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画名家和教学大家——记佛山大学杜炜教授-华闻时空

袁南生

认识杜炜已57年了，1968年，杜炜从广州美术学院毕业，分到湖南省益阳市资江瓷厂做美工。这一年，为了方便广大人民群众学习、实践毛泽东思想，湖南省益阳市革命委员会决定在益阳市复制韶山毛泽东同志旧居陈列馆，改名为毛主席光辉形象、光辉实践敬仰馆，地址在原来的工人俱乐部。我被借调去当讲解员，杜炜等一批画家被借调到敬仰馆，临摹绘制油画“毛主席去安源”、国画“我的第一张大字报”等，以便展出。当时，敬仰馆安排杜炜和我住在工人俱乐部楼上的同一间房里，他睡下铺，我睡上铺，由此开始了50多年的交往。由于他的推荐，我得以调入湖南工艺美院工作，后来，我成了他的入党介绍人。杜炜对我说他这一辈子就干了两件事：一是教书，二是画画。我认为这两件事他都干出了精彩，或者说，创造了历史。他不愧为绘画名家和教学大家。

工艺美院的创建者

经教育部批准，湖南工艺美术职业学院升格为湖南工艺美术职业大学，这是目前全国唯一的工艺美术类职业本科高校，杜炜是这所学校的一个重要的创建者。

湖南省工艺美术职业大学的前身是1975年9月成立的益阳市“七二一”工艺美术职工大学。1968年7月21日，毛泽东对《从上海机床厂看培养工程技术人员的道路》的调查报告作批示：“走上海机床厂从工人中培养技术人员的道路。”此后，全国各地纷纷办起了以毛泽东对这一调查报告的指示日期为名的“七二一”大学，益阳市“七二一”工艺美术职工大学就是在这一时代背景下，在资江瓷厂内办起来的。1978年，湖南省轻工局与益阳市人民政府联合办学，改校名为湖南省益阳工艺美术职工大学，从湖南省轻工系统在职人员中招收学员。后来新组建的省第二轻工业厅将益阳市工艺美术职工大学，上收为省直单位，改名为湖南省工艺美术职工大学，面向全国轻工业系统招收在职人员，随后创办湖南省服装工业学校（后改为省工艺美术设计学校），两块牌子，一套人马。2005年，经湖南省人民政府批准，以湖南省工艺美术职工大学（湖南省工艺美术设计学校）为基础，正式成立湖南工艺美术职业学院。湖南工艺美术职业学院是全国4所工艺美术职业学院之一、全国100所国家示范性（骨干）高职院校建设单位之一、国家首批现代学徒制试点单位、湖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研究基地。学校还设立了长沙学区。

从只有几位在编教师、只有24位在校学生的成人高校，发展成在全国有影响的高职本科院校，杜炜起到了重要创建者之一的作用。为什么这么说呢？他是这所学校最早的教师，学校设在资江瓷厂，他本身就是该厂的员工，他亲眼看到这所学校从无到有，从小到大，他和第一批全脱产的24名学员在一起摸爬滚打、嬉笑哀乐；他是工艺美院学历最高、作品最多、获奖层次最高、名声最大的教师。他青年时代深受岭南画派影响，1973年他创作的连环画《智捕大鲟鱼》入选了当年的全国美展，被《人民画报》分两期用十几种文字全篇连载，外文出版社用英、法、德、西班牙、日、葡萄牙、世界语等十几种文字出版了该连环画。1981年《智捕大鲟鱼》荣获全国第二届连环画展二等奖（该届一等奖空缺），原作分别被中国美术馆和湖南省博物馆收藏。1984年他创作的中国画《长青》入选第六届全国美展获优秀作品奖，原作也被中国美术馆收藏；他作为学校早期教学、科研的牵头人，对学校的师资建设、学科建设、教材建设、图书馆建设、校际合作等作出了重大贡献。

学校初建阶段，教学、生活条件极其匮乏，负责全校教务工作的杜炜带领师生狠抓教学质量，硬是将一所刚刚起步的学校办成了当时轻工部重点扶持的工艺美术职业学院。杜炜把自己一生中最宝贵的青春岁月，融入到了湖南工艺美术职业学院的发展之中。

传统绘画的创新家

杜炜1941年出生于广东南海，自幼习画，1958年考上广东省佛山艺术专科学校，1961年毕业，同年又考取广州美术学院中国画系，成为关山月和黎雄才的弟子。广州美院是“岭南画派”的策源地，该画派强调写实、求真，注重写生，在广州美院近六年的学习，对杜炜日后的美术创作产生了深远影响。

