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 Amish，美国的桃花源人？

君羊 文 滋逢 图 .

一位朋友偶然向我提起Amish（阿米什人），说Amish拒绝电视、汽车等现代生活方式。我听了不以为然，不过是商业炒作而已。但最终还是有点好奇，遂驱车前往。

随着离目的地越来越近，道路越来越不宽阔。不宽阔的道路上，来往的车辆也越来越少。道路的两旁，是辽阔的田野、草地，郁郁葱葱。

这时，由远及近传来一阵“踢踏踢踏”的马蹄声，一辆旧式的四轮马车迎面而来。最初没有引起我多大的新奇，本能地以为，是一辆普通的游览车。现在很多景点为招揽游客，都特意打造各种类似的老式马车。可越往前走，相似的马车频频出现，更主要的是马车上的人都专心致志地赶着路，仿佛旁若无人。他们的服饰统一而独特，男姓一律是旧式的吊带裤、宽边帽；女性不化妆不戴首饰，均着纯色的连衣裙、布帽（将长发裹住）。完全是十七世纪的欧洲乡村风格，如今只在一些艺术作品中才能看到。除了马车，还有骑自行车的、步行的，都是同款式的装束，加上路上不时地看到一些马粪。恍若时光倒流，穿越误闯进那遥远年代的欧洲乡村。

终于见到了Amish。

其实，Amish不是一个种族，而是一个宗教，是基督教中的一个教派分支。十八世纪初，其中一部分Amish从欧洲移居到美国。据说，如今在美国的Amish有二十万左右，主要分布在俄亥俄、宾夕法尼亚、印第安纳等州。相对于在美国的其他移民及其后裔，Amish很少迁徙流动，几乎世代一直都聚居在最初的定居区域。

现今的Amish大多数依然是农民，但也有不少开家庭作坊，主要经营一些简单的手工业或加工业；即使有少数年轻人外出工作，一般也都是在附近，早出晚归。总体来说，Amish从事的职业，基本上都是比较低端的体力劳动，这与Amish的价值观及教育程度无不有关。尽管美国的义务教育是十二年制（高中毕业），可Amish实行的是八年级教育，就是说，接受教育只到初中毕业。Amish认为，初中文化知识足够应付他们的生活；更多更高的教育只会激发个人野心。在自己开办的学校（初中）毕业后，通常男孩学习些手艺，女孩学习家政。

年轻人难道不想去芝加哥、纽约这样的大城市吗？

干嘛要去大城市呢？A先生微笑地反问我。

A先生六十多岁，他的八个子女中，只有一个小儿子在附近镇上的工厂做工。小儿子家离他不远，还有一个女儿家也紧挨着他。A先生指了指位于下方的一处房屋说，那是他弟弟的家。

Amish房子都是小型独立住宅，大都是白色，简单、朴素、整洁，布局都差不多，A先生的家也不例外。除了主屋外，由于Amish大部分食物都自给自足，自己种植自己储存；Amish拒绝汽车，出行基本靠马车。所以，仓库、马圈，是Amish每家必不可少的。此外，不少还另附有作坊或工具房。如此种种，围成一个近似于我们的四合院，只是没有围墙。中间形成的小庭院，种植的花花朵朵，竞相绽放，置身其中，十分温馨。我忍不住取出手机，拍了起来。

一般说来，Amish接受拍摄他们的生活方式，但禁止拍摄他们自己，尤其是严禁摆pose拍照。因为Amish不提倡关注个人，认为照片易让人萌生虚荣心，从而会滋长个人主义。然而，当我提出给A先生夫妇俩拍照时，竟没有遭到拒绝。只是照片无法通过message 或 email传给他们，Amish是不使用手机、电脑的。

不用手机、电脑、电视机，那业余时间如何打发？尤其是夜生活。我有点无法相像。

年轻人有些自己的游戏，但一般就是家人在一起骤骤聊聊天，早睡早起。A先生说。

劳作之后，家人围坐一起，叙叙情，拉拉家常。舒适、惬意，不得不遗憾地说，这已渐渐地成了现代人的一种奢望。

家和家庭，是Amish的生活中心。Amish一般都是规模比较庞大的家庭（族），除了早婚、不节制生育，多几代同堂；而且一般不与其他信仰的人通婚，并终身婚姻，婚后通常就住在附近。家（族）人聚在一起自然就成了常态，一些宗教活动和聚会以及婚礼、葬礼等都在家里举行。加上Amish谨慎地与非 Amish保持着最低限度的接触，相对比较封闭，这也使得他们的一些传统文化和生活方式能够持续相传而保留至今。

最典型的当属Amish的着装，一直沿袭十七世纪朴素简单的传统风格。不用拉链甚至纽扣，而是用别针或褡袢，当然这些服装都是自制的，包括纺纱织布。不过，A太太告诉说，现在她们也不再都是手工制衣，有用缝纫机的，只是缝纫机不是电动的。

