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1]-冰凌幽默小说: 咖啡-华闻时空](http://picture01.52hrttpic.com/image/infoImage/202009/25/H1600915344101.jpeg?720x540)
李扬波走进外贸酒店咖啡厅,立刻有一位小姐甜甜地迎上来,引着他走向靠窗的一个空座上。小姐拉出印尼藤椅,请他入座,然后将几桌上一张印制精美的饮品单挪到他面前,柔声地问,先生,您要点什么?
到咖啡厅不喝咖啡还能点什么呢?李扬波这么想。他往单子上看了一眼,这下吃惊不小,除咖啡外,单子上外国名酒高级饮料西式糕点就有一大串,即使是咖啡,也有印尼咖啡、加奶咖啡、黑咖啡等等五六种。他点了一份加奶咖啡。
小姐款款步去。李扬波抬腕看了看手表,3点42分,离4点还有18分钟。昨天下午,他接到一个意外的电话。电话是一个女人打来的,约他今天下午4点在外酒咖啡厅见面。
他问,你有什么事?
她说,没什么事,只是想找你谈谈。
他又问,你是谁?
她说,见了面以后你就会知道的。
他说,能否现在就让我知道你是谁?
她笑了笑说,你明天就会知道的。
他也笑了笑说,跟一个不愿透露姓名的陌生女性去外酒咖啡厅那样的场合约会,是不是太冒失了?
她说,你还那么传统啊,人家可不是那样。
他问,人家,哪个人家,
她说,我明天会告诉你。
他停了一下又问,你到底是谁?
她又笑了笑说,能否允许我给你留一个小小的悬念?
他说,像一部国产侦破片的开头?
她说,是的。
他说,好吧。
李扬波从声音上断定她是一个成熟的女性,一个成熟的女性在一开始就给他营造这么一个低级的悬念,使他感到索然无味甚至有点恼火。但他从放下电话那一刻起一直到现在,这女人是谁?这个无法破释的悬念,一直强烈的困扰着他,使他坐立不安。
李扬波朝周围扫了一眼。咖啡厅里错落有致摆着藤椅座,既能群聚,也能独坐,通过高大的落地玻璃窗,可以饱览绿茵如席的天庭。那绿得滴翠的草坪和咖啡厅里绿地毯巧妙的连成一片。傍午的秋阳照在草坪边的一丛丛修女竹上,将斑驳摇曳的竹影投在玻璃窗上,更增添了几分情致。咖啡厅里弥漫着理查德德·克莱德曼的《秋日的私语》,那华丽优美幽雅流畅的钢琴曲,像是从遥远的天际飘来,能抚平你身心所有的折皱,使你陶然而醉。没有想到,在喧嚣的闹市深处,居然还拥有如此幽静温馨的一方去处。
小姐托着盘子款款而至,端来一份咖啡,并将一张账单放在几桌上。李扬波朝账单上看了一眼,心里吓了一大跳,一份咖啡竟然要价二十五元,而他掏尽身上只有三十来块钱。他暗中庆幸,幸好够付,不然一定会闹出一场刻骨铭心的笑话。他把钱搁进小姐手中的盘子里。
李扬波嘘了一口气,抓起银制咖啡壶,倒了一杯咖啡,加了些奶,又丢进两块方糖,抓着小银勺慢慢搅了一会儿,然后端起杯子喝了一小口,味道好极了!他由衷地说。味道真好极了,但味道无论如何好,也不值二十五元。他想,人们到这里来,无非花钱买一份情调,一份悠闲,一份温馨。他又朝周围扫了一眼,咖啡厅里人不多,零零散散坐着。一对情侣旁若无人的相偎着,喃喃细语,想必是说到了情深之处,姑娘托着恋人的下巴,正深情的注视着。三个北欧佬围坐着,各自喝着咖啡,高头大马的身躯挤在小巧的藤椅里,显得有点滑稽。一位挽着发髻的少妇,独坐在靠窗处,凝目望着窗外的天庭。还有便是他自己,在这里等着一位素不相识的女人,心猿意马而面上却安详自若。人到这里,举止不由变得优雅起来。他想,物质文明才能创造精神文明。
李扬波喝了一口咖啡,抬腕看了看表,4点整。他盯着咖啡厅门口,门口除了一位小姐亭亭玉立恭候客人外,没有出现其它女人。这时,就见那位靠窗独坐的少妇站起来,挎起小皮包,走了过来,在他面前站住。他顿时惊讶起来。
少妇问,你是李扬波先生?
