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是庙堂之上供奉的奢侈品吗?
诗人是餐风饮露、讳莫如深的职业吗?
如果您下意识流露了肯定想法,我想您已辜负生命里太多美与爱。
正如大部分人对诗的不甚亲近一样,大部分人对翁城的印象也止于一个古朴、淡雅的模糊轮廓。巷道、米仓、锄头、瓦房……乡村总像迷蒙在浓雾中的洛水女神,作为某些精神创伤过后锚定的符号寄托,但始终少有人踏实地踩在那块土地上,为它切实地发出什么声音。
今天有一拨怪人,提着笔扛着书,扬言要在田垄上办展览,让农民做艺术家,让翁城孩子的诗走向城市,走向湾区,走向国际。
更怪的是——
这事儿几乎要做成了。
翁源县小学生到翁城开展研学活动
平衡术
2022年,羊城晚报艺术研究院执行院长张演钦一行人初次来到这座粤北小镇——翁城镇。在时任翁城镇党委书记、现任翁源县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陈德道的大力支持下,风风火火办讲座、搞摄影、办展馆、教写诗。
应他们之邀前往翁城的艺术家们都异口同声地叹谓:“翁城是片试验田呐!”
诸如试验田、实验场、美育前沿、艺术先锋等标签一个又一个地贴上来,但赞誉背后刻画一道孤独——这件事太过前卫、太过创新,以至于没有任何一条可供移植的现成路子。坦白来说,这算是一次“创业”。通过《翁城日记》,我们可一窥他们“创业”灵感从诞生至落地的过程。
有意无意地,翁城的艺术改造总回归到一种平衡,或者说一种维系着“艺术改造”向“独特”而非“冒进”发展的中庸。
翁城小诗人在广州白鹅潭大湾区艺术中心演出朗诵“翁城孩子的诗”
一是熟悉与陌生之间的平衡。文化,从熟视无睹的事物“被看见”开始。他们认为“每一个地方都需要这么一个表达和审视”,所以要效仿广州推广“翁城八景”,即使每一个景别未必具有很高的美学价值,毕竟中国大地上奇景异胜数不胜数,但是,在翁城当地人们的心目中,“它就是最好的,因为它是‘和我同在’的。”当自家门前看过千百遍的景色“有了名字以后,它就不仅仅是存在,而且是文化性的存在了” 。与景观的熟悉不同,对于艺术呈现的形式,他们要打造陌生化效果,“最好是让村民不明觉厉,‘虽然我看不懂,但是很感兴趣。’” 因而,翁城镇多了许多银色石头、彩色耕牛以及随处可见的图满诗与画的泥墙。本质上,后者与前者是互通的。陌生化将人们的目光从熟悉的事物中抽离出来,从另一个切入口达到“再审视”的效果。
二是大刀阔斧与细捻轻拢之间的平衡。乡村振兴,输血不如造血。造血之要,在于精神风气转变。为了使乡村风气与氛围发生根本性的变化,翁城的一草一石,几乎都被纳入他们“要艺术化”的范畴,又因为“万物为宝”的艺术理念,翁城上下必然要经历一番大刀阔斧的改造。然而,面对一座未经雕琢的古朴的小镇,任何一点改动差池都可能是毁灭性的。具体操作起来,时任镇委书记陈德道、清华大学建筑学院教授罗德胤与张演钦达成了高度共识——止损、克制、轻介入。这种理念贯彻于研究院团队在翁城的每一次接触之中,哪怕是刷一次漆,也是斟酌再三之后的决定。
三是纯粹的理想主义和真切的现实主义之间的平衡。在《翁城日记》中,张演钦毫不避讳对翁城改造的雄心,这种雄心不以楼修得有多高、路建得有多宽作为首要评价指标,而体现在“要从我对艺术的最高理解出发做改造”。有人称呼他为“翁城的堂吉诃德”,他表达了克制的接受:“在我看来,唐吉诃德代表着一种跟现实不妥协的理想主义。那我们呢?我们却是有强烈现实感的,不过,“唐吉诃德”更多的是强调一种理想主义,这倒是为我所喜者。”这句话预示着他是个脚踏实地的理想主义者。