明亮的会议大厅,可供开会、培训、演出,也可对外出租使用。这里有酒吧、咖啡屋供人品赏;这里有图书室、台球室、健身房。这里还有令我最动容的展室,里面陈列着各种战争资料、报刊、实物、遗物、勋章、奖章和带着鲜血与战场硝烟的武器,还有许多战死疆场的英烈名字!我站着看着,似乎挪不开脚步,陷入了无可言状的沉思。“铸剑为犁”“熔矛为镰”,停止战争,人间何时能迎来没有冲突、没有杀戮的和平世界呀?!
俱乐部大厅内有好几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正忙乎着两周后的纪念活动。他们全是无偿的志愿者。看着一朵朵血红的罂粟纸花,瞅着一个个手工制作的简朴花环,望着一张张皱褶的脸庞,我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人们都说罂粟花漂亮、有毒,残害世人。我却在这里听到了不同版本的声音。
《在佛兰德斯战场》是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最重要的诗作之一。这首英文回旋的法文诗是加拿大军医约翰.麦克雷中校所作。他目睹年仅22岁的战友亚历克西斯.赫尔默中尉之死后,于1915年5月3日创作了这首诗。1915年12月,诗歌发表在英国伦敦的双周刊PUNCH上。正因为这首诗,佛兰徳斯战场盛开的佛兰德斯红罂粟成为全球国殇纪念日礼花。多么残酷的战争!在多么感人至深的诗作里,用有形和无形的形象与镜像,将可贵的生命、青春的气息和伟大的精神交融叠合在一起,给人以心灵的震撼和永志的不忘。我小心翼翼地,拿起一朵纸质的罂粟小花,别在自己的胸口上。
离别艾伦罗时,我不解地询问他大楼门前下半旗一事。他面色庄重地告诉我:这是一位退役老兵去世了。为哀悼和纪念他,从他过世直至安葬期间,我们都为他降下半旗。他指着坐着轮椅来俱乐部的几位老人,不无伤感地说:参与“一战”的老兵都已经“走”了,现在轮到“二战”的将士。我们要好好地敬重和善待他们!言毕,我看见他眼眶里噙着泪水。
返程的路上,我竟久久地无语……
2025年10月30日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