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尘埃与沙砾之间：《尘·沙》对命运与自我救赎的深沉拷问-华闻时空

——读夏婳长篇小说《尘·沙》感

张浥尘

《尘·沙》以青莲的一生为脉络，细腻地勾勒出一幅从乡村迈向城市、从婚姻桎梏走向自我觉醒的女性成长画卷。正如阿来在其获奖作品《尘埃落定》中所描绘的：“全书贯穿‘尘’与‘沙’两种意象：尘，象征着历史的沉积与岁月的厚重；沙，则代表着时间的流动与生命的无常。”作者用细腻而深刻的笔触，将这两者在青莲的命运里巧妙交织，形成一种既沉重又轻盈、既压抑又充满希望的张力。

命运的多舛与个人的抗争

第一章里，鄱阳湖畔的青莲便已深切地感受到“命运无常”所裹挟的沉重，如山峦般压在心头。这种沉重感宛如无形的巨石，令她每一次呼吸都显得尤为艰难。她的母亲，作为传统观念的具象，不仅肩负着家族的期许，更象征着家庭的桎梏与沉甸甸的责任。母亲的每一言、每一瞥，皆如一道道无形的枷锁，紧紧地禁锢着青莲的身心。而表姐玉珍，则全然是另一番景致，她象征着青莲内心深处对改变现状的炽烈渴望与执着追求。玉珍的勇敢与独立，宛如一盏明灯，照亮了青莲心中那片渴盼自由与变革的幽隅。媒婆，更是鲜活地呈现了社会对女性的讥讽与冷视。她的言辞犀利，眼神刻薄，仿佛一把锐利的刀，刺痛了青莲敏感而脆弱的心灵。媒婆的每一次出现，都带着世俗的偏见与不公，无情地揭示出女性在传统社会中所面临的种种困境与无奈。

青莲的每一次选择，无论是默默无闻地送菜干以维持生计，还是寒风中艰难地挑着担子步履蹒跚在乡间小路；无论是毅然决然地带弟弟进城寻求发展机会，还是在陌生的城市中四处奔波，面对种种未知与挑战；抑或面对陆文轩的求婚时内心的挣扎与抉择，那种在爱与责任之间徘徊的痛苦与纠结，都如同那些被岁月尘土层层掩埋的足迹，虽在外界环境的重重压力下艰难地一步步前行，却始终在内心深处葆有一丝自我探寻的火种。

这火种在黑暗中闪烁，如夜空中最亮的星辰，指引着青莲前行。它照亮道路，更映照出她坚韧抗争的精神。每一个选择，每一次挣扎，都是对命运无声的抗议与挑战。她的身影，在鄱阳湖畔的晨曦与暮色中，显得格外坚定而执着，仿佛在向世人宣告：无论命运如何无常，她都将勇敢地面对，坚定地前行。

城市的繁华与迷茫

章节第二至四以细腻入微的笔触描绘了青莲初入城市的种种体验。城市的繁华，灯红酒绿的夜生活，车水马龙的街道，与乡村宁静恬淡、田园牧歌般的生活形成鲜明对比。

青莲置身于这片陌生的都市丛林，内心在“繁华的诱惑”与“迷茫的困惑”间摇摆不定。她对远在他乡的弟弟来福满怀期待，希望他能在这座城市找到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她羡慕好友玉珍展现出的都市女性独立与自信，渴望自己也能如她般融入这座城市；而对陆文轩的情感纠葛，更让她陷入深深的犹豫与矛盾。

这些错综复杂的情感，如细密的蛛网般相互缠绕，深刻折射出当代女性在现实中的独特困境。她们一方面受传统观念束缚，另一方面渴望抓住现代社会的机遇，这种双重压力使她们在身份认同上产生深深的焦虑。同时，她们内心经历着剧烈的挣扎，既想摆脱旧有枷锁，又担心在追求自我价值时迷失方向。这种复杂的情感状态，正是当代女性在传统与现代夹缝中求生存、求发展的真实写照。

作者通过一系列细腻入微的细节刻画，如木匠铺中那份沉甸甸的学徒契约，戏班里那韵味悠长的唱腔，将时代的变迁与个人的命运紧密交织，使读者深切感受到社会变革对个体生活的巨大冲击与深远影响。这些细节不仅丰富了故事情节，更增添了作品的历史厚重感，使读者在阅读过程中不禁对人物的命运产生深深的共鸣与思考。