他既希望以当代艺术的手段将翁城自古就有的艺术精髓挖掘、完整保存下来,当中的损耗消磨自然越少越好,但他也期待翁城是一个能开演唱会、展览会、音乐会与吟诵会的艺术圣地,他明白,若没有生产性与服务性产业的加持,艺术改造、吟诗作对始终如无源之水,难以为继。在参观完数个成功改造的小镇后,他提出,适度商业化带来的不是历史文化的贬损,相反,历史文化得到了更好的保护和弘扬。因而他主张利用翁城的既有建筑,见缝插针地干。翁城1号粮仓堪称典范。对于附近江尾镇著名古村落湖心坝的保护与活化,他甚至建议将江尾镇部分行政功能移入历史建筑中,以激活古村落的新价值。
“翁城孩子的诗”走进北大清华,翁城小诗人在未名湖畔读诗
被杀猪刀割开的诗集塑封
电影《死亡诗社》中,基丁老师带领蠢蠢欲动的学生们撕掉了教科书,双脚踩在讲台上,大声怒吼,并要求他们一分钟内即兴写诗。为了反抗无休止的成绩论与理工至上的观念,他们成立了死亡诗社,每个夜里在洞穴里读诗、写诗,平生第一次思考自己在成绩与标准之外自己是谁,想要什么。
那么,为什么要在翁城小学里开诗歌课堂?电影中有一句经典台词十分应景:“我们读诗写诗,并不是因为它好玩。而是因为我们是人类的一员。而人类是充满激情的。医药,法律,商业,工程,这些都是高贵的理想,足以支撑人的一生。但是诗,美丽,浪漫,爱情,这些才是我们活着的意义。”
小王老师王绮彤在翁城承担了基丁老师的角色,除了自己懂诗之外,还极富爱心与耐心。现下是短视频时代,许多习惯短视频表达的学生们已经表现出惊人的早熟,孩子们对诗的天赋若不经合适的引导,说会无声无息地湮没在成长过程中并不为过。小王老师要在这种情况下做启发教育、灵性教育是件有难度的事。
当她想引导学生们用诗说出自己最喜欢干的事情时,有孩子大声表示“我最喜欢打游戏”,一般的语文老师想必会回避这一说法,将主题强行拗回画画、读书等“主流”爱好上,但小王老师选择换一种问法,巧妙用“自己最想成为游戏中哪一个角色”来将话题引导至对自己理想的思考。即便鬼马精灵的孩子们在课堂上吵翻天,小王老师也坚决抵制用“记名报告班主任”的武力压制手段。
小王老师在翁城镇中心小学大操场给全体学生上诗歌课
在这样循循善诱式的教导之下,孩子们的诗一首一首地完成,后来被粉刷在翁城肉菜市场、1号粮仓休憩凉亭、坝子余农户家里、六渡精舍茶室等地方,甚至出版了两本诗集——《翁城孩子的诗》。
《小王子》有一句这样的献词:“我恳请读到这本书的孩子原谅我把它献给一个大人……所有大人最初都是孩子。”
而《翁城孩子的诗》也是这样一本愿请大人们共读的书。
之所以敢标榜这句话,一方面是因为所有大人最初都是孩子,这本诗集是回溯童心的一个方式;另一方面是因为张演钦与小王老师同样以“对艺术的最高理解”的野心来做诗歌教学,并不避讳所谓“复杂”的情感或概念,只是将它用童言童语呈现出来。儿童诗纯真简单,却不意味着意涵刻板化、品味流俗化,太过流于形式的意象是对孩子们感知能力的轻视,他们要从根上培植孩子们对世界的感悟、对自我的觉察。所以,在小王老师的课堂上,“离别”“时空穿越”“延伸性”等较为抽象的概念或所谓“大人们的情感”是平等地与孩子们共同分享的。换言之,大人读起来也并不乏味,反而惊喜。
在翁城诗歌讲习开讲的第一个阳春三月,有个孩子写下一句“春天是一只谁都可以认领的小哈巴狗”,这样读来心暖神漾的诗句,想来是这种充分尊重孩子心智的教育方式所收获的最好回报。
而被问及翁城乡村改造和其他乡村改造有什么区别时,张演钦思索之后给出了这样的答案:在最底层的价值观上,他们主张对人的价值的全面肯定;在规划蓝图上,整个项目背靠大湾区,征途是国际。
话音刚落,张演钦兴奋地从儒家、佛家、西方哲学家延伸出对“人的价值”的探讨,“人人都可以是尧舜,人皆可成佛,这是何等境界!”
