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市美术学习班 得到中央美院老师的指导
“文革”当中,生产力受到冲击,但文艺工作却受到格外重视,为纪念落实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精神,中国美术馆每年都要举办一次美术作品展览,全国各地美术工作者都以作品能入选此展览为荣耀。
1972年 4 月,邯郸市工人文化宫把全市近 60 个有一定美术基础的人集中起来,以举办美术学习班的形式进行创作。战备施工完成任务后,我得到这个信息,在领导支持下便直接参加了这个学习班。
工人文化宫的展厅就是学习班所在地,学员们以展厅隔断为界自由组合。我虽然画了几年画,但全是临摹,搞创作是第一次,苦思冥想,决定画一幅两名女电焊工在钢厂紧张工作的场景,题目是《焊花飞溅》。缘由是我在钢厂车间画速写时,曾经在维修班为几个女电焊工画过像,对她们的工作任务比较熟悉。
为了画好这幅创作,我又先后几次跑回五七钢厂,到工地画速写,找电焊工聊天,了解她们的内心世界。我们同一组的邯钢中学老师陈玉甫创作的是木刻《沸腾的邯钢》,国棉一厂毛锡滨画的是《毛主席和纺织工人在一起》,峰峰矿务局的吴以雪和侯贵涛,分别画的是《矿车开闸》和《师徒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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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作班学员与李桦和苏高礼老师在天安门合影,前排左九为韩玉臣。
画画技术含量很高,水平如何,一出手就知道。学习班水平最高的是邯钢的许彦博。毛主席 1959 年 9 月,曾经视察过邯郸成安县的棉花生产情况,许彦博就以此为题材,构思了一幅大型油画。后来被誉为“中国现当代艺术教父”的栗宪庭,也是学习班的学员。我在铁路机务段的两位老师王福祥和杨彪,也参加了学习班。
学习班成员来自邯郸各个厂矿企业,年龄落差大,水平参差不齐。我虽然年龄最小,但毕竟画过几年画,还算有一定基础,很多人连临摹都不行,何谈搞创作。
“文革”时,全国大专院校老师全部被下放到五七干校劳动改造,中央美术学院的部分老师就在邯郸磁县。市文化宫领导为了提高学员的专业水平,便把其中的几位老师请来给我们讲课,做辅导。
中央美术学院是中国美术界的最高学府,汇聚了徐悲鸿、齐白石、罗工柳、叶浅予、李苦禅等驰名世界的大家,中央美院也是我高山仰止的艺术珠穆朗玛峰。能得到中央美院老师的耳提面命,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要不是“文革”这个特定的历史渊源,是做梦都不敢想的。
在大家的期盼中,学贯中西、油画和国画俱佳的吴作人,给我们上了几节美术理论课。李桦和苏高礼老师则一直盯到学习班结束。
李桦,广东人,中国版画界泰斗,国家一级教授。20 世纪 40 年代他作为青年画家参加了鲁迅先生举办的木刻学习班,代表作有《怒吼吧,中国》《饥饿线上》《征服黄河》等。
苏高礼 30 岁出头,先在中央美院附中上学,1960 年至 1966 年留学苏联列宾美术学院,是前苏联人民艺术家梅尔尼柯夫的高足。
素描是绘画的基本功,学员们画过但方法不正确,要领把握不准。李桦老师没有像上课一样长篇大论地讲理论,而是找来工人文化宫的老花匠当模特儿,边示范边讲如何找结构,如何处理明暗交界线,如何由浅到深层层递进。
李桦老师不愧为美术大家,短短两个小时,一幅形神兼备、线条灵活、块面清晰的人物素描肖像便跃然纸上。
更让人感动的是李桦的为人师表,居高位而尊下,学养深而谦和,让我第一次见识了大艺术家的崇高形象。
苏高礼老师同样低调谦和,循循善诱,同样以现场写生进行示范。他上第一节课时,临时从正在进行的篮球比赛场地找来一名个子高大肤色棕黑的女运动员做模特儿。苏老师就在一块涂着油漆的三合板上,直接用赭石颜色起稿,然后几笔就画出了背景。这彻底颠覆了我先用铅笔起草再上颜色的方法。画脸部颜色时,他虽然也是先画重颜色的暗部和投影,但颜色用得很薄很透。每一次画时先仔细观察,然后调准色后用大笔触摆上去,绝不拖泥带水。
不到 3 个小时,一幅形象刻画生动,颜色概括准确,细部变化微妙的油画写生便完成了,这让所有的学员赞叹不已,众口一词说:“不愧是列宾美院毕业的油画高手啊!”