因为Amish排斥用电。

在Amish眼里，电是与“世俗世界”联系的关键。一旦使用电，就会使用家用电器、电动农具等，从而会使他们简朴的生活复杂起来，甚而引发攀比、助长欲望、产生竞争。所以，他们宁愿汗流浃背，坚持手工或体力劳作，也不使用现代化的便利设施，就是为了避免诱惑，购买比别人更多的物质商品。

B先生自己开一小作坊，加工制作车船罩。他说他无需用电话等通讯工具联系业务，更不会去登广告招揽生意。理由是他现有的产出，够养活一家人。他有六个孩子，全家就靠他一人挣钱，当然工作之余，还得干些农活。

多点生意多挣点钱，生活不就更好些吗？

不需要，这些就够了。B先生坚持说。

这就是Amish的生活信条：无欲求、无浪费。这大概也是Amish坚守原始而朴质的传统、拒绝现代生活方式的原因和理由。

当然， Amish屏绝现代生活方式，不仅仅只是指不使用电。比如，Amish一般不参加各类保险，也不接受社会的保障福利，或任何形式的政府帮助。故而，他们在自己的家里为老人养老送终、房舍等毁于灾害时自己修复重建或社区邻里帮助复建，等等，甚至Amish很少去医院。A先生就说他这辈子从未去过医院。

另外，Amish不服兵役，也不热衷于国家或民族政治。问B先生不看电脑电视等如何了解总统竞选情况，他直接回答说他不关心这些，也从不去投票。

与世无争、与世隔离，谦卑、朴素、节制，这些大概就是Amish的生活内核，颇有些我们老庄的遗风。可这些与美国主流教育文化中，主张从小培养个人奋斗和竞争意识的理念，似乎是相悖的。

放眼望去，蓝天下，一座座白色的农宅，洒落在一片片葱绿中。房舍外，鲜花盛开，长长的晾衣绳上的衣衫，随风飘舞，这在现代美国是十分罕见的景观。空气中，漂浮荡漾着花草和泥土的沁人芳香。或远或近的鸟雀鸣啭，愈加衬托出周围的宁静。

好一派田园风光。

难道这是美国的桃花源？

A先生的一个女儿种植经营花卉生意，但却不标价，任由买花人自己随意将钱放在花架上甚至不放；虽然家家都有马车，但当地只有一家偶尔将马车当做“游览车”，若不出车，也没有其他人乘机揽客……

那你们应该没有竞争、没有生活压力了？我下意识地脱口问道。

当然有竞争、有压力了。A先生B先生不约而同地笑道，大概觉得我问的有些幼稚。

我们这里时常还有小偷呢，所以我们都有枪。B先生补充说。

看来世外桃源真的只是一个寓言。

无疑，日新月异的现代世界，势必会对Amish形成很大的压力。面对各种诱惑、冲击和挑战，Amish也只能是持矜持、克制与平和的态度，极力地固守着，尽可能地与外界保持着距离，但有时也不得不做出某些有限的妥协。

比如说，Amish不接受汽车，但A先生告诉说，若遇到紧急情况，他们偶尔也会乘坐出租车的。

那天在村口的加油站，无意看到身着蓝色Amish式连衣裙的C女士，正从一辆车的驾驶室出来。自然十分惊讶：不是Amish拒绝汽车吗？这竟然还是女士开车！

我忍不住走上前。

面对我的疑问，C女士解释说，Amish中现在有些group（社区、群组）是允许开车的。Amish的生活方式和习俗是由各社区的条令规范，不同社区的条令在具体细节上不尽相同。

后来，在当地的城镇市区，也看到有Amish开车，其中不乏有女司机。汽车、马车、自行车等，同时在大街小巷里穿梭往来，不可不谓是道独特的景致。本地的法律允许马车进城。

类似的情形还有，如今社区一般都有公用电话、越来越多的年轻女性在商场或餐馆工作、有些社区允许使用自来水、不少Amish也能够接受12伏特的电源（此电力不足以驱动“世俗”的电视机、电灯等）、一些社区甚至还接纳化学杀虫剂和基因改良农作物……

由此可见，现代社会的发展，对Amish的传统生活方式，还是产生比较深刻的影响的。

无庸置疑，相对于美国的其它地方，Amish生活的区域明显比较落后、萧条，没有什么高大的建筑、道路比较简陋、看不到较大型的企业厂房或商场。由于拒绝使用节省劳力的现代技术，经济效益自然比较低下。

客观地说，Amish的生活方式，显然是不利于社会发展的，起码不利于经济发展。但Amish追求谦逊、简朴，重视家庭、亲情，强调社区内的互动、互助，反对欲望、竞争和暴力，这是不是当下热崇的返璞归真呢？

毕竟是走马观花，走近Amish，并不意味着真正地走“进”Amish。接触中，感觉Amish并没有因主动拒斥现代化而表现出某种骄傲或清高，也没有因生活方式的落伍及另类而流露出自卑或羞愧，有的只是平和。平和地回答你的“好奇”，平和地面对外界的目光，平和地按照自己的方式过着自己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