东方的儒释道禅,西方的智者学派、人文主义等等,都对“人”的价值与地位进行了广袤探索,但现实中却有极大部分人在艺术资源方面处于贫瘠。
张演钦叩了叩桌面,话语像指节触击桌面一样掷地有声:“让农民、菜贩子、快递小哥都成为艺术家,那是多有意思的事情,也是多简单的事情——他们可都是可以成为尧舜的人呀。”
肉菜市场的秋日诗会活动现场
于是,翁城肉菜市场热热闹闹地举办了一场秋日诗会。横幅拉了起来,摄影作品排排树立,一把杀猪刀干脆利落地挑开了《翁城孩子的诗》的塑料封皮,纸页的油墨味瞬间混入空气,带着点新鲜的江湖气——像周星驰镜头里的道具,总能把最烟火气的物件,舞出意想不到的深意。
这是一张极具冲击力与丰富隐喻的剪影——人人平等享有艺术创造权利的愿景在这一方萦绕肉腥气的土地上率先达成了。
喧闹的市场里,六声六调的客家口音念出稚气简单的诗歌,别有一番意趣。有部分肉铺老板欢迎他们多来,因为“搞活动”让生意也好了起来,有部分精神“餐饱”的游人会突然萌发买猪肉的念头。
当然,诗会上也有几位商户拒绝了朗诵诗歌的请求。而当羊城晚报艺术研究院一行人在村里布展时,也总有乡民在身旁踱步,想问些什么,最终也没有张口,只是紧锁眉头。为了使这些或羞涩或不解的乡民们再少些,张演钦大兴一种“行为艺术”——鼓励翁城的农民艺术家们在观看任何展览的时候,把双手放在背后,也即是“背手而观”,以免在看艺术作品时将自己塌陷进去、丧失自我,而要牢牢把住自身的主体地位。后续,在研究院的邀请下,他们走进广东美术馆“广州三年展”、广东南海大地艺术节参观学习,看到熟悉的木头、石头等材料,他们也能够自信地脱口而出:“像这种我们也可以做。”
翁城农民艺术家参观广州三年展
缝隙之间
皆是诗处
三年来,羊城晚报艺术研究院始终秉承“让翁城孩子的诗无处不在”的理念来改造翁城。但让张演钦聊一聊自己这三年在翁城的工作,他竟一时“无从下口”——这实在是一件毫发不爽、密如网织的大工程。流动的摊贩、粮食仓库、翁小的厕所、救下的奶猫(现荣膺“翁城诗猫”)……目之所及者,皆要改造。
一众改造之中,“翁城李白”这一IP绝对属得意之作。巧合的是,他和大诗人李白同样来自神秘的“西域”,同样“眸子炯然”“风流蕴藉”,一席白衣乌帽,一绺美髭,但他怀揣的不是《李太白集》,而是童趣鲜亮的《翁城孩子的诗》。游乐园里的卡通人物有自己的固定设计,不能在穿上戏服时做出有违人设的举动,但“翁城李白”能开车,会喝奶茶,在清寒的早晨为种甘蔗的农人诵诗,给“百日宴”上的孩子祈福,偶尔也仰躺在柠檬树下小憩,邀路上的陌生人与他一起念诗。他永远不会“人设崩塌”,因为他的“主线任务”就是把诗带进生活里的每一处缝隙,以一种融入生活但又超脱生活的方式。
“翁城李白”同时主持着多项活动,其中“翁城诗歌擂台”已举办了八期。“诗歌擂台”与翁城的许多项目一样,在筹备中完善,在推进中调整,最终逐步形成规模。张演钦对此颇为自豪:“我们努力把一件件小事‘搞大’。”如果浅尝辄止,那么就没意思了。于是诗歌擂台的参赛人员从最初寥寥6人参与,拓展至30余人的规模,至第五期时,有一位61岁的成人挑战者也参与进来,孩子们慷慨地为这位敢于突破自我的大人送去掌声。
翁城春日诗会活动现场
即便是垃圾桶里救下的小猫,如今也有了“诗城”编制,张演钦他们预备将它们打造成助推“翁城孩子的诗”走向国际的“形象代言猫”。照料“诗猫”的重任委托在“翁城李白”身上,从此他吟游翁城时便可多几只毛茸茸的“坐骑”。
