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界经纬 · 第3799期 | 杨际岚：冬日暖阳——悼曾老

已是隆冬时节。南国羊城，正午时分，依旧艳阳高照。

此刻，广州殡仪馆仙鹤厅里，却分明平添了几分悲凉。

人们正与曾敏之先生诀别。曾老生于一九一七年，几近百岁，在前辈作家中算得上高寿。生老病死，自不可违。老人在安睡中辞世，也算是善终的了。

然而，噩耗传来，却还是让人感到突兀。说不出的难受。

因为，两年多前，曾老还能远途前来，出席中国世界华文文学学会和福建师范大学联合举办的第十七届世界华文文学国际学术研讨会。之后，学会在广州举行的几次活动，他大都到场，并畅谈个人意见。而仅仅在一个多月前，他的健康状况可谓迅速转危为安，恢复得出奇地快。

11月中旬，赴广州参加“首届世界华文文学大会”。听说曾老住院动手术，赶忙前往探视。只见老人卧床，双目紧闭。他女儿说，这时还在“深睡”。昨天上了手术台，医生见症状太重，顾虑存在危险，不主张开刀。老人这两天吃不下东西，很虚弱。早晨刚起床时会清醒一些。

第二天，用完早餐，学会几位同人赶忙到医院看望曾老，出乎意料，老人坐在沙发上，精气神十足。聊了一阵，曾老感慨地说：“我知道，这次是大限已至。人啊，到这个时候，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呢？”听了，不由一怔。这么说“大限”，似乎在说他人的事，曾老显得那么平静。其实，哪看得开呢？！老人心心念念的，还是这次世华文学大会，还是学会工作。曾老一生坎坷。他的夫人在多年前病故。前几年，他的二女儿在一次旅行中意外去世。老人遭受莫大的精神打击，回到广州长住。对于学会，对于文友们，更是牵挂于心，联系更为热络。逢年过节，我也都给他挂电话问安。而老人总是挂念《台港文学选刊》的事，询问在福建的文友的情况。现在见到曾老病情大有好转，心想，他口中的“大限”相距尚远吧。后来，听说老人执意出院回家，竟然又能吃能睡了。叹为奇迹。

几天之后，“首届世界华文文学大会”落幕。临离广州，先到曾老寓所辞行。曾老事前得知，端坐在客厅等候。老人气色不错，再配上一身崭新的唐装，显得格外精神，曾老听力不佳，我们便伏在他耳畔，争相向他介绍此次大会的盛况：四百余人参会；十场分论坛；散文大赛颁奖……老人高兴得连连点头。我还不忘向他汇报《台港文学选刊》的现状，感谢他为创刊三十周年赋诗致贺。他嘱咐我代为问候《选刊》的朋友们。

走出曾老家，阳光灿烂。往前方看，数百米外，便是黄花岗七十二烈士陵园。此处叫“先烈中路”。平常每期投寄《选刊》，就是往这里寄的。

那时的心情，如沐初冬暖阳，格外晴朗，温煦……

元旦，两三次想打电话，却没挂。关于学会工作，过一段或将去广州一趟，届时，登门拜访好了。

没承想，再次来到广州，竟是参加曾老遗体告别仪式！

阴阳两隔！终究不得不面对现实。曾老自此驾鹤远去……

临时安排，需在仪式上宣读中国作协和国务院侨办宣传司的唁电。在这庄严肃穆的场合，真担当不起这样的角色。转念又想，为了老人，该做些什么就尽力去做吧。顾不得这这那那的闲碎之事。

“曾敏之先生是著名作家、资深新闻工作者，在新闻与文学两大领域成就斐然。”他的一生，是“与文学同行的一生”。

“敏之先生一生笔耕不缀，治学广博，是世界华文文学界的泰斗，也是世界华文文学学科的开创者和奠基人。长期以来，敏之先生不遗余力地向海外传播华文文学，积极推进海内外中华文化交流，谱写了华文文学走向世界的壮丽诗篇。敏之先生的逝世是世界华文文学界的重大损失。”

……

古人云：“盖棺论定。”于曾老，这样的庄重评价，他是当之无愧的。

厅口摆放着曾老的两部作品：《望云楼诗词》续集，文集《寒晖集》。来者纷纷索取。翻开“续集”，内有一首《题贺〈台港文学选刊〉》，那是曾老在《选刊》创办二十周年时的贺诗：

纵目寰球汉语潮 中华文化待高标

殷勤为播侨园美 筚路还栽传统苗

百载弱贫多感慨 廿年开改喜惊涛

沉潜识得东流势 好谱人文品格飘

附注写道：“福州出版之《台港文学选刊》拟改版取名《世界华文》，主编杨际岚先生嘱题词，特成一律以报。”

三十载的交集不禁浮现于前。

创刊次年6月起，《选刊》开始标示顾问。曾老与文坛大家萧乾、毕朔望及福建出版界元老杨云一同被敬聘为顾问。曾老对《选刊》一向“顾”又“问”。创刊周年、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他均题词。十几年前，还向《选刊》赠送了数百册个人藏书。近年，他不顾我们一再劝阻，执意捐赠1万元“供策划作《选刊》征文奖之用”，而且嘱咐“千万不要提及”他的意愿。对《选刊》，他十分关注；对本人，他也多所扶持、奖掖。我于1984年开始，即参加世界华文文学界的学术交流活动，自此，便与曾老结识。及至1993年，曾老提出动议，筹组学会组织；1994年正式开始申请；直到2002年，中国世界华文文学学会成立；老人提议我参与学会工作，慰勉有加。老人的期许，让人既感动又惶恐，真个愧不敢当。然而，在他言传身教策励之下，敢不尽心竭力？！

《寒晖集》中，曾老有一首怀念老友吕德润先生的挽联：

戎马铸新词，烽火余生，百折不挠真战士

诤言衡世事，襟怀坦荡，几乎史笔耀文林

抚今追昔，这正是老人数十载风雨人生的真实写照。

走出吊唁厅。晴空无限。四处暖意融融。

老人似乎并未远去，熟悉的笑容，爽朗的话语，遒劲的诗文，仿佛还在眼前、耳畔……

（2015年1月）

附言：十年前，曾敏之先生辞世。翻检旧文，追思既往，老人音容宛在，不禁感慨系之。文中，曾老提及《台港文学选刊》拟改版取名《世界华文》，当年基于多种因素，曾经有此动议，后因故未予更改。老人始终记挂于心，刊物与老人、与世华事业情缘久繫。

作者简介

杨际岚，中国作协会员，编审（二级专技）。1978年4月至《福建文艺》（《福建文学》）工作，1984年6月参与创办《台港文学选刊》，历任福建省作协副主席、《台港文学选刊》主编、福建省台港澳暨海外华文文学研究会会长等，现为中国世界华文文学学会监事长，世界华文文学联盟副秘书长，世界华文文学联会副会长，福建省作协顾问，《海峽乡村》编辑顾问，暨南大学海外华文文学与华语传媒研究中心兼职研究员。散文随笔、杂文、纪实文学、文艺评论等时见报章、杂志，并著编出版作品集多种。长期致力于编辑出版及海内外文化交流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