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茹理
中国是一个神奇、美丽的国家。悠久的历史，富饶的土地，博大精深的文化，勤劳勇敢、自强不息的中华儿女……外公黄宾虹就是祖国丰饶山水孕育的艺术大师。他出生于金华铁岭头，青少年时期在金华成长。非常遗憾的是，我们直系后人没有一个有机会从他那里直接传承笔墨手法，也没能留存多少他的墨宝。然而，他给我们留下的宝贵精神财富，融汇在我们日常生活的点点滴滴中，像春雨般“润物细无声”地烙下独特的印记。
艺术大师黄宾虹
黄宾虹夫人宋若婴在杭州栖霞岭32号（现31号）
古语曰：“君子重德，小人重貌。”外在美好，终会褪去；内在美好，却能永存。外公生于1865年，和我相隔99年，我没有见过他，但他崇高的精神境界还是通过外婆、母亲滋养了我。那么，外公又是以怎样的精神面貌潜移默化地影响家人及后代的？可以从他整个的人生追求探得一二。
身体力行参与社会变革
外公不到30岁，就公然放弃了科举。他的这个举动，比科举正式废止的时间早了13年。这是一种非常决绝的态度，他用这样的行动，切断了在当时腐朽的社会体制里上升的渠道。
外公是一位坚定的爱国主义战士。维新变法失败后，他追随孙中山，参加同盟会，在家乡兴办新学堂。1907年，他秘密参加推翻清王朝的革命活动，为同盟会铸造钱币，支援抗清斗争私铸铜钱，组织“黄社”传扬反清精神，几乎成为地方革命组织的领袖。后因被举报，不得不逃离家乡。如今，安徽歙县潭渡村故居的“铸园”就是为纪念他的这一反清壮举而修建的。
卢沟桥事变后，外公被困北平城。日伪邀任伪职，他拒而不就；为他庆贺八十大寿，他不出席；日本著名画家委托与他私交甚好的日本画家专程来探望，他也坚拒不见，并说：“私人交情再好，没有国家的事情大。”
1938年起，他所有书画题款皆署予向，将宾虹这个名字自我封存了8年。直到抗战胜利后，才重新启用宾虹名字题款，一直用至生命尽头。
用笔墨表达精神追求
辛亥革命失败后，外公把追寻社会变法转向了艺术的变法，力图通过手中的画笔来表达个人的道德、意志乃至民族精神。所以，外公在艺术上对内美的追求橫跨了中国近代史。
当然，他独特笔墨的表现方式，在当时鲜有人理解，但他深知丰厚的美学表达总有一天会被世人理解，他在饭桌上跟家人道出了那句经受住了时间考验的话——“我的画要50年之后才能被人认识”。所以，他坚持探索画道，与古籍、画笔为伴，深入梳理总结出数十年创作的心得“五笔七墨”。
内美精神境界对家人及后代的影响
外公年轻时，用得最多的名字是黄质，文质彬彬的“质”。他的字“朴存”就是对“质”字的一种解释。这其实也代表他推崇的家风：堂堂正正做人，老老实实做学问。
外公在政治上追寻先进的社会体制，在艺术上追寻内美，体现在生活中，就是他的大爱无疆。
杭州栖霞岭32号（今31号）黄宾虹纪念室院景
外公一生勤劳谦虚，诲人不倦。他喜欢边画画边接待亲朋好友。经常拜访他的有他的学生、各界名人，也有普通的美术爱好者。比我年长13岁的姐姐回忆说，当时有一名村夫经常来他的居住地（也是我出生长大的地方）——杭州栖霞岭32号（今31号）的院子里看他画画。村夫能看懂外公的画，说得出他画的山水是早晨还是傍晚；是烟雨朦胧还是大雨滂沱；是大雨前还是大雨后。渐渐地，村夫与外公之间的友情就像高山流水里的俞伯牙和钟子期，外公时常会将自己刚画好的画送给他。外公喜欢孩子，有些孩子喜欢在他画画时围着看，外公也时不时把他刚画好的画毫不犹豫地送给小朋友。
在他的影响下，“善良”这个词在我们家都有很好的体现。
黄宾虹的夫人宋若婴（正中间）等人
