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品安全的诘问
——季志林《遭遇假鸡蛋》述评
刘公
《遭遇假鸡蛋》这篇小说延续了鲁迅“揭出病苦，引起疗救注意”的现实主义传统，在食品安全问题上撕开一道观察社会的裂缝。老刘提着鸡蛋出门的背影，既是知识分子的担当写照，也是公民意识的觉醒象征。当专业技术遭遇道德困境，当个人良知碰撞体制壁垒，作品提出的不仅是食品安全问题，更是现代社会治理的深层命题。这种将个体命运与社会症结交织的叙事策略，使文本超越了简单的道德谴责，升华为对现代性困境的文学思考。
第一、在理想主义与现实的碰撞中塑造人物。
老刘的形象塑造极具典型性。作为基层畜牧工作者，他的“工作狂”特质与淡泊名利的性格，折射出中国基层技术干部群体的精神画像。作者通过三个层次展现其人物弧光：一是专业权威的自信，通过“能分辨鸡蛋产地”的细节，构建其行业专家的形象；二是认知颠覆的冲击，假鸡蛋事件打破其职业信仰，形成戏剧性反讽；三是退休后的身份困境，从“副科级干部”到“普通消费者”的转变，突显体制内外话语权的落差。
妻子作为功能性角色，既是现实主义的代言人，也是推动情节发展的催化剂。她“心直口快”的性格与老刘的“较真”形成互补，两人的对话构成民间智慧与专业认知的对话场域，暗含对体制内视角局限性的批判。
第二、在微观事件与宏观议题的嵌套中娓娓道来。
小说采用”发现-认知-行动”的三幕式结构，将日常消费场景升华为社会问题探讨： 日常场景的陌生化处理到位，通过“磕鸡蛋”的细微动作，将普通厨房转化为社会观察窗口；专业认知的祛魅具有不确定性，畜牧专家在假鸡蛋前的无力，形成对技术官僚主义的解构；行动困境的隐喻凸显，退休者提着鸡蛋出门的开放式结尾，暗示个体抗争与体制约束的永恒矛盾。这种“以小见大”的叙事策略，使文本在2000余字的篇幅内，完成了从家庭琐事到社会治理的议题跃迁，展现了作者高超的情节压缩能力。
第三、食品安全背后的现代性焦虑和呐喊。
作品通过对假鸡蛋的文学化呈现，揭示了多重社会症候：如技术异化，将“宇宙飞船”“人工智能”与假鸡蛋并置，暗示科技发展的道德悖论；还有监管失效，畜牧站与市监局的职能区隔，暴露行政管理体系的碎片化；更重要的是道德滑坡，从“瘦肉精”到“福尔马林”的罗列，构建食品安全危机的全景图谱。
特别值得注意的是，老刘“百思不得其解”的困惑，本质上是对市场经济环境下职业道德沦丧的诘问。这种困惑既是个体的，也是时代的，折射出转型期社会的价值迷失。
第四、艺术特色较为鲜明。
作品的语言风格质朴而富有张力，方言词汇（如“能着呢”）的运用增强了地域真实感。通过鸡蛋“蛋清像水一样流”的细节描写，将抽象的社会问题转化为具象的感官体验，体现了文学叙事的独特优势。
最后，若论提升空间，或许可在以下方面深化一下： 可将“鸡蛋”的意象与生命、繁衍等原型意象关联，增强文本的隐喻层次。人物心理的挖掘上，对老刘从震惊到行动的转变过程可增加内心独白，强化人物动机。结尾的戛然而止虽有余韵，但若能添加象征性场景（如市监局大门前的徘徊），或可增强文本的寓言性。
遭遇假鸡蛋（短小说）
季志林
县畜牧站站长老刘是个实干家，遇事爱较真，干工作不要命，人们戏谑他就是个“工作狂”。他担任这一职务已经二十多年了，和他一起上大学的同学中，有的已经当上了市长或厅长，而他至今还是个副科级。不过他似乎并不计较这些，仍然带着一帮人早出晚归走村串乡搞动物疫病防控。有人问道：“你都是应该退休的人了，埋头苦干了一辈子也没见升个官，还这样玩命的工作，到底图啥哩？”他抿嘴一笑说：“我这人本事不大，不是当官的料，只要组织上需要，我就努力搞好动物疫病防控这件事，其实，能把这件涉及千家万户切身利益的事干好我就心满意足了。”
前不久，已到了退休年龄的他评上了高级职称，上级领导也宣布了接替他的新任站长。忙活了大半辈子的老刘总算有了一个好归宿。
退休之后的老刘在家坐也坐不住睡又睡不稳真有些不适应，妻子开玩笑说他命贱，光能干活，不会享福。
星期天上午，妻说家里没有鸡蛋了，老刘听后说道:“我正好有点事要出去，办完事顺便买点就是了。” 妻说:“算了，还是我去买吧，你平时不常上街，这些年也没有给家里买过东西，別稀里糊涂把假鸡蛋买回来！”
“开什么国际玩笑？我在畜牧站工作了这么多年，哪个地方有养鸡场清清楚楚，从来没发现什么假鸡蛋？再说了，我干了大半辈子畜牧业，还能分不清鸡蛋的真假吗？”