随后几天,苏老师又画了两幅油画写生肖像。鉴于学习班上画油画的人较多,苏老师格外忙,除对学生进行指导外,必要时还亲自动手帮大家改画。我在画人物形象与背景关系时,总是颜色不准,当我求助苏老师时,他用大号油画笔唰唰几下就把空间拉开了。
短短两个多月的学习,李桦、苏高礼两位老师的亲自传授,让我第一次知道了正规画素描的方法和步骤,第一次知道了油画写生的厚薄和冷暖关系处理,这为我之后的画画技巧快速提高奠定了基础。对老师的崇敬,也使我要做一名画家的梦想逐渐清晰起来。
董希文的西藏油画写生让我心灵受到震撼
美术学习班在中央美院老师的指导下,创作进展较块,观摩展览时得到了市文化部门领导的高度肯定。这时有人提出应该到外地参观一下,开阔眼界,以促进最后作品的修改完善。见多识广的两位老师建议去沈阳红旗广场参观雕塑,再到北京中央美院老师董希文家看油画写生,大家鼓掌欢呼。
沈阳是东北最大的工业城市,经济发达,又是鲁迅艺术学院所在地,美术水平在全国屈指可数。红旗广场的雕塑确实震撼,内容涵盖了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以及社会主义建设时期的主要事件,以及不同历史节点的代表人物。从艺术水平上看,无论是人物关系组合,还是具体形象刻画,堪称新中国成立以来雕塑艺术的杰作。据苏高礼老师介绍,为创作这组雕塑,集中了全国的业界精英,费时一年才得以完成。
从沈阳来到北京,大家先在天安门广场合影留念,我和 1968 年最早教我画油画的王福祥老师坐在一起,身后便是李桦和苏高礼。随后,李桦老师便领着大家前往董希文家看画。
董希文,浙江绍兴人,中央美院教授,早年曾去甘肃敦煌潜心研究中国的传统壁画艺术。1952 年,他在北京西总布胡同的一间普通民房里,以高昂的热情、精湛的技巧,只用了两个月,就完成了油画《开国大典》的创作。
这幅热情讴歌人民革命胜利的世纪杰作,受到广大群众的喜爱。据说当年印刷后,发行量达 100 多万张。毛主席看了《开国大典》后说:“我们的画,拿到国际去看,别人是比不过我们的,因为我们有独特的民族形式。”
董希文还三下西藏,创作了一大批反应西藏人民翻身解放的现实主义作品,在全国美术界引起很大的反响。
董希文家在一个多户杂住的四合院里,他个头较高,身体单薄,面色灰白而显病容。当时,董希文因为得了喉癌,说话声音很小并略带沙哑。董希文声名显赫,但我们见到的却一副病态,这跟我想象的帅气潇洒、风流倜傥的艺术家形象相差甚远。
我们的到来让董希文十分高兴,他跟李桦也是很久未见,握手时不停地摇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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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李力功、陈卫、高玉臣等画友到华山写生
院子小,作品摆不下,董希文就指挥着大家把画搬到院子外的过道上,一一竖靠在两侧的砖墙上。
画太精彩了,有我在很多杂志上看过的《千年土地翻了身》《春到西藏》《妇女代表》还有身披藏服的《藏族青年》等许多西藏写生。