我的外婆宋若婴乐善好施，待人宽厚，人缘特别好，左邻右舍都叫她黄奶奶。据我温州的叔叔回忆，20世纪60年代中期，他在杭州读浙江大学，学校组织去北京，外婆知道了很高兴，详细给他介绍了北京该去看看的地方，还特地给了他20元钱零花。她还买了好多馒头，在炉子上烤得黄黄的，让我叔叔带在火车上吃。要知道，当年的20元，相当于现在的2000元，而当时外婆的生活费也是很紧张的。
平时，只要我叔叔来了，她都会亲自下厨做两个菜后再去休息。这些点点滴滴的关爱，至今让已年逾古稀的叔叔难忘。
母亲曾告诉我，因为外婆待人好，没有人愿意跟她过不去。
我是在外公过世9年后才出生的。就在外公最后8年定居的院子里出生、长大，现在那里是他的纪念室。
宋若婴（右）与黄映家母女俩
当年身为教师的妈妈黄映家工作很忙，我是外婆一手带大的。1971年我读一年级时，外婆突发脑出血去世了。后来，我母亲既要忙工作，又要带我们。母亲也是非常正直、善良的人，她一直秉承外公的家风，要我堂堂正正做人，做一个对社会、对别人有用的人。
记得小时候，家家户户是可以养鸡的。有一次，我去倒垃圾时，看见一只黑色母鸡在垃圾箱附近蹲下，生了一个蛋。我觉得非常有趣，就把这个鸡蛋捡回了家，满以为母亲会为我这个意外收获高兴。没想到，她让我把鸡蛋送还给养鸡的主人家。那时天已快黑了，鸡蛋是在路上捡到的，整条街上有很多人家。我怎么知道这只黑母鸡是谁家的？但是，母亲不依不饶，让我挨家挨户去问人家——自己捡到的这只鸡蛋是一只黑母鸡生的，黑母鸡是不是她们家的。后来终于找到了主人。这件小事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它告诉我，要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长大以后，我也当了老师。因为踏实肯干，工作量越来越大。感觉承受不了时，经常向母亲吐苦水，母亲总是这样开导我：“这说明你有用啊。一个人，能在单位里同时干很多事，一定是很受领导器重、受同事欢迎的。你要做一个对单位有用的、离不了的人。”所以，我就这样任劳任怨地在教书育人的工作岗位上忙碌了一辈子。
退休前，学校领导为了把我对教育事业所做的贡献用文字的形式固定下来，在年轻老师那里树立学习的榜样，鼓励我把这辈子教书育人的心得，汇编成了一本自传——《勾枝点叶》。意思是：外公用画笔勾枝点叶，追求美好的艺术；我在三尺讲台上用粉笔“勾枝点叶”，书写自己的人生路。
笔墨传承自有后来人
1953年，外公曾为京剧表演家盖叫天墓地题了“学到老”3个字，这也是他一生的写照。他的这种精神依然影响了黄家后代及全国各地的书画爱好者，要活到老，学到老。
目前，全国研究外公笔墨的各个机构如雨后春笋般涌现，且热情高涨。中国美院、浙江省博物馆每年都举办多次大型学习、交流活动。许多民间组织也开展过很多各类活动。
我和外公的其他直系后人也纷纷加入弘扬传统文化的行列中。在这个过程中，外公传授给他的学生的笔墨，也会通过他们的子孙后代影响到我们，让退休以后的我也间接得到传承。我想，这也是冥冥之中外公对我们后人的关照吧。
外公的精神品质是一笔宝贵财富，对我们后人的影响说也说不完、道也道不尽。他追求内美的言行已经潜移默化地流淌在我们的血液里，这是他高瞻远瞩的气度德载后人的福分。研究外公、追寻外公足迹，可以认识自己、提升自己，为我们及下一代走好人生路指引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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