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出“三阴”重霾的女人(上)

作者:昔月

Ca、PT2、PN2a(4/16)、VO、RO(am Resektat)、GIII、Triple negative,这一连串的字母与数字组合,难道就是我梁欣的催命符和判决书吗?

她怎么也想不到,那座在体内休眠了十多年的活火山终于爆发了,而且把她烧得体无完肤……

一、疑惑

2009年1月29日,春节后的第四天,在家淋浴的梁欣突然摸到右腋下有个花生米粒儿大的小疙瘩,心里顿时一惊,一股不祥之感笼罩心头,莫非……

抗争了这么多年,到头来都是些无用功吗?

在国内生活时,她曾跑过多家医院,最后在一家女职工最多的国企医院,使用刚从国外引进的红外热像仪检查才得以确诊——乳腺囊性增生已瘤化。于是,她服用了大量的三苯氧胺,还喝过绿色核桃皮熬制的苦汤,吞过全蝎磨碎的粉面子等等,渐渐有了好转。

可现在…… 难道真应了那位医生的预测:这种病会癌变的!

来德国七八年了,她至少做过三次复查,症状虽然还在,但没有发展的迹象。离上次检查还不到两年,怎么就偷偷地生出一粒“花生米”呢?

梁欣走出浴室,换好衣服后便呆呆地坐在床边。怔了好一会儿,才起身来到客厅,从书架上拿出了一封信。

那是德国F城普查中心寄来的,信上说50-69岁的女性,每两年都有一次接受乳房X光检查的合法权。梁欣马上年满53了,当然享有这一权利。

丈夫赶紧打了预约电话,时间定在下月的16日。还有半个多月,就会知道结果,梁欣那忐忑不安的心渐渐地平静下来。

接着,她开始上网查阅资料,在文山字海里解读着各种可能,并把自己认为很重要的信息和数据摘录到了日记本上。

二、普检

普检的日子到了,梁心由丈夫陪同,比预约时间提前了半个多小时,来到了市中心那家普检大楼。偌大的候诊室里,各种肤色的半百以上女性都静静地坐在那里等候着。

德国的公立医疗保险,是一人投保全家受益;德国政府还根据年龄的不同,有多种免费普检和接种疫苗的待遇。来自中国大陆的梁欣,没给德国创造任何价值,就因为扯上了婚姻关系,成了一个受益者。

她怕自己的德语表述不清楚,还提前在家里查好了字典,找出几个与乳腺病相关的重要词汇,以便和医生沟通。

轮到她了。先走进一个小小的更衣室,脱完上衣,便坐在窄窄的靠墙长凳上等待。

一位年轻漂亮的女护士把她请进了机房。一台两米多高的白色钼靶机立在她的眼前,梁欣对它并不陌生,之前在医院做过这种检查。她礼貌地对护士说道:“我在淋浴时发现了一个小疙瘩,就在这儿,是淋巴结还是……。”她边说边抬起自己的右臂,用左手指给护士看。护士微笑着说道:“没关系,机器会自动识别的。请您站好别动,放松。”

配合护士的指令,机器对她的双乳进行了正面和侧面的多次扫描。她心想,德国的医疗设备可是全球最好的,F城是德国排名第五的大城市,这家普检中心也算是该市最大的,肯定不会出现什么差错。

没过几天,梁欣就收到了来自普检中心的检测报告:“您于2009年2月16日接受了乳腺X光检查,我们很高兴地通知您,尚未发现乳腺癌的证据。”

太好啦,正常!她兴奋地把报告单递给了丈夫:“你看,我没事啦!”

丈夫仔细地看了一遍,然后又来个德国男人式的安慰吻:“太好了,下个月我们就可以出游啦!”

她与第二任丈夫相差整整一轮,她属猴,他也属猴;她是双鱼座,他也是双鱼座。两人的出生日都在三月初,中间仅隔一天,所以两人就选中间那天一起庆生,不偏不倚也不重复。

她不止一次地遐想:来自东方的雌猴,有幸找到了西方的雄猴,可以一起蹦蹦跳跳地登山玩耍;从太平洋游来的母鱼,遇到了大西洋的公鱼,也可以一起欢欢快快地水里畅游。如此这般能上能下,后半生必定圆满幸福。

这次他们去的是隶属于西班牙的马略卡岛。在该岛租了五天的车,东南西北中游了个遍。尽管天气还达不到海水游泳的温度,但在礁石上遥望碧蓝的大海,在路边观赏热带植物,在港口寻找可口的美食,也让两人心满意足。

