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宝柱
一、沙尘暴是自古以来的自然灾害
自我国有文字以来,我们的先人就开始记录风沙灾害。现存殷墟甲骨刻辞中,有多次春季大风的记录,同时也有“雨土”即天降土如雨的记载。这些记录,反映了当时安阳地区存在风沙和沙尘天气。另外,《竹书纪年》一书也记载:“帝辛五年,雨土。”这说明,在商代即公元前17世纪至公元前11世纪,沙尘天气在我国中原地区即已存在。
在现存古籍中,我们所能看到的关于沙尘暴的最早的详细记载是《汉书》所记:汉成帝建始元年(前32年)四月壬寅,“大风从西北起,云气赤黄,四塞天下,终日夜,下着地者黄土尘也。”这是西汉首都长安(今陕西西安)一带遭受沙尘暴袭击的情况。
此后的史籍中,正史中的《五行志》、政书中的《灾异考》、类书中的《风异部》,都有天“雨土”和“大风扬沙”的专门记载。而且,越是往后,这类记载就愈多愈详,反映出古人的观察之详、记录之勤,同时也透露出风沙之害愈演愈烈的信息。
总之,古人几千年来对沙尘和沙尘暴天气的记载,证明了自有文字史以来,风沙之害就是一种恒有的自然灾害,绝不是近几百年、甚或近几十年才有的事。
在我国历史上,沙尘和沙尘暴天气的危害程度,与我们近年来领略的沙尘和沙尘暴相比,都毫不逊色。
关于沙尘灾害:
史书记载,北魏孝文帝太和十二年(488年)十一月丙戌,其都城平城(今山西大同附近)“土雾竟天,六日不开,到甲夜仍复浓密,勃勃如火烟,辛酸人鼻”。同日,南齐武帝永明六年(488年)十一月丙戌,齐都建邺(今江苏南京)“土气竟天,如烟入人眼鼻,三日乃止”。如此,则是由山西北部至江苏南部同时起沙尘,北方六日,南方三日,绵延数千里的范围为沙尘笼罩数日。
由沙尘天气造成严重灾伤的事例,最为显著的当属发生在元朝的两次沙尘灾害。其一,是元世祖至元二十四年(1287年)十二月,“诸王薛彻都等所驻之地,雨土七昼夜,羊畜死不可胜计”。其二,是大德十年(1296年)二月,“大同雨沙,毙牛马二千,人亦有死者”。
关于沙尘暴灾害:
史载,北魏太武帝太延二年(436年)四月甲申,京师暴风,刮倒宫墙,压死数十人。北魏宣武帝景明元年(500年)二月癸巳,幽州暴风,一百六十一人毙命。隋文帝开皇二十年(600年)十一月,京都大风,发屋拔树,秦、陇地区被压死者多达千余人,这是历史上死人最多的一次沙尘暴。更骇人听闻的是,金熙宗皇统九年(1149年)四月丁丑,金统治下的利州(今辽宁省喀左自治县)大风,损坏民居、官舍十之六七,木、瓦、人、畜皆飘扬十余里,死伤者数百人,地方长官同知州事石抹里也被压死。
历史上,沙尘暴天气持续时间最长的,是元顺帝至正二十七年(1367年)发生在元大都(今北京)的一次。史书记载,是年三月庚子,“京师有大风,起自西北,飞沙扬砾,昏尘蔽天,逾时风势八面俱至,终夜不止,如是者连日。自后,每日寅时风起,万窍争鸣,戌时方息。至五月癸未乃止”。这次沙尘暴,竟在北京地区肆虐长达44天。
沙尘和沙尘暴灾害的共同恶果,就是对生态环境造成了直接的破坏。例如,元英宗至治元年(1321年)三月,大同路大风,沙土游走,壅没麦田一百余顷,万亩良田转瞬成沙丘。清乾隆十五年(1750年) 正月二十七日,河北省南乐“大风霾”,平地积沙二寸许,大片沃土即刻变沙壤。
生态环境的恶化,不仅会影响人们的生产和生活,有时甚至会影响到国家的边防。例如,唐朝设在河套地区的北方军事重镇夏州,就曾遭受流沙的围困。史载,唐穆宗长庆二年(822年)十月,夏州大风,飞沙为堆,高及城堞。由此可见,在一千多年前,流沙就开始了吞噬城市的行动。
