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竹筏自九曲溪漂流而下，当然是一种享受，没有亲身经历的人很难想象那种身不由己的愉悦。身下是一湍激流，你便坐在水面上，任峡谷的风把你轻轻托起，任身后的水波推拥着你向前。竹筏就在半推半就之中，跌入幽谷深深的怀抱。两岸是变幻无穷的丹崖奇石，或如跃起扑球的雄狮，或如小心探水的乌龟，或如举步维艰的骆驼，或如仰天长啸的大象，全都生动得似要破壁而去。倘有兴趣，不妨听梢公用一根湿淋淋的竹篙将它们点化成一个个美丽动人的传说。这时的你，犹如《一千零一夜》里的国王，那样富有，那样满足。过险滩时，浪花如敌情掩至，容不得有丝毫的防备，便溅得你满脸满身。
盈盈一水，折为九曲，每一个曲折，都是一个新鲜幽奇的天地。一口口深不可测的碧潭，一座座临水兀立的丹崖，都蕴含着无人知晓的秘密和难以形容的美丽。流水无情，不容你作太多的停留，便推拥着你飘然离去。舍舟登岸，站在二曲滩头，你还会好一阵回首。登天游，沿着紧贴山脊的“之”字形蹬道攀登，自然也是一种享受。山不高却险，路不危而悬。要不是道旁粗砺的石扶栏给人一种信任感，中途蓦然回首，恐怕不少人会失去攀登的勇气。然而，每攀登一段，都有更上一层楼的感觉，五曲溪一带胜景，渐渐拢来。二百来米的山峰，半个多小时的脚功，却使你如同步入云天胜处，看四围峰峦皆匍匐下伏，清溪如带，环绕其间。先前坐在筏上仰之弥高的巨岩、参天古木以及汤汤流水，这时看却如摆在几案上的一处盆景，不由豪爽之气，荡胸而起。
坐在水帘洞瀑布旁品茗，更是一种享受。经过数里的跋涉，你已经额汗津津，双腿也有几分疲乏，这时，一壶茶香，胜过人间的百千种诱惑。茶是武夷山特有的“肉桂”，用的水当然是崖顶那道悬瀑了。崖上镌有“活源”二字，于是那满壶满盏的茶水，也就有了生命。雨季来临，瀑布犹如养壮了的矫龙，跃然入潭，那声威，那气势，震得群山为之动容。干旱时节，当瀑布瘦成一根根能被风吹断的游丝，乡民便用一条草索自崖顶垂下。于是，亮晶晶的泉水便爬满绳索，而后调皮地不情愿地被拽入茶肆的敞口水缸中。用这活泼跳脱的泉水烹茗煮茶，不用揭盖，早已清香四溢，仿佛壶中的水始终在泼泼地跳着。水如此，茶也不示弱。“肉桂”可耐沸水冲泡八九遍，其味不减。一杯入喉，齿颊生香，胸怀大畅。
茶和武夷山是那样密不可分。如果你到武夷山旅行，那么你就看吧，那山坡上层层叠起的翡翠塔是什么？还有，在野风晓畅的山路旁，那围着古老的八仙桌的一群，他们喜形于色地举杯啜饮的是什么？还有，那一座座带有明清江南风格的典雅楼肆，斜插一面三角旗，里面出售的又是什么？那就是茶，那使武夷山的文化色彩更其鲜明、更为浓郁又更加神奇的岩茶。
你在武夷山，看不到一座摩天大厦，也不见鳞次栉比的楼群。那绿树掩映间星星点点、错落漫布的每一个建筑，都像是从岩土中自然萌发的茶丛，与宛转澄碧的溪流，与雄奇竞秀的诸峰，和谐相对，浑然天成。
最使人陶醉的还是大大小小枕山襟水的茶室。这里的茶室本身都相当朴素，因为再华丽的装潢也盖不过好山水。推开窗户，就是一座座擎天拔地、顾盼自雄的山峰，朝晖夕阴，春云秋雾，四时变幻，仪态万千。
你轻轻啜一口茶，茶里便有如许山水的滋味。茶室的墙上，或挂着苏轼“武夷溪边粟粒芽，前丁后蔡相宠嘉”诗句的条幅，或写着“雅人深致清如水，仁者高标浑是山”的对子，甚而以巨幅照片牵来水帘洞那两道飞瀑。你若在这样的环境里饮过茶，那茶味的鲜醇甘活，自然历久难忘了。
备注：
❶文章来源：2025.03.15《福州晚报》「兰花圃」副刊
❷散文家黄文山介绍：
黄文山，男，1949年4月生，福建南平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编审，原福建省作家协会副主席，《福建文学》主编。2012年退休，扎根文学期刊编辑一线长达37年，创造了全国文学期刊编辑工作年限的最长记录。现任《闽都文化》执行主编。出版有散文集《四月流水》《相知山水》《砚边四读》《旅枕无尘》《历史不忍细看》《指间青山》《山长水远》《烟霞满衣》《无边光景》等。作品曾获得首届冰心散文奖和郭沫若散文随笔奖。
▲工作中的作家黄文山（图片取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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