三、就医

梁欣与老公度过了一个美好的生日游。除了右乳偶尔如同小针扎了一下外,身体并没有其它的不适。那种针刺感瞬间就消逝了,也没引起她太多的注意。

一天晚上,淋浴的她又不自觉地把左手伸向了右腋:怎么?“花生米”变大了!这不痛不痒的东西,是淋巴结的单纯肿大?还是…… 不祥预感再次袭来,那令女人最讨厌的三个字又钻进了梁欣的脑子里,怎么也挥之不去。

难道,上个月的普检结果不对?!不行,得去医院再好好检查检查!梁欣马上告诉了丈夫,丈夫立马给家庭医生打去了预约电话。

德国看病得提前预约,这与我们国内大不相同。除非急诊,病人不能直接去医院,得先到家庭医生那里说明情况,只有拿到他们开出的转诊单才能到专科诊所或大医院就诊。这一来二去的,会浪费不少时间,也是众多患者所诟病的。

4月16日,梁欣来看家庭医生,医生给她做了心肺检查,并让护士验了血,然后开了一张转诊单,建议她到妇科诊所做进一步的检查。当然,还得先预约。

在等待的日子里,梁欣已明显地感到右乳的“针扎”次数增多了,并伴随着隐隐的坠胀。

5月7日,梁欣在丈夫的陪同下来到附近不远的一家妇科诊所。接诊的是位六十开外的妇科女医生,长得人高马大,大半的头发已灰白,黑色的眼仁,不像日耳曼人。

梁欣把自己的普检报告递给了她,她看了一眼就让梁欣到更衣室脱衣检查。她的那双大手在梁欣的双乳上上下左右地摸捏着,又检查了两侧的腋窝。之后,严肃地说道:“你右乳下面有肿瘤,腋下也有,赶快去医院确诊。”

穿好衣服,坐在就诊桌前,梁欣指着普检报告问:“这里怎么说正常啊!”

“正常?!我只相信我的手,我已经摸过成千上万人的乳房,比机器还准呢!”妇科医生非常自信地说道。

难道机器真的搞错啦?或是人为的张冠李戴?梁欣陷入了无解的困惑。

拿着妇科医生的转诊单,梁欣和丈夫来到了不远处的那家大医院。还好,预约的时间在一周后。

5月14日,梁欣和丈夫再次来到那家医院。问诊的是位中年男医生,他说为了确诊病情,必须做穿刺活检。

梁欣被领到一间诊室,等了好一会儿,该医生与一名女护士进来了。护士在梁欣的右乳上进行了消毒和麻醉,由医生把两根针扎了进去,并抽出了里面的液体。虽然痛感不强,但那又长又粗的针头确实令人害怕。谁让咱得病了,但愿这是“定海神针”,能做出一个正确判断,梁欣心里想着。

随后,该医生拨通了普检中心的电话,让梁欣夫妇明天去取CD盘。此时的德国,各医疗机构间还没有联网,不能互享患者的数据。

第二天,梁欣随丈夫再次来到了那家普检中心,等了两个多小时才见到该中心的负责人,原来正是在梁欣报告单上签字的女医生。还没等梁欣夫妇开口,她就冷漠地质问:“谁让你们来的?为什么不提前电话预约就来找我?还这么着急!”

“医院昨天给你们打过电话了,让我们今天来取复制好的光盘。”梁欣的丈夫解释道。可这位个子矮小、长相有点猥琐的老女人还是满脸的不高兴,好像我们专门来找茬或向她借债的。

梁欣的丈夫简要地向她诉说了妻子最近看医生的情况,然后坦诚地问到:“妇科医生用手都摸到了肿块,而你们给出的报告为什么是‘正常’的呢?”

该医生不冷不热地回答:“那是机器的问题,没有百分之百的准确。”随即让人把复制好的CD交给了梁欣的丈夫。梁欣的丈夫还想多问几句,却被她粗鲁地阻止,还示意他们赶快走人。

梁欣本来就是一个敢说敢做的女性,何况这个诊断报告又涉及到自己的生死存亡,哪能忍受这般的傲慢和无礼,便大声喝到:“你们的报告是错的,你的眼睛有问题,不配当医生!”

梁欣的丈夫满脸怒气,转身就走了,梁欣也只好跟着他走出了这个令人窒息的办公室。

在德国,梁欣还是第一次遇到过这么不友好的医生,哪管说句“对不起”,如果患者是白人,是她的亲朋好友,还会这个态度吗?梁欣越想越生气,后悔没上去抽这个女人两记大耳光!她的丈夫也想不通,为什么这个女人对我们复制CD那么反感?简直就是一头不可理喻的“蠢母牛”!