杜炜老友、著名工笔画家邹传安认为，“杜炜的作品在三个方面有所独到，为中国画的发展作出了贡献。其一是衬底粉染花鸟，其二是湿笔逆光风景，其三是焦墨山水。三种形式由三种截然不同的手段，表现出各异其趣的效果，都有相应的专业难度和审美高度，都未见于传统绘画，但一望而知都由传统中化出，只有吃透了传统的人，才可能有如此迥异而成功的创举。”杜炜的创作风格多变，在白墨、焦墨、泼墨等不同技法的中国画创作中，都有自己的独特之处。1986年，杜炜以写生手法创作完成了26米的焦墨长卷《张家界》，此作使他在该领域异军突起，不仅赢得了业界的认同，也令焦墨画大家张仃赞之为“焦墨画佳作”，并欣然为之题跋。博得大名之后，杜炜并没有停留在固有的风格上，而是不断尝试与探索不同风格。他埋首画斋，潜心贯注，在完成了一系列焦墨和泼墨相融的力作之后，又一次凤凰涅磐，开始了艺术的变法。

以白颜色为主在白纸上表现主体物象画中国画是杜炜的独创，半个世纪以来，杜炜创作了大量衬底粉染花鸟作品，这些作品被人们形象地称之为“白墨”，这成了他的独门绝技。他年轻时，全国处在一片红海洋的时代，到处是红色标语和壁画，杜炜在洞庭湖边看到的一片白荷激发了他的灵感，他尝试白墨技法，画了一系列花鸟作品。1989年他画的荷花中堂《雨潇潇》入选第七届全国美展，原作被广东南海博物馆收藏。后来，通过不断地研究、尝试，他将这种技法广泛地运用于花卉、山水、飞禽走兽的创作之中，使其作品呈现出鲜明的艺术特色，尤其是冰雪山水，呈现出不同于前人的特点，极大地扩充了中国画表现的纬度。　　

一个画家能有这些建树实在很不简单，但杜炜没有因此满足，他将自己后半生的艺术生命与世界地质公园张家界联系到了一起。1978年，杜炜开始画张家界。当时他在湖南工艺美术职业学院任教，在一次带学生写生的途中偶然遇到了“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张家界，被张家界的绝世美景吸引。自此至离开湖南前的十几年中，杜炜每年都会带学生去张家界写生。在一次次写生中积累了大量张家界的绘画素材。

杜炜想用长卷的形式来表现张家界神奇、丰富的美。但是，用长卷来表现张家界很难，首先构图就难。凡去过张家界的人都知道那里的山呈立柱状，用单幅去画其中一、二座山还好，但如果要用长达十几米甚至数十米的长卷来表现张家界的许多山就非常困难。在一次次尝试又一次次失败后，杜炜终于找到了画张家界用长卷构图的方法。

找到了构图的方法后杜炜面临的第二个难题是技法问题。水墨曾是杜炜的强项，所以，他首先用水墨来画张家界，在水墨的挥洒和浸润中，张家界奇特的外形和精美的结构几乎全部消失！不得已，杜炜只好放弃自己擅长的水墨技法，用焦墨来画张家界。

用焦墨作画能很好地表现固态的物象，如山、石、树木、房屋等，而对于一些非固态的物象，如云、雨、流水、冰雪等就比较难于表现。大概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焦墨作为一种绘画语言在我国传统山水画中一直处于次要地位，值得探讨和可以探讨的内容很多。张家界有山峰、岩石、林木、流水，这些山峰、岩石、林木、流水还会随风、雨、云、雾以及季节的变化而变化，它们给杜炜的创作提供了广阔的空间，也为杜炜的创作设置了重重障碍，杜炜在这里走得很艰辛，也走得很寂寞。杜炜的艰辛可以从他数百米的画稿中看出来。由于没有前人的经验和成果可供借鉴，在创作中他不得不对每一个物象及其在不同环境中的形态变化作反复尝试和探讨。外人能看到的只是大卷的稿纸，但不知道这些稿纸都是他画了十几米、甚至几十米以后又被自己否定重新画过的！

就在这艰苦的探索和几近孤迥的寂寞中，杜炜终于娴熟而精妙地掌握了用焦墨表现物象、特别是非固态物象的方法，他以干求湿、以燥取润、以浓作淡、以笔代墨、以擦为染，用生动细腻的笔触，将张家界山的峥嵘、树的丰茂、水的喧逐、云的弥漫、雪的清润表现得淋漓尽致！中国画的传统焦墨技法也终于在这里得到了崭然的突破！

杜炜前后耗时30余年，四易其稿，创作了60米长卷，以《武陵源焦墨图卷集》为名终于完成了。长卷共分三个部分，分别是“奇峰叠翠”、“寒山雪韵”和“高峡烟波”。它们不仅真实地记录了张家界最具代表性的景致，还生动地传达了张家界动人心魄的神韵和意境。这是迄今为止表现张家界国家森林公园的最完美的长卷作品。凡到过张家界且看到了《武陵源焦墨图卷集》的美术界朋友们都肯定这幅长卷是迄今为止表现张家界最“权威”的作品，杜炜将因此在中国美术史留下自己的浓墨重彩的一页。这幅耗费杜炜几十年心血的作品自然也受到画商和收藏家的青睐，杜炜却一直没有舍得出手。然而，在觉得自己将不久于人世的时候，他向自己的挚友——原湖南省美协主席黄铁山老师表达了想把这幅长卷留在湖南的心愿。现在这幅《武陵源焦墨图卷集》已被湖南省博物馆收藏。杜炜的这幅作品将被永久传承下去。