二、中国明、清时期的沙尘与沙尘暴
由14世纪末至20世纪初,在明、清两朝五百余年的时间里,我国发生沙尘和沙尘暴天气的频率,呈现出逐渐加快的趋势。
根据《明史》的记载统计,由明景泰元年(1450)至崇祯十七年(1644),凡195年间,共有61年、发生了70次严重的沙尘或沙尘暴,将近总年数的三分之一。
在明、清两朝,波及范围较广的沙尘暴,是发生在明隆庆二年(1568)元旦的一次。史书记载,是日“大风飞沙走石,白昼晦暝,自京师达江、浙皆然”。波及地域较广的沙尘天气,是发生在清康熙二十七年(1688)的一次。史书记载,是年四月初一,西起甘肃文县,中经陕西延安、河南龙门,东至河北西宁,“同日昼晦”。沙尘或沙尘暴发生次数较多的年份是:清康熙五十一年(1722)4次,雍正元年(1723)5次。风力最强的一次沙尘暴是:明崇祯十三年(1640)三月十五日,大风扬沙,京师军营大旗吹堕河北永清县。降落沙尘最多的一次是清乾隆十五年(1750)正月二十七日,河北省南乐“大风霾”,平地积沙二寸许。
明清时期,我国风沙灾害的加剧,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北方降雨量少,出现大面积旱灾,使得沙尘更易于流动飞扬。
北京地区古为燕都,后称为幽州,自古即是风沙肆虐之区。战国时,荆轲刺秦王临行前所歌“风萧萧”之语,决非无中生有的虚夸之词。西汉时,史书载有,燕都大风,吹坏燕王宫城楼、拔树木的明确记录。北魏世宗景明元年(500)二月癸巳,幽州暴风,致161人丧生。景明三年(502)九月丙辰,幽州暴风昏雾,拔树发屋。
唐朝以后,辽、金、元三朝以至于明、清,在长达一千余年的时间里,幽州基本上一直是京城,所以至今保留了大量北京地区在此期间遭受的风沙灾害的记录。前文所讲元顺帝至正二十七年三月至五月,元大都连续44天受沙尘暴袭击。在明朝,由景泰元年(1450)至崇祯十七年(1644),凡195年间,北京有43年遭到沙尘或沙尘暴袭击的记载。
在上述记载中,所记最详细的一次沙尘暴是明景泰六年(1455)。史书记载:是年“二月二十八日,风作,黄沙蔽日,连昼晦暝,至二月初八日既雨始霁。先是二月二十八日,清明后之二日旦时,微风自西北来,至辰刻渐大,沙土滃然鹜,其色正黄如柘染,然土沾人手面,洒洒然如湿。顷之,天地晦暝,色映窗户间如血红,室中不辨人。已而,红色渐黯黑,至午、未复黄,稍开朗,人相顾惨愕。至三月二日,微雨后忽黄色四塞,日色如青铜,无风而雨土,拂之如尘积,地皆黄色,昏益甚”。这五百多年前的记录,与我们近年在北京看到的光景几乎一样。
北京之所以成为风沙之害的重灾区,除了与塞外沙漠距离较近之外,其本地生态环境的脆弱也是一个重要原因。北京周边山脉有不少山体主要是由石灰岩构成,石灰岩若无土壤覆盖、植被保护,裸露的山体则极易风化,风化的石灰岩就成了本地扬沙的源头。例如京北的“灰岭”,古人记载:“灰岭石如蛤粉,无树木,大石磋磋,吹籁扬尘则纷溶而起,百里可见,了了如雪”。南宋人范成大出使金国时,曾途经“灰岭”,并将其所亲见之风沙写入《灰洞》一诗:“塞北风沙涨帽檐,途经灰洞十分添。据鞍莫问尘多少,马耳冥濛不见尖。”又如“灰岭”附近的居庸关,宋末元初人汪元量,于元世祖至元二十年(1283)春路过此地,作《出居庸关》诗称:“移时风扬沙,人马俱失路”。据此可知,金、元时期,京北的山脉在相当程度上已失去屏障沙尘的作用,就地起沙尘的问题相当严重,成为京城“雨土”、“雨沙”的近源。北部屏障的失效,进一步加剧了京城的风沙之害。元顺帝至正十五年(1355),京师流传的童谣云:“一阵黄风一阵沙,千里万里无人家”。连小孩子对风沙之害都是如此“刻骨铭心”,可见当时风沙之害是何等严重。