当天下午,夫妇俩就把取回来的CD交给了医院。医生的一句话如同百斤秤砣又砸在了两人的心头:“你们看,这边上的阴影就是肿块儿,可惜他们没看到!”

德国医生向来不对患者隐瞒病情,更别提什么善意的谎言了,这与国内也不一样。实事求是是好事,患者本来就有知情权,但也有“副作用”,被诊断出重病的患者因胆小或敏感而胆战心惊,继而影响治疗。

这位医生的直言不讳,让梁欣夫妇俩彻底明白了真相。“为什么他们就没看到,太不可思议了!”梁欣丈夫的脸上写满了怨恨。

表面上看,梁欣的情绪比她的丈夫平静些,但心中也充满了怒火:这就是一起不负责任的人为误判,普检报告单上签字的女医生不是眼盲就是心瞎!梁欣甚至怀疑她就是一个种族歧视者,发现普检单上的名字是亚裔连看也没看就签了字,复查者根本没有核对也随着签了字。

没几天,梁欣就收到了活检报告——乳腺癌!那三个最不愿看到的大字频频在她的眼前闪来晃去,既坐实了普检中心的失误,也嘲笑她本人的后觉后知。

此时的梁欣并没有怎么惊慌,她已从网上的字里行间和个人的体感中嗅到了恐怖的信息,只不过最坏的预感得到了证实而已——埋藏在体内的那座活火山,终于在她更年期时喷发了!

事已至此,梁欣不得不认倒霉,并寄希望于这次手术。她何尝不知道,坏情绪会加重病情,也会影响手术的效果。

四、手术

梁欣的手术定于6月3号,之前又做了一次核磁共振,主刀医生还进行了一次术前约谈,把手术方案大致描述了一番。

梁欣不怕动手术,就怕再遇到一个像普检中心那样的二百五医生,直接断送了她的性命,岂不是更冤了。于是,她悄悄地与丈夫商量:是不是给医生送个红包啊?丈夫大吃一惊:“什么?你的意思是给医生送钱?这可是贿赂啊,在德国是违法的!”梁欣也不好过多地解释,她忽然意识到国内流行的患者给医生送“红包”,在这里根本就行不通。那,只好再碰运气了。

护士把梁欣推进了手术室,她心里一直默默地祈祷着。一经麻醉,便啥也不知道了。

术后的梁欣渐渐地清醒了,她用左手轻轻地触摸着自己的右胸,土灰色的脸庞有了一丝笑容:还好,我的乳房保住了!

青春期的她,曾为自己丰满的乳房含羞过,尽量穿着宽松的大衣服加以掩饰,连走路都含着胸。她怎么也想不明白,母亲和妹妹都很正常,周围的同龄女孩也不“显山”,为何自己却乳峰高耸?生了孩子后,才发现大乳的优越性,里面装满了纯天然的有机“矿泉水”,可以随时随地地输送给自己的宝贝,省去了许多人工喂养的麻烦,也成了人们羡慕的妈妈。女儿一岁半时才断奶,她想了好多办法才止住那营养水不再外溢。也许正是那时候的人工堵截造成了乳道淤积,给未来埋下了隐患;如果可以生二胎的话,没准儿那些堆积物就会自然而然地清理掉,可惜啊…… 再后来,人们的思想观念转变了,就好比封建社会流行的女人裹小脚突然被勒令禁止,大脚女人可以昂首挺胸地走在街上一样,梁欣也不在有意地遮遮掩掩了。今天,多亏自己有双大号乳房,要不然怎能做保乳手术呢。

病房里就她一人,另张床空着。洁白的墙壁,洁白的被褥,淡黄色的实木地板。她望着滴答滴答的输液吊瓶,数着1、2、3、4、5…… 又睡了过去。

当她再次醒来时,已到傍晚。她小心翼翼地坐了起来。

床头柜上有个小托盘,里面摆好了晚餐:一块奶酪、两大片面包、半个火柴盒大的果酱,还有一盒酸奶。唉?还有一束鲜花,肯定是丈夫送来的,他现在去哪了?

梁欣慢慢地站起身来,想去趟卫生间,然后回来再吃饭。她用左手取下了输液瓶,刚要抬步,发现还得摘下挂在床边的引流袋。就在她再次抬步时,发现了还有一个引流袋,又顺手摘了下来。

两个引流袋里,都有三分之一的血脓沉淀物。她索性把它们都挂在了能移动的输液架上。当她再次抬脚,差点被拉了个趔趄——啊?!还有一个!

瞬间,梁欣崩溃了,好像无意中触碰了一根高压线,瘫倒在了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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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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