李扬波点了点头,我是李扬波。你——就是那位——悬念?
少妇含笑首肯,并在李扬波对面落座,我叫于淑萍,在科技情报所工作。
你——要点什么?李扬波正想说,一想到自己囊中羞涩,急忙改口,你找我有什么事?不至于要科技情报吧?我虽有些斤两,但把我全身榨干了,也只知道中国有十二亿人口。
于淑萍说,我只是想找你谈谈,我心里——很苦。她垂下头,姣好的面容显出忧伤的神情。
李扬波心里一惊,望着于淑萍,有些不知所措。你要点什么?他脱口而出。
于淑萍抬起头,苦苦一笑。不要。她又说,喝点矿泉水吧。
李扬波招过小姐,点了一瓶矿泉水。并说,等一会结账。
于淑萍望着窗外,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她转过头,问,你认识范家清吗?
李扬波说,我知道,他是我妻子的同事。他脑海里浮现一个瘦高个。
于淑萍说,我是他妻子。
李扬波心里一震,盯着于淑萍。
小姐端来一杯矿泉水。于淑萍抓着杯子,慢慢转着,说,我本来真的不想打搅你,特别是刚才,你一走进来,我就认定是你。望着你那么平静,那么安然,我想你一定生活得很美满,只有生活得很美满的人,才能流露出这样的神态,我就更不想打搅你了,我甚至想悄悄地走了。但我又不甘心,我要试一试,因为你,在目前,只有你才能拯救我。我很孤立,感到无助。
李扬波抓着小银勺,慢慢搅着咖啡。
于淑萍望着李扬波,眼角含着泪。
李扬波说,你说吧。
于淑萍说,我又不想说了,我真不想把你搅进去。
李扬波说,事实上,我可能已经搅进去了。
于淑萍说,我实在不想给你带来痛苦。
李扬波想了想,说,这样说吧,我愿意享受痛苦,享受痛苦也许是一种欢乐。有些事,模模糊糊不知真假才是真痛苦,一旦明了,这种痛苦就画上句号。痛苦远去了,欢乐随之而来。
于淑萍轻轻摇了摇头,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你很怪,不,很特别。
李扬波说,因为我是一个男人,男人的心理承受力可能强一些。
于淑萍说,如果你妻子和另一个男人关系很暧昧,很不正常,超出了朋友的极限,超出了友谊的范围,你也能承受得了吗?
李扬波脸色骤然阴沈下来,盯着于淑萍,坚定地说,那就迎接挑战!
于淑萍一震,望着李扬波,眼泪大滴大滴涌了出来。她从包里掏出纸巾,擦干眼泪,又从包里抽出一迭复印件,递给李扬波,说,这是他写给你妻子的情书,写在他的日记本里,我把它复印下来。
李扬波接过复印件,一张一张翻看着,毫无锋骨的斜溜草字记叙着喋喋不休的疯狂情话,像一个涕流满面的男人跪在女人石榴裙下的哭诉。他感到肉麻不堪,他无法将这些低格调的情书与那位一本正经的瘦高个相吻合。他甚至怀疑这些情书的真实性。他把复印件朝几桌上一扔,看了于淑萍一眼说,你真能搞情报。
于淑萍失望地说,你好像并不意外。
李扬波说,这些说明不了什么。
于淑萍说,还说明不了什么?这些都是他亲笔写的。
李扬波说,也许是他发烧时写的胡言乱语。
于淑萍说,你真让我吃惊,看完另外一个男人写给你妻子的情书,竟然无动于衷。
李扬波说,我无动于衷是因为这些胡言乱语说明不了什么,充其量不过是你先生一厢情愿的发泄,跟腹泻一样。
于淑萍说,不可思议。
李扬波说,不可思议的是你先生,我妻子65公斤级的身躯,居然被他描绘成我心中轻盈的小白鸽。他是哪所大学毕业?
于淑萍说,清华。
李扬波说,清华应该关门!
于淑萍一声苦笑,摇了摇头,看来你还是不信。
李扬波说,我是搞法律的,职业习惯使我重视证据,尤其要确认一个事实的时候,更要有充分的证据,仅仅是捕风捉影,我怎么能轻易的相信呢?这些情书只能说明你先生在心里疯狂的爱恋我的妻子,仅此而已。
于淑萍说,不,我凭一个女人的直觉,可以肯定他们的关系很不正常,已经陷入婚外恋。
李扬波说,请出示证据。
于淑萍叫道,天呐,你呆板得令人无法容忍!