杜炜另一类独具特色的画是泼墨画，也就是邹传安所说的湿笔逆光风景。用泼墨画人物、画山水、画花鸟的人很多，但是，用泼墨画阳光的人却很少，杜炜特别擅长用大泼墨画森林、画丛林、画阳光的灿烂。他说：“我很喜欢日月光辉穿透树丛的感觉，那份斑驳闪烁，那份清澈透明，总使我激动不已。”《乡间小道》是杜炜这类作品的代表作，这张画创作于上世纪80年代末，也算得上是这类作品的开山之作。美术评论家杨卫说：“挖掘杜炜的水墨画，会发现连环画是他的基础，或者说，现场写生与不断吸收民间美术的因素，构成了杜炜水墨画创新的不二法门。这种以白颜色为主作中国画的技法发展并丰富了传统中国画的技法，扩充了传统中国画的内涵、拓展了中国画的外延。”

2016年10月29日，由深圳市美术家协会和高剑父纪念馆联合主办的“素语——杜炜画展”10月29日在深圳鹏宝轩艺术馆开幕，展览展出杜炜创作的60余幅中国画作品。这些作品囊括了他最具代表性的三种不同独创风格，令深圳观众耳目一新。

2014年，杜炜的白墨画展在博鳌论坛年会上展出，日本前首相福田康夫和夫人在博鳌论坛秘书长周文重大使陪同下，参观了画展，福田康夫在画展展厅接受了中国中央电视台记者采访，对杜炜艺术成就赞不绝口。首相夫人还向杜炜夫人丁杏子赠送了纪念品。

青年学子的贴心人

杜炜的一生主要是在学校教书，先是在湖南工艺美术职业学院，1991年调入佛山大学，再后来退休应聘到佛山老年大学上课，无论在哪个学校，他都是最受欢迎的老师，他对学生非常诚恳，深受学生爱戴。湖南工艺美术职业学院校庆五十周年时编辑出版了一本校友回忆录，校友在书中提的最多的人就是杜炜。

杜炜既教学生作画，也教学生做人。云南学生娄开伦说：“我与杜炜老师的关系虽然谈不上密切，但他却是我毕业之后唯一保持联系的老师。这不仅是与我在工艺美术厂时从事国画创作的工作有关，也是由于杜炜老师超绝群轮的学识、成就和人品深深地吸引了我。”娄最记得杜炜对他的教导：“你可以夸自己的瓜甜，但不可以说人家的瓜苦。”

杜炜既重课堂教学，也重课外教学。他多次带领学生外出写生，次数已多得数不清了，张家界这个写生采风的地点就是杜炜发现的。学生马祁郴说：“入学后次年，杜老师亲带我班到张家界写生。那时去张家界交通不便，我们沿着泥泞之道步行六十余华里山路，傍晚才到张家界场部招待所木屋入住。第二天，杜老师要求同学们先不着急画眼前美景，而是带领大家绕金鞭溪、黄狮寨等地转观，说：‘欲画出张家界的魂魄，先要了解其山势的构造，脉络的走向，成竹与胸，外师造化，中得心源，才能画出山水的精神、特点及面貌。”课外教学中，他除了现场表演，亲力亲为，手把手指导，结束时，总是将学生们的素材稿一一排开，逐个点评。

杜炜既有匠人长技，也有哲人智慧。杜炜注重与学生的心灵沟通、心语交流，许多充满智慧的话语至今影响着同学们。《校友回忆录》一书中，被学子们引述的杜炜的哲理之言比比皆是。例如：“做艺术的人要有坐十年冷板凳的精神，创作的作品必须要经得起时间的考验”；“作画与别人不同不难，难在既与别人不同，又被大家认可为美”；“一手伸向传统，一手伸向自然”，等等。

杜炜学生中，既有多人成名，也有多人创业。同济大学教授吴国欣、中央美术学院教授黄建成、中国十大设计家之一的深圳艺术家和企业家黄炯青、中山学院艺术系主任崔平平、云南美术家协会主席罗江、广州职业技术大学教授陈希等，就是杜炜学生中的代表人物，这充分证明了杜炜精彩的教书生涯。

2020年3月3日，杜炜不幸在佛山去世，当时，我在悲痛中写诗两首，发在美院微信群中。现在，我把这两首诗附在文章里，既表达对杜炜的怀念，也作为本文的结尾。

艺海名扬数十年，忽传噩耗痛无言。

空樽最忆银城事，哀泪难书创业艰。

画中雪韵涵仙意，笔底飞流听瀑泉。

平生舟楫不须表，一缕忠魂融妙莲！

惊闻师友竟西游，半纪相交忍泪流。

雅韵丹青书彩卷，清风岁月绘宏猷。

掬香采秀悬奇帜，脱俗超凡拼上游。

江北江南尽苦雨，我来何处吊英俦？

2025年12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