三、人为破坏生态环境加剧了北京的风沙灾害
北京周边生态环境的恶化,并不是单纯自然演化的结果,人为的破坏是其主要原因。以居庸关为例,在南北朝时期,其自然状况远不是金、元时期的样子。北魏郦道元《水经注》记居庸关“山岫层深,侧道褊狭,林障据险,路才容轨,晓禽暮兽,寒鸣相和”。到唐朝狄仁杰任昌平县令时,昌平一带山中犹有老虎出没,据此可证见当时植被之良好。
经查,造成居庸关及整个北京周边生态环境急剧恶化的肇事者,首先是契丹国。
史书记载,契丹建国之初,耶律阿保机曾于公元912年率数十万军队“亲征幽州”,契丹军队通过对幽州及其周边地区的攻掠,对这一地区的生态环境进行了一番较为彻底地破坏。因为,凡契丹军出兵攻掠,“沿途民居、园囿、桑柘,必夷伐焚荡”,所到之处,“必先砍伐园林,运土木填壕堑”。为此,于契丹州县起发汉人乡兵一万人,“随军专伐园林,填道路”。另外,其军队驻扎屯舍,“御寨及诸营垒,唯用桑柘梨栗”,这也需要猛砍乱伐,及其军行则纵火焚烧营寨。再者,契丹军队是一支无后勤部队,出兵从不自备粮草,而是走到哪儿抢到哪儿。契丹军队之所以这样做,还有其更重要的军事目的,那就是要瓦解对方的边防线。因为,当时中原王朝在边塞广植树木“以限戎马”的妙计已不是什么军事秘密,所以为了骑兵奔突方便,契丹军队自然会将砍树视为与杀敌同等重要,并将此作为摧毁敌方防务的有力手段。
在明初四五十年的时间里,北京周边的山林曾一度得以恢复,居庸关也曾经重新变为“林密地险、寇不得骋”的雄关。但是,自明成祖迁都北京以后,新的更大规模的生态破坏又重新开始了。
自明永乐十八年(1420)定都北京后,宫廷及朝廷各官署,每年所用柴炭多达二千余万斤,而这巨额的柴炭皆取自北京周边的山林。这种伐木烧炭、毁林为柴的活动搞了四五十年,到成化年间(1465-1487),居庸关又变成“林木渐少,往来无所阻也”。
而且,由于官用柴炭,造成林木渐少,进而导致木材价贵,则又进一步刺激了不法之徒乱砍滥伐的欲望。史书记载,自成化以来,北京“木植价贵”,所以,“大同、宣府规利之徒、官员之家,专贩伐木,往往雇觅彼处军民,纠众入山,将应禁树木任意砍伐。中间,镇守、分守等官,或徼福而起盖淫祠,或贻后而修造私宅,或修盖不急衙门,或馈送亲戚势要,动辄私役官军入山砍木。其本处取用者,不知其几何。贩运来京者,一年之间,岂止百十余万”。由此可见,到明朝成化年间,在北京及其周边,对山林的破坏已经陷入了恶性循环。
与此同时,京西太行山同样也遭受了递光头的厄运。经过百余年的采烧,到万历年间(1573-1620),易州“数百里内,山皆濯濯”。
沙尘和沙尘暴天气频繁地光顾北京城,风沙危害不断加剧,与自永乐年间开始,不间断地砍伐周边的山林,不断撤除、以致最终彻底毁除了阻挡风沙的自然屏障,有十分明显的因果关系。
时至今日,历史的烟云已经远去,山川的疮痍犹能目睹。现在,回顾中国历史上的风沙灾害,究根寻源、汲取教训、寻求启示,对于仍在饱受风沙、雾霾折磨的今人来说,应该有很现实的借鉴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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