李扬波站起来,掏出口袋里的五块钱,扔在几桌上,离座而去。
李扬波坐的士赶到江滨公园,于淑萍已经等在公园门口。
于淑萍头发扎成一束,身着一套休闲衫,脚穿一双坡跟皮鞋,慢慢迎上来。
刚才在电话里还像报火警似的,现在却平静得没事一样。怪胎。李扬波在心里骂了一句。
于淑萍说,这么晚了,还把你请出来。
李扬波问,什么事?
于淑萍说,请你去个地方。
李扬波说,什么地方?
于淑萍说,老地方。
李扬波说,外酒咖啡厅。
于淑萍摇摇头说,一个叫老地方的咖啡屋。
于淑萍引着李扬波,来到立交桥下的老地方咖啡屋。她选了靠门旁的一个小方桌,请李扬波入座。
咖啡屋是个幽暗的世界,没有灯光,每张桌上放着一个小玻璃碗,点着小段红烛。烛光点点,满屋朦胧,模糊了粗糙的仿洋摆设,倒也透出点情调。
李扬波四下一瞥,说,都是些情侣或凖情侣吧。
于淑萍说,一点不错。
一位腰繋围裙的小姐,端来两杯咖啡,又从裙袋里掏出火柴,划火点燃碗里的红烛,甜甜一笑,说,祝你们温馨!
李扬波点点头,说,温馨备至。
于淑萍望着咖啡屋的深处。
李扬波喝了一口咖啡。咖啡又淡又冷。他说,味道妙极了!
于淑萍说,妙极了,确实妙极了,品尝这咖啡就像品尝这生活。
李扬波问,什么事?
于淑萍说,你妻子今晚去哪里了?
李扬波说,去实验室加班。
于淑萍说,是嘛,加班,去实验室加班。
李扬波点点头,是去实验室加班。
于淑萍说,范先生跟我也说去实验室加班。
李扬波问,什么意思?
于淑萍没有回答,眼睛又向咖啡屋深处望去。
李扬波转过头,顺着于淑萍的视线望去,咖啡屋深处一个车厢座里,一男一女正相偎着低语。他聚神再看,那女人竟是他的妻子夏简简,妻子偎在一个瘦高个男人怀中,那男人正是范家清。他的心被狠狠划了一刀。
李扬波回过头,紧咬着牙。
于淑萍问,有什么感想?
李扬波说,你不仅搞情报很在行,跟踪也很到家。
于淑萍说,谢谢夸奖。她又问,要不要过去……采集证据。
李扬波说,再一网打尽?
于淑萍点点头。
李扬波说,免了,不要扫人家的兴。
李扬波望着妻子。范家清正贴着妻子耳语,只见妻子埋头而笑,又握拳敲打范家清的胸。他觉得恶心。晚饭后,妻子收拾完,换上衣服,临出门还对他撒娇,今晚有王志文演的《过把瘾》,你就好好地过把瘾,看完电视早点睡觉,我去实验室加班搞实验。真行,实验搞到咖啡屋来了。
这是我的妻子?这是我的妻子吗?李扬波不断自问。眼前的妻子像个陌生女人。恍惚之间,他甚至产生这样一种幻觉,这女人与我无关。
李扬波说,走吧。
于淑萍说,不,不走。
李扬波说,不走?为什么?
于淑萍说,为了欣赏。
李扬波一愣,为了欣赏?欣赏什么?