老刘说的也是实话，这么多年，他一直在畜牧站工作，经常下乡，全县规模养鸡场他至少跑过几十遍，有时在餐馆吃饭，一盘炒鸡蛋端上桌，他甚至可以分辨出它产自哪个乡镇，对于辖区内的鸡蛋质量，他自认为还是有把握的。
然而妻仍然坚持她的意见:“咱们这儿没有假鸡蛋，难保别的地方也没有，听人说现在市面上真的有人造鸡蛋。”
“人造鸡蛋？不可能吧！那多费事啊！再说，一个鸡蛋就几毛钱，值得造假吗？”
“反正你小心一点，现在的人，能着呢，你说说咱们中国人，啥东西造不出来？”老刘的妻子心直口快，说话像连珠炮一般，而且语气更严厉了。
老刘一想，妻说的倒也是实话，如今的中国，号称世界工厂，宇宙飞船上天了，航空母舰下海了，飞机漫天飞，高铁遍地跑，5G技术，人工智能，高科技引领经济发展，造个鸡蛋，还不是小儿科一桩？
想到这里，妻子的提醒让老刘不得不警觉起来，他寻思着自己搞了大半辈子畜牧技术服务工作，怎么说也是这个地方的权威人士，如果亲手把假冒伪劣农产品买回家岂不是大笑话？因此，他专门选了一家销售散养鸡蛋的摊点，确认其产地后方才买了几斤。当然，这绝非假鸡蛋。
然而假鸡蛋最终还是让他碰上了。
一日，某公司搞产品促销宣传活动，妻恰好撞上，举办者给在场每人送十个鸡蛋，妻自然有份。
做中午饭时，妻问他想吃啥？老刘说：“下点面条吧！”妻说:“早晨在农贸市场正好碰上卖苜蓿菜的，咱就下一把手工挂面，配上苜蓿菜，再打俩荷包蛋，软软和和吃着舒服。”说完就忙活着洗菜去了。老刘平时不太下厨，心想自己反正也闲着，于是急忙动手下挂面打荷包蛋，未曾想将鸡蛋轻轻的一磕，蛋清像水一样全流出来，蛋黄一入锅立即就散了，他觉得不对劲，蛋清粘度极高，不会像水一样啊！于是打了第二个鸡蛋，结果一模一样。
此时他有点纳闷了，今天这俩鸡蛋怎么怪怪的？和往常不一样啊，莫非这种鸡蛋真是人造鸡蛋不成？
等到妻洗菜过来，老刘将此事给她学说一遍，妻说:“八成是假鸡蛋，我说有人造鸡蛋，你还不信，这回相信了吧？”
岂止相信了，简直是服了！老刘将假鸡蛋和真鸡蛋摆在一起比来比去，咋看都感到外表一模一样，根本无法辨认谁真谁假，如此维妙维肖的仿真产品，普通消费者谁能认出来啊？
他想向市场监督管理局举报，但妻说当时在大街上路过碰上的，她记不清主办方的单位名称了。
干了大半辈子畜牧业的老刘真没辙了，他把本县的规模化养鸡场回想了一遍又一遍，觉得每家鸡场的管理都很规范，这些年他们也没少检查，假鸡蛋不可能出自他们县。但眼前这些假鸡蛋又是从哪里来的呢？他百思不得其解，由此也产生了许多感慨。
“不像话，太不像话了！”老刘拍着案板愤愤地说。
“我给你说过有假鸡蛋你总是不相信，你这人啊，就是心肠好，把別人想得跟你一样好。现在有些人钻进钱眼了，啥事都能干出来！”妻子话音未落，老刘的火气更大了：“不行！这事一定要查，看看这鸡蛋到底是哪个地方来的。”
“不光有假鸡蛋，如今这肉啊奶啊也是让人不放心，这造假的人都坏了良心，要我说，真得好好查查了。”妻子一边洗菜一边叨叨着，
查！怎么查？畜牧站的职责是动物疫病防控，没有市场执法的权力，况且，他现在已是退休之人了，老刘知道，自己刚才说要查，只能图个嘴上痛快，
此时老刘反而有些冷.静了，坊间传闻食品中掺杂使假问题严重，譬如牛奶掺水，猪饲料中有“瘦肉精”，市场有注水肉，净菜在福尔马林溶液中浸泡过，儿童食品中添加剂超标等等，起初他将信将疑，总认为商家虽然是为了赚钱，但不至于这么黑心吧！现在看来，这些传言并非空穴来风，一些商家确已丧失道德底线，为了蝇头小利，竟然置食品安全于不顾，老刘不禁暗自问道：他们的良心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你不是说这事该查吗？咋不说话了？”
妻子的问话打断了老刘的沉思。
“这事，不是我们的工作范围，咱管不了。”老刘的话音显得有些无可奈何。
“那谁能管？”
“管市场的部门。”
“那你刚才的话白说了？”
老刘是一个责任感极强的人，妻子这一反问，立即激起了他遇事爱较真的性格，他没有接妻子的问话，风卷残云般的吃完面后，提上那些鸡蛋就出了门。
“ 你上哪儿去？可别干得罪人的事呀！刚才那话权当我没说。”妻显然猜出他要干什么了，急忙追出去高声喊道。
老刘似乎没有听见妻的喊声，甚至头也没回……
留言照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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