这种“无孔不入”的改造思维成了惯性,张演钦甚至会为有地方被遗漏感到极大的愧欠——哪怕它是翁城小学的厕所。这听起来令人莞尔,但张演钦很是严肃,他最近看了篇报道,说当今的学生怎么上厕所居然成了严重问题,背后还可能涉及到不少心理问题。对此他深感痛心,决心把厕所改成诗歌艺术馆,借此引起社会对学生上厕所问题的关注。
诗歌征文比赛、诗歌擂台、诗歌夜市、诗歌大会、诗歌民宿、诗歌早餐店,还有三个诗歌教育短视频账号“乡村少年的诗”“另一个小王老师”以及“粤人诗说”。
2024年11月22日,“粤人诗说”短视频栏目上线的当天,张演钦在日记中写下这句话:“这些个视频,流量不一定很大,但10年、20年之后,农村必将发生巨大改变,这些影像就变得弥足珍贵。”
语气中似乎有一丝对“诗歌”视频受众面的忧虑。
那一天,距离《翁城孩子的诗》飘扬过海,亮相西班牙马约尔广场还有69天;
距离《翁城孩子的诗》走进“两会”殿堂,为11名政协委员所朗读传颂,还有不足130天;
距离翁城孩子乘高铁赴北大清华交流学习,还有182天;
距离“翁城孩子的诗”夏日诗画展在北大展出,还有205天。
在忧虑与笃信交织之时,命运的齿轮已悄然转动。
此时,翁城的孩子们仍浑然未觉。
“让翁城孩子的诗无处不在”,翁城孩子的诗张贴在翁城农耕文明艺术馆
星光跋涉
跨越山海
小镇夜晚,有更亮的星星。
羊城晚报艺术研究院一行人习惯在“翁城诗歌夜市”招牌下的“优克龙”摊档见面。周遭的摊贩叫卖声形成合适的底噪,改造翁城的点子常像桌子上堆积如山的瓜子皮一样,貌似无意地抛出,悄然间竟已成了规模。
这样热闹澄明的夜晚,是他们工作的日常。
然而驱车返穗的过程中,越靠近城市中心,天幕越接近一派漆黑,满目只见五彩霓虹灯束。
“翁城日记”365天,坝子余杨阿姨热情地招待大家
翁城镇的星光,真能穿透大腊岭的雾气,抵达更远的地方吗?
2024年8月,羊城晚报艺术研究院与广州巴士集团第一分公司携手打造的“翁城孩子的诗”主题巴士,从广州市革新路(光大花园)总站首发启程,在羊城文化地标间穿行。
启程前,小王老师和同学们玩了关于“交通工具”的小游戏,“如果这辆巴士可以去往任何地方,你们最想去哪里?”
孩子们的答案有游乐园、北京、外太空……不一而足。
或许是巴士站上的愿望足够赤忱,世界竟真得予以回应。2025年春节,全国政协委员、广东省美协副主席许鸿飞带着他的雕塑作品开启新一轮的全球巡展,从泰国走到新西兰,再到西班牙,《翁城孩子的诗》一路跟随着他跨越山海。
全国两会期间,许鸿飞邀请了北京人民艺术剧院院长冯远征、上海音乐学院院长廖昌永、中央美院院长林茂等11位政协委员,声情并茂地朗读《翁城孩子的诗》。
庆幸是诗歌,感谢是诗歌!即便语言不同,还有韵律;即便文化不同,还有情感;即便身处的场地不同,还有一致的对真与美的渴求——在巴士站、异国街头甚至是人民大会堂,都有人愿意为之驻足。
有人问及许鸿飞为何在这些孩子们身上倾注如此多的精力,他只是表示,这些孩子让他回忆起自己求学时的坚持,机会于这样的孩子而言,弥足珍贵。他与他邀请的人们,不将乡野山村作为一种彰显特别的“时尚挂件”来追求——而是回归了张演钦所提到的“人”的本质——为远方一颗颗蓬勃跳动的、稚嫩的灵魂而触动。
翁城小诗人在北京校园邀请大家读诗
令人欣喜的消息纷至沓来。
5月8日,6名翁城孩子踏上复兴号列车,带着《翁城孩子的诗》奔赴北大清华交流学习。一同前行的翁源县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陈德道在和北大政府管理学院党支部副书记郑力璇、团委书记季宇交流时感慨:“是翁城孩子,把我们带到了北大。”
但懵懂的孩子们并不将这个机会归功于自己:“在高铁里,我兴高采烈,或许是因为第一次坐高铁,但回忆起来,我也是因为诗歌来的。”
