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1]-【植物西游记】天山脚下是我美丽的故乡——从人文历史地理多角度揭密郁金香“西去东藏”的深层次原因-华闻时空](https://hwsk.oss-cn-shanghai.aliyuncs.com/2025/09/image-135.png?x-oss-process=image/auto-orient,1/quality,q_90/format,webp)
艳丽得叫人睁不开眼睛,
完美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大仲马《黑郁金香》(郝运译本)
一、郁金香里藏着一部东游记
日前与好友摆龙门,聊中国植物西游记,聊着聊着聊出一个新发现:郁金香里似乎藏着一部东游记。
网络发达了,扒拉一下荷兰郁金香与中国的“花缘”,很容易就能扒出一部中荷郁金香交流简史。而这个交流不是双向奔赴,而是清一色的单行线,即荷兰郁金香流入中国。当然,也流向别的国家。
率先发起交流的是荷兰女王,交流形式是赠送。
1977年5月,荷兰女王(当时还是公主)贝娅特丽克丝偕同克劳斯亲王访华。当年10月6日,贝娅特丽克丝委托荷兰驻华使馆向中方赠送了涵盖39个优良品种约4000个郁金香种球。这批种球后来落户在北京著名地标——天安门西侧与故宫一墙之隔的中山公园。这被认为郁金香在现代中国种植的开端,在中荷郁金香交流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
之后便有专家发表观点,认为“郁金香传入中国的时间较晚”,大概也是源于这个“开端”。
1984年,荷兰德威特花卉公司向中国河北出口了第一批郁金香种球,落户在石家庄,由此开启了荷兰郁金香在太行山区的广泛种植。
1989年,荷兰郁金香引入青海西宁人民公园,截至2025年,该公园种植总量超23万株,覆盖面积6500平方米,盛花期日均客流量超10万人次,成为西宁热门打卡地。
作为杭州人,记忆最深刻的是1993年春天,荷兰郁金香在太子湾公园引种成功,并首次推出大规模的“荷兰郁金香花展”。
那年春天,太子湾公园赏花大军人山人海:“风车在转动,吹动它的并非大西洋岸边洼地里的风,而是西湖上空熏醉了千年的暖风。”(1993年3月28日《杭州日报》报道)
中国多个省份紧随其后,荷兰郁金香开遍中国大江南北,法国作家大仲马以十七世纪荷兰“郁金香热”为背景创作的长篇小说《黑郁金香》为越来越多的中国读者所热捧。
截至目前为止,中国境内规模最大的郁金香主题公园当属坐落于江苏省盐城市大丰区北部新丰镇的“荷兰花海”,种植面积达3000亩,与荷兰本土赫赫有名的、种植面积32公顷的库肯霍夫公园相比,前者是后者的六倍多,号称“中国郁金香第一花海”。
当然,盐城大丰“荷兰花海”的发力与成功是有历史情缘的。
100多年前,大丰是一片沿海滩涂盐碱地,十年九涝,原住民以捕捞和煮盐为生。1919年,中国著名实业家张謇邀请年轻有为的荷兰水利专家亨利克·特莱克为盐城大丰规划农田水利工程,建立了区、匡、排、条四级排灌水系,充分利用雨水淋浇使土壤脱盐技术克服了水患危害。直到现在,这一工程仍在发挥作用。为了纪念这段历史,2012年,大丰在这里栽种下第一批象征中荷友谊的郁金香,并聘请荷兰郁金香种球专家尼克·卡义克担任国际顾问,提供关键技术支持,打造超级公园,这在很大程度上推动了中国郁金香种球的国产化产业提升。
不只在中国,荷兰郁金香其实早已走向世界,比如与加拿大渥太华的郁金香故事同样具有深刻的情缘。
二战期间,德国入侵荷兰。当时的荷兰女王朱丽安娜,曾到加拿大渥太华避难。战争结束后,女王为感谢渥太华市民的盛情,赠送了14万颗郁金香种球。这些种球在渥太华落地生根并迅速发展,成为市区公园的标志性景观,两国友谊的象征。
在渥太华,加拿大人过春节,到处布设郁金香花街和花巷,人们沉浸在郁金香的艳丽与芬芳之中,把春节过成了“郁金香节”。
我们进一步聊着荷兰“血统”郁金香这种席卷八荒、一统天下且稳居宝座的盛况,自然要聊到另外两个国家,土耳其和伊朗,我想土耳其人民和伊朗人民肯定是心有不甘甚至感到憋屈的。
郁金香在土耳其同样被尊为国花,虽然并未有权威记录明确记载土耳其将郁金香确立为国花的具体年份比荷兰早了多少年,但郁金香在土耳其的栽培历史可追溯到公元十世纪,至少比荷兰早了六个世纪。在世界植物史上,土耳其是郁金香最早的栽培国之一,具有深厚的历史文化渊源,还曾一度被误认为郁金香的原产地之一。在强大的奥斯曼帝国时期,几乎每一任苏丹都极度推崇郁金香 ,视为神圣与荣耀的象征。直到今天,土耳其人民对郁金香的热情依然丝毫未减,每年春天,伊斯坦布尔照常举行声势浩大的国际郁金香节。
郁金香在伊朗也曾被尊为国花(后改为大马士革玫瑰),也曾被误认为郁金香的原产地之一,而且栽培历史早于土耳其。土耳其的郁金香,是土耳其人通过丝绸之路从伊朗带回本土的,并沿用了波斯人的种植技术。我们在波斯著名诗人鲁达基和哈菲兹等人的作品中,就读到过多首赞美郁金香的诗,诗人以无比崇高而神圣的意象,揭示了造物主创造的神秘而壮丽的自然之美。
由此可见,荷兰郁金香属于后起之秀。
那么,为什么如今我们说到郁金香,想都不想就想到了荷兰,几乎没有人提及土耳其和伊朗?
