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雨洁
著名旅美作家夏婳女士的长篇力作《尘·沙》以何青莲近一个世纪的人生轨迹为轴,在鄱阳湖畔的炊烟与海峡两岸的遥望间,铺展了一幅个体在时代洪流中漂泊却未沉沦的生命长卷。小说以“尘沙”喻众生之渺小,却在青莲的生命实践中,赋予了平凡个体对抗命运的磅礴力量,让读者在时代的褶皱里,看见女性自我觉醒与人性光辉的永恒闪光。
青莲的一生始终缠绕着“被动裹挟”与“主动抉择”的张力,这种张力恰是大时代中个体命运的典型写照。初登场时,她是困于鄱阳湖畔的农家女,十四岁便要面对媒婆的纠缠,家中的病母、残父与幼弟将她牢牢绑在生存的泥沼中。“嫁人”于她而言不是爱情的归宿,而是不得不计算的生存筹码——火根的赤诚虽可贵,却填不满家庭的缺口;“新女性”的星光虽耀眼,却照不亮乡下姑娘的现实困境。此时的青莲,确如风中尘沙,在生存法则与传统礼教的双重挤压下身不由己。
但夏婳并未将青莲塑造成逆来顺受的傀儡。拒绝缠足的抗争,是她对身体自主权的初次争夺;面对火根的殷勤始终犹豫,是她对“将就婚姻”的无声反抗;而与陆文轩的相遇相知,则让她迎来了命运的第一次突围。从江西乡下到上海亭子间,从苏州深宅到南昌阳台,每一次迁徙都是对既定命运的挑战。即便私奔之举仍带着时代局限下的仓皇,却已然撕开了传统女性“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的宿命枷锁。这种抗争或许微弱,却如暗夜里的星火,照亮了女性自我意识觉醒的最初路径。
小说对时代语境的精准描摹,让个体命运更具厚重感。青莲的人生轨迹与近代中国的重大变迁紧密交织:清末民初的“天足运动”为她的身体解放提供了契机;抗战胜利的消息让她在文秋墓前得以告慰亡灵;解放战争的炮火迫使她与家人离散;改革开放的春风则让失散的亲情得以重续。时代浪潮时而将她推向浪尖——成为陆家少奶奶、在生产队当会计、最终安享天伦;时而将她抛入谷底——母亲猝亡、与文轩隔海相望、独自拉扯女儿求生。但无论境遇如何,青莲从未彻底沉沦,就像鄱阳湖畔的芦苇,风来时弯腰,风过后依然挺立。
女性群像的塑造更让小说的主题愈发鲜明。表姐玉珍是新时代的先行者,她求学北平、创办报纸,代表着女性对知识与理想的追求;大姑姐陆文秋则在传统与现代间摇摆,既维护家族利益,又暗中欣赏青莲的刚烈;二姐的隐忍麻木与三姐的投河自尽,则是传统女性悲剧命运的缩影。这些女性形象与青莲相互映照,构成了近代女性命运的光谱——有人勇敢突围,有人无奈沉沦,有人在妥协中坚守。而青莲的特殊性在于,她既未像玉珍那般彻底挣脱传统羁绊,也未如二姐那般屈从命运安排,而是在夹缝中走出了第三条路:以韧性对抗苦难,以真诚化解隔阂,最终在时代的馈赠与剥夺中,守住了生命的尊严。
小说的精妙之处,在于将宏大时代与微观日常完美融合。青莲晾晒的菜干、缝制的绣品、采挖的草药,这些充满烟火气的细节,既是她生存智慧的体现,也是对抗命运的武器。为婆婆采药摔断肢体的决绝,让她赢得了陆家的接纳;在生产队记账教书的勤勉,让她在乡村站稳脚跟;鼓励女儿女婿考大学的远见,让家族命运得以改写。这些看似琐碎的日常,实则是个体在时代洪流中锚定自我的锚点。正如千禧年的烟花下,八旬的青莲回望一生,那些被历史车轮裹挟的时刻,终究被无数个用心生活的瞬间填满了意义。
“时代如长河奔涌不息,人在其中,不过一粒微尘。”小说开篇的慨叹,终究在青莲的生命里有了别样注解:尘沙或许无法改变河流的方向,却能在漂流中保持自己的形状;个体或许难以逆转时代的洪流,却能以韧性与真诚,在岁月中沉淀出生命的重量。从鄱阳湖畔的农家女到南昌阳台的老者,青莲的一生告诉我们:所谓命运,从来不是被动接受的安排,而是在时代的风雨中,以爱与坚守书写的答案。
《尘·沙》最终留给读者的,是对个体生命的敬畏与对时代的深思。当我们在历史书中读到“近代中国社会变迁”的宏大叙事时,或许能想起何青莲这样的普通人——她们在尘埃里扎根,在风雨中开花,用一生的坚韧证明:即便身为尘沙,也能绽放出莲一般的洁净与芬芳。这正是这部小说最动人的力量所在。
陈雨洁:青年文学评论家、纽约商务出版社副总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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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夏婳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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