婚姻的束缚与解脱

从第六章的“母亲的遗憾”到第七章的“独立与勇气”，青莲的婚姻经历犹如一条从依赖到自立的曲折曲线，充满了跌宕起伏的情感波折和深刻的社会寓意。

陆母的温婉体贴，宛如春风拂面却难以抚平青莲内心的伤痕；姨娘的步步紧逼，手段阴险狠辣，令青莲在婚姻的泥潭中越陷越深；而那神奇的促孕汤，看似带来了希望的曙光，实则更是将婚姻的复杂性和功利性暴露无遗。这一切无不暗示着，婚姻远非单纯的情感归宿，实则是社会角色的交汇与碰撞，充满了复杂的利益纠葛与人情冷暖。

在民国时期，青莲面对着社会对女性的种种限制和家庭的束缚，经历了心灵的挣扎。她勇敢地摆脱了传统束缚，响应了妇女解放的呼声，毅然决然地离开了陆家，投身于北平这座充满机遇与挑战的城市，希望在这里找到属于自己的新生活。这一决定，标志着她对自我价值有了全新的诠释与追求——她不再将幸福寄托于他人规划，不再受制于传统婚姻枷锁，而是主动探寻属于自己的那片‘沙’，勇敢追求个人的自由与独立。

青莲的蜕变，不仅是对个人命运的勇敢抗争，更是对传统婚姻观念的有力挑战，彰显了女性在追求自我解放道路上的坚定与执着。

战争阴影与时代希望

第九章中对战争的细腻描绘，让整部作品的情感基调瞬间升至前所未有的高度，弥漫着难以言喻的悲壮与沉重氛围。

战场上硝烟弥漫、生灵涂炭之景，以及战争导致的家园破碎、流离失所之状，皆被作者以极其真实深刻的笔触一一呈现。特别是青莲这一角色的命运，在战争的残酷洗礼下，与整个民族的历史紧密交织，生动揭示了个体在浩瀚时代洪流中无奈与坚韧并存的复杂情感。

紧接着，在战争阴霾尚未完全消散之时，作者巧妙地以‘知识改变命运’这一理念为情节转折点，将读者视线引向新中国改革开放后的崭新篇章。在这一时期，教育与自我提升如同破晓的曙光，为无数普通人指明了一条走出生活尘埃、追寻人生光明的康庄大道。青莲的女儿和外孙女，正是这一历史进程中的生动缩影，她们相继踏入大学的校门，不仅象征着个人命运的华丽转身，更寓意着“沙”这一意象在新时代的洪流中被重新塑造，焕发出了前所未有的生机与希望。这一转变，不仅为青莲家族的故事画上了圆满的句号，也为整部作品增添了一抹亮丽的色彩。

晚年的宁静与释然

在小说的结尾章节中，那位满头白发的青莲女士，已在南昌大学的校园里安定下来，担任着教书育人的重任。她的日常生活虽然简朴无华，却过得异常充实且内心宁静。她早已放下对那段逝去爱情的执念，转而将全部心思与精力倾注于下一代的成长与发展。她满怀对未来的期许与祝福，以丰富的人生经验和智慧，悉心引领年轻一代迈向更光明的未来。

作者以极其温柔的笔触，为这部作品画上了一个圆满而意味深长的句号。通过细腻的描写，让读者深切地感受到一种‘尘归于土，沙归于海’般的自然循环与和谐之美——无论是个人曾经经历过的苦难与挣扎，还是那些难以言说的痛楚与无奈，最终都在时间的洗礼下，化作了一股平和而温暖的力量。这股力量不仅为后代照亮了成长之路，更传递着生命的智慧与坚韧，激励着每一位读者在人生旅途中，勇敢迎接挑战，坚定前行。

《尘·沙》就是这样一部既充满史诗般宏大叙事又不失细腻情感描绘的杰出文学作品。以青莲的个人成长轨迹为线索，生动而深刻地映射出中国近现代女性在社会转型期所经历的多重身份转变：从乡村的纯朴女儿到城市的职场职员，从温柔贤惠的妻子到无私奉献的母亲，再到传道授业解惑的教师，作品细腻地描绘了她们在这些不同角色中的挣扎、困惑、坚持与成长。作者在叙事结构上独具匠心，巧妙地运用章节式的时间跳跃手法，使得每一个人生片段都仿佛一粒细小的沙子，既能够独立成章，又与其他片段相互交织、堆叠，最终汇聚成一个完整的沙丘，从而构建出一幅波澜壮阔、层次丰富的人生画卷。阅读这部作品，不仅是一次对历史尘埃的深情回望，让我们在字里行间感受到时代的变迁与女性的坚韧；更是一次对当下自我救赎的深刻思考，引发读者对自身角色定位与人生价值的反思，令人在掩卷之余仍回味无穷，思绪万千。

张浥尘为香港青年评论家，《纽约商务》杂志副总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