画画的人都知道,看印刷品与看原作是两码事。原作幅面大,展现的细节多,近距离不仅可以感知作品冲击力和气息,还可以探究作者冷暖虚实的具体处理技巧。 蓝天、白云、雪山、草原,雄奇壮美的风景,清澈的眼神、红黑的脸庞、五颜六色的民族服装,董希文作品所绽放的特有风情,让我在好奇的同时产生了“我一定也要到西藏去”的冲动。这为我日后多次进藏埋下了心灵的种子。
李桦给我们介绍作品时,董希文也不断点头。当李桦说道:“《春到西藏》这幅作品,即是自然界的景色之春,更洋溢着翻身农奴心中之春。”董希文老师在一边笑了起来。
除了西藏题材作品外,董希文的抗美援朝志愿军生活写生也十分地道,真不愧大家之手笔。半年后,董希文逝世,中国艺坛上的一颗巨星陨落了。
美术创组学习班结束后,我趁热打铁,与同参加学习班的李力功、陈卫、高玉臣等画友,一起去西安参观美术学院,并顺路到华山写生。
政治环境使然 我的工作几上几下
人生在世,无论是伟人还是普通百姓,都会经过两种压力,即生存压力和政治环境的压力,前者在和平年代一般不存在,而后者则无定数,视国家政策导向所决定,尤其在中国这个有着几千年封建统治基础的国家,表现得尤为明显。
受父亲历史问题的影响,我自然也在不幸人物之列,在充分利用自己会画画的特长,寻求生存环境改变的同时,也必须承受来自方方面面的不公和歧视。
在我被领导抽到战备施工连负责宣传工作时,曾在学校与我作对的高贵和,多次出言不逊,每每在车间领导面前讲我家庭的问题。更有甚者,他竟然给厂革命委员会贴大字报,质问为什么重用国民党反革命分子的儿子,为什么阶级路线不分,为什么不以阶级斗争为纲。
这张大字报自然在钢厂引起很大反响,也给一直重用我的几个领导增加了很大的政治压力。我从市美术学习班回来,画技有了很大提高,本以为能改变环境发挥更大的作用,但没想到又被退出车间,继续干每天堆坟头的烧结工。
几个月后,钢厂要美化厂区环境,需要在重要位置画一些宣传画,写一些标语,便又把我抽调出来。大概是对前两次帮助工作的认同,也许是对我老被抽来抽去,时上时下始终没个说法给一个安慰,这次政治主任雷官印居然破天荒跟我谈了一次话,中心内容是肯定我的工作能力,要我不要背家庭问题的包袱,要好好干。
雷主任个子不高,四川人,掌管着全厂干部的升迁大权,一言九鼎。他跟我谈话时,有一句至今都让我没齿难忘:“小韩,你虽然很有本事,但因为你的家庭问题,阶级路线不能含糊。所以只能利用你,不可能重用你。”雷主任话说得直白,虽然不好听,但却是实话。
领导的谈话也让我受宠若惊,一边连声表示好好工作,一边心里想,不用领导做思想工作,只要能让我画画就心满意足了,我哪敢有更高的非分之想。“被利用”说明我有价值,要想一直被利用,就要不断学习,本事越大,被利用的概率就越高。任何事物都是辩证的,可以互为转换的,被利用的时间长了,无疑就是一种重用。
凡成就大事者,必须从小事做起,必须经受生死起伏、荣辱坎坷的磨砺。我因好看书,知道好多这方面的典型例子。这时我想起了毛主席在闽西创建红四军时被错误批判,江西瑞金第三次反围剿又被贬职的历史。毛主席是伟人尚且如此,何况我们小老百姓。
这次帮忙时间不长,美化工作完成后,我自然又回到车间继续干老本行。不同的是,在这三年几番上上下下的期间,我已经同机关各个部门混得很熟,在所有领导心里都留下了很好的印象。经过与厂劳资科沟通,他们将我的工种由出卖力气的烧结工,改为可以学技术受人尊重的钳工,并被分配到新组建的选矿车间维修工段钳工班。