于淑萍说,欣赏毁灭,欣赏丑恶。
李扬波说,同时在欣赏中获得自我怜悯。
于淑萍说,恰恰相反,在欣赏中赢得坚强。
李扬波肃然起敬。他注视着于淑萍,说,好吧,不走,一起欣赏,彻底欣赏!他招过小姐,点了一盘草莓,又说,小姐,再来两杯马爹利。
小姐送来草莓和酒。李扬波举起酒杯。
于淑萍也举起酒杯,凝视着杯中酒,说,靠酒壮胆?用李玉和的话说,有这杯酒垫底,什么样的酒全能对付。
李扬波喝了一口酒,说,可能吧,也不全是,只是这时候想喝酒而已。
于淑萍说,喝苦酒。
李扬波说,是美酒,不是苦酒。
于淑萍说,言不由衷。
李扬波说,不,心里话。
于淑萍舔了舔酒,眉头一皱,说,确实是苦酒。
李扬波说,苦的终极是甜,所谓苦尽甜来。
于淑萍说,你失去你的妻子,总不甜美吧。眼前毕竟是残酷的事实。
李扬波说,我失去她的同时,她也失去了我。这也是事实。
于淑萍抓起一个草莓,咬了一口,说,酸。
李扬波说,心酸。
于淑萍摇头一笑,是吗?哎,李先生……
李扬波说,直呼其名吧,李扬波。
于淑萍正色说,李扬波,你是个男人,男人,你懂吗?男人是什么?是智慧,是力量!男人必须拥有至高无上的尊严。可现在呢?你面对的是,你的妻子倒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你的尊严扫地,你受到天大的伤害!我刚才以为,你一定会暴跳如雷,发疯的冲上去,杀了范家清!可你在干什么?耍嘴皮子,卖弄幽默。
李扬波无言以对,慢慢地一口接一口喝干了酒,说,于……淑萍,你说的都对,对极了!我过去曾经想过,我妻子如果投入另一个男人怀里,我会怎么办?答案只有一个,杀!杀了那个男人,杀了我妻子,用鲜血洗刷耻辱,舍生命捍卫尊严。就在刚才,我的本能反应,也是如此。但紧接着,我一阵阵恶心,生理上感到恶心,精神上感到肮脏,我的杀心荡然无存。我觉得不值,一点都不值,生命是宝贵的,宝贵的生命应当用来捍卫更宝贵的东西。但是,他们是什么东西?你说说,他们算什么东西?一对爱情走私者,一对婚外偷情者,一对狗男狗女,还是其它什么东西?
于淑萍说,那你说怎么办?
李扬波说,爱情已不复存在,没有爱情的家庭机器应该砸烂,彻底砸烂!
于淑萍说,可惜吗?毕竟多年夫妻,还有孩子。
李扬波说,我曾经非常庆幸并且自豪我拥有美好的爱情,还有美满的家庭,现在我才知道,那都是纸糊的。既然是纸糊的,划一根火柴烧掉它,也就没什么好可惜。
于淑萍说,我真绝望,生活里没有什么真正的爱情,银幕上,小说里,全是蒙骗,给世上的人一种精神上虚幻的寄托。
李扬波说,我的理解,真正意义上的爱情,是一场生命的厮杀,是刻骨铭心的苦恋,是专心致志的坚守,是牵肠挂肚的思念。这种圣洁美好的爱情,绝对有,但你我目前没有,而且成了牺牲品,一等牺牲品,做了他人爱情的二房,喝着他人爱情的剩酒。
于淑萍说,他们来了。
李扬波望去,只见妻子挽着范家清悠悠走来,走到门口,四双眼睛骤然交织。
李扬波平视着妻子。
夏简简呆住了,突然,她慌乱的抽出自己的手臂。
于淑萍怒视着丈夫。
范家清惊异的看看于淑萍,又看看李扬波,再看看于淑萍,再看看李扬波,急问,你们、你们怎么在这里?
于淑萍把椅子朝李扬波挪了挪,反问,我们怎么就不能在这里?
李扬波也把椅子朝于淑萍挪了挪,端起草莓盘,递给于淑萍,说,请。
于淑萍抓起一个草莓,咬了一口,说,这个很甜。
夏简简掩面而去。
范家清转身跟去,跑到门口,又转回来,对于淑萍说,你……你怎么……回去,我回去说,跟我回去……
于淑萍说,我们刚来,你先回去。
范家清对李扬波说,我们……我们没什么……
李扬波沉默,冷盯着范家清。
范家清沮丧的扭头而去。
李扬波看着于淑萍。于淑萍也看着李扬波。两人久久对视。
李扬波说,你好吗?
于淑萍说,你好吗?
李扬波说,很好。
于淑萍说,我也很好。
李扬波说,那就好。
于淑萍含泪一笑,还好……你在这里,谢谢你。
李扬波说,很高兴你说谢谢,让我觉得是个男人。实际上,我也要谢谢你,没有你在,也许是另外一回事。
于淑萍说,没想到,我很荣幸。
李扬波说,现在可以走了吧?
于淑萍说,走吧,可你要彻底埋单,上次那杯矿泉水,要七块钱。
李扬波拍拍口袋,今天我有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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