在全国最高学府,他们见识了一些新事物,认识了一些新的人,学到了一些新知识。轻轻荡漾的未名湖水或许能让他们想起翁城三塘琴书(“翁城八景”之一)的微澜,回溯来路,起点不过是小镇夜晚摊档前的一个想法,是课堂上小王老师的一句引导,是自己笔下那些简单、却带着温度的短句。
原来,当一颗星要闪烁时,再高远的山脉也无法阻挡它散射光芒。
翁源县小学生到翁城开展研学活动
但看木叶舞枝头
便晓风穿过
翁城镇政府的围墙被推倒了,保安也一并撤走,政府大楼下便可以摆摊、跳广场舞、打篮球。曾在翁城镇工作多年的陈德道,说起这个变化,语气里满是自豪。
这堵墙一倒,像风穿过了密林,许多看不见的隔阂也跟着松动了。乡民们去办公楼反映问题,一路畅通无阻,心里那份紧张和焦虑,不知不觉就淡了。说到底,乡村文化振兴的故事,核心还是人与人的故事。翁城的艺术改造能一步步落地生根,离不开这种轻松、自然的关系。而改造成不成功,最终也得看乡民们买不买账。
乡民们最实在。事情办好了,他们或许不会写感谢信,也不会发奖状,但自家地里的好菜、灶上的好饭,招呼你时毫不吝啬。张演钦心里有谱,他把“能不能被村民请到家里吃饭”,当成了衡量工作深不深入的一把尺子。
小王老师在村民家过生日
“蹭吃蹭喝”,张演钦常这么打趣。可一年多来,几乎每一顿在村民家里的吃饭,都是村民主动邀请的,有时推辞还得费点劲。乡民们未必都懂那些艺术门道,但他们看得见羊城晚报艺术研究院一行人是认真做事的,乐意把他们当自家人。家里有孩子的,热情则更盛几分——毕竟翁城孩子的语文和综合成绩在全县名列前茅,谁都知道这离不开小王老师带着大家念诗写诗。小王老师成了各家饭桌上的常客,有时还得“出席”孩子们的生日宴。张演钦想找她吃个“工作餐”谈工作,电话打过去,那头多半已经和乡民们有约了。
饭吃罢,还要念诗。在饭余时间念诗已成为翁城人一种新的消遣,张演钦和“翁城李白”、陈德道他们邀请摊贩一起念墙上和诗集里孩子们的诗,偶能出现全场齐声朗诵的场面,这情形光是听闻便足以让人心驰神往。
很多商户欢迎这些“爆改计划”,有的还盼着早点轮到自己。一位阿姨曾问:“这改造要我们自己出钱不?”张演钦笑着反问:“你愿不愿意出?”阿姨答得爽快:“先不出。要是弄得真好,我请你们去好饭店吃一顿!”
在和乡民接触过程中,他们还找到坝子余一位农民阿姨杨述兰讲历史,主题是“我的中国乡村生活七十年”。
古往今来,英雄史、帝王史浩如烟海,普通人生命中的欢欣悲戚犹如风扬起的一握沙,风停时便坠落沉淀了。记录一个普通人眼中的历史,谁在乎呢?同样也可联想,在翁城这样一个人口不断向外走、车马声不断消寂的地方搞艺术,又有多少人在乎?鼓励每个人做艺术家,世界上仍有许多农民和摊贩做不成艺术家,又能如何呢?
杨祝兰口述历史 我的中国乡村生活七十年
人教版语文课本中曾有一篇短文,讲的是一个水洼里有数十条搁浅的小鱼,沙滩上又有数百个水洼,小男孩儿埋头将鱼扔回海里的动作引来了质疑:“救不过来你为什么还在扔?谁在乎呢?”
男孩说,这条小鱼在乎。
是的,翁城里的每一条“小鱼”,都在乎。
诚然,学诗不会给中高考加分,也难以换二两猪肉给晚饭加餐,诗歌给翁城镇带来了什么?它写不进汇报文件的量化栏,却刻在了摊贩的肉串里、粮仓银石的诗墙上、众人传颂的余音中。有些改变,本就不该被数字丈量。
风从大腊岭穿过。它只拂过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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