钳工的基本功是打錾、锉平板。选矿车间钳工最高的技术活是用三角刮刀刮球磨机的锡瓦。钳工班除少数几个老师傅外,全是我们一起进厂的中学生,大家一起比着学技术。我个子小,干力气活不行,比巧劲当为佼佼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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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钢厂选矿车间
紧车工,慢钳工,吊儿郎当是电工。车间设备正常运转时,维修工都闲着,出事了突击抢修一下。经过几年的美术学习和艺术熏陶,我已经确定了当画家的人生目标,利用空闲时间画画便成为我的习惯动作,为此没少挨工段长和班长的批评。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对于他们的批评,我既不解释争辩,也不往心里去,有了维修活就和大家一起冲上去,活干完一休息,掏出小本子就画画。好在厂政治部和车间领导需要我这个会画画的特殊人才,理解支持我画画,所以工段长和班长也拿我没办法。
工厂以技术高低论英雄,技术员马钢山是车间牛人,脾气古怪。大概是因我会画画,骨子里也有艺术家孤傲的气质,我们俩人虽然年龄相差甚大,但惺惺相惜十分投缘。闲暇时我除了画画,就是看机械制图方面的书籍,遇到难题便向马钢山请教。很快我不但能看懂三视图,还能自测自绘法兰盘、轴承座、曲轮轴等图纸了,马钢山不在时,我俨然成了技术员。
五七钢厂距邯郸市区有 20 多公里,骑自行车回家往返车程近两个小时。自从进厂后,我给自己立了个铁规矩,每周回家一次,周六晚上回,周一早上来,这样每周就有 5 个晚上时间可以用来看书画画。日积月累,自己的知识就会增加,画画技艺就会提高。
选矿车间位于厂区的东北角,我住的宿舍就在车间的北侧,除了吃饭要步行十几分钟到主厂区外,一般都在车间活动。白天忙忙碌碌,晚上便是大展身手的画画天地了。同宿舍的张凤桐和孙国栋,与我既是同学,又是铁路大院邻居,自然是我长期的模特。张凤桐五官清秀,会拉二胡,我给他画了很多头像。孙国栋身材高大,穿着三角裤衩,让我画人体,一站就是几个小时。邻屋的车间劳资员王庆祥,当过坦克兵,身体健壮,肌肉发达,也常常“亮块儿”让我画。车间支部书记闫振孝,主任张同生,不但非常支持我画画,也会客串当把“模特”。
偏安一隅,自得其乐。我在困苦中找到了人生的坐标,我在画画中觅得到心灵的慰藉。
1954年生人,中国艺术研究院特聘研究员、俄罗斯列宾美术学院荣誉教授、全国人大代表。
幼蒙庭训,喜书法,好丹青。1968年因画伟人像初识油画,先后师从中央美院李桦、苏高礼、梁玉龙和著名画家张文新。
华斯皇家装饰博物馆,先后在中国国家博物馆、中国美术馆、法国巴黎、意大利佛罗伦萨美第奇宫,热那亚公爵宫、比利时布鲁塞尔于克勒艺术中心、罗马波拿巴宫、俄罗斯列宾美院、乌克兰基辅国立美术馆举办个人展览。
荣获第12届佛罗伦萨国际当代艺术展最高荣誉“伟大的洛伦佐终身成就奖”,油画《牧羊女》荣获第152届法国国家艺术沙龙展金奖,《朝拜路上》荣获第225届法国艺术家沙龙展铜奖。
多幅油画作品被中国国家博物馆、中国美术馆、法国前总统萨科齐等艺术机构和政要名人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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