更要命的是,全世界人民都以为荷兰就是郁金香的故乡,人们对这样的认知似乎早就习以为常,就像我们习惯了说到樱花便想到了日本。
我想大家可能已经猜到,我最想聊的话题其实是野生郁金香的故乡,郁金香的原始生境、起源地、基因库、祖庭,既不在伊朗,也不在土耳其,当然更不在荷兰,而在中国——这要放在早些年,亮出这个观点恐怕连我自己也是会感到惊讶的。
二、为什么中国古籍记载全体缺席
在植物学研究领域,中国有为数不少的学者,几乎一生都扑在古典文献中,孜孜不倦,乐此不疲。
的确,中国浩如烟海的古典文献是一座无与伦比的文明宝库,蕴藏着古代先贤的无尽智慧,为后世提供了取之不竭的文化资源,值得你终生为之奋斗。
拿我比较喜欢的比喻来说,这座宝库像一条奔腾不息的文化长河,源远流长,支流众多,水量充沛,从未断流。
这是一座用文字写就的基因库,是中华文明最值得骄傲的遗产之一。
但也不可否认,当这种传统做学问的方式影响到普通大众层面时,尤其当网络时代疾速前行,自媒体平台如钱塘江大潮势不可挡,在这个大背景下,不少从网上搜索平台中扒拉来的“研究成果”应运而生,其中不乏随意解读《诗经》植物、《楚辞》植物、《唐诗》植物、《红楼梦》植物的读本,常常望文生义,不加考证,不负责任,而各种时尚推文和吸睛的短视频在这方面表现出来的问题更为严重,大有以讹传讹、泛滥成灾之势。
就在我写累了想玩玩手机放松一下时,一则讲“郁金香”的短视频,以其生动的画面赫然入目,便认真看了一遍。
这显然是一位喜欢植物的时尚女孩,她从唐、宋、清三个朝代六位大诗人的诗作中选取了六首写到“郁金香”的诗歌,每一首都堪称经典。
李白《客中行》: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
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
杜牧《偶呈郑先辈》:
不语亭亭俨薄妆,画裙双凤郁金香。
西京才子旁看取,何似乔家那窈娘?
卢照邻《长安古意》(节选):
生憎帐额绣孤鸾,好取门帘帖双燕。
双燕双飞绕画梁,罗帷翠被郁金香。
白居易《卢侍御小妓乞诗座上留赠》:
郁金香汗裛歌巾,山石榴花染舞裙。
好似文君还对酒,胜于神女不归云。
梦中那及觉时见,宋玉荆王应羡君。
王安石《答熊本推官金陵寄酒》(节选):
郁金香是兰陵酒,枉入诗人赋咏来。
庭下北风吹急雪,坐间南客送寒醅。
龚自珍《己亥杂诗》第七首(节选):
秋心如海复如潮,惟有秋魂不可招。
漠漠郁金香在臂,亭亭古玉佩当腰。
我们不妨花点篇幅实录一下这位女孩的直播语:
你知道唐代顶流诗人李白居然用郁金香来夸酒吗?“兰陵美酒郁金香”,这句诗背后,藏着让所有文豪都上头的东方香氛密码。今天带你解锁六首连语文老师都没讲全的郁金香诗句,最后一句直接封神!
先看李白这个酒仙的绝妙比喻。他把琥珀色的美酒比作郁金香,玉碗里晃动的不是酒,是流动的花魂!这招通感手法绝不绝?唐代诗人个个都是隐藏的调香师啊!
杜牧笔下的郁金香更绝,“画裙双凤郁金香”,贵族小姐姐的裙摆上绣着金线郁金香,走起路来就像带着移动的花园。原来唐朝的时尚lcon早把郁金香当 LV老花穿身上了!
要说最凡尔赛的还得看卢照邻,“罗帷翠被郁金香”,连被子都要熏得香喷喷才肯睡。这哪是卧室?分明是把整个春天塞进了锦缎里。
白居易记录的夜场更夸张,歌女的汗巾都透着郁金香,这得是多贵的香水啊?
但最颠覆认知的是王安石这句,“郁金香是兰陵酒,枉入诗人赋咏来”,翻译成大白话就是,你们这些诗人啊,把酒夸成花纯粹是文化人矫情!原来宋朝就有吐槽大会了。
压轴的是清代龚白珍的神来之笔,“漠漠郁金香在臂”,这是什么神仙画面?美人挽着花枝走过,连空气都变成金色的丝绸。
现在知道为什么说“荷兰国花”其实是我们玩剩下的了吧?从李白的酒杯到现代人的阳台,郁金香在诗句里香了1200年。你手机里存的郁金香照片,配哪句诗最合适?评论区见!
郁金•图片来自网络
这是一篇很不错的直播语,夸张而显活力,且不乏幽默感,体现了较高的审美趣味。
围绕着六首诗,女孩娓娓道来,依次对六首诗作出了“绝妙比喻、更绝、最凡尔赛、更夸张、最颠覆认知、直接封神”的夸赞。直播过程条理清晰,层次分明,层层推进,将郁金香作为“东方香氛密码”来解锁,并得出结论:“郁金香在诗句里香了1200年。”最后还要“评论区见”,让大家跟着她的思路进一步深入古诗词去认知郁金香。
然而,这位自信满满的女孩,她自己可能压根儿就没有意识到,她兴致勃勃搭建的这座“郁金香”,自以为独到的建筑,却原来是她一厢情愿、望文生义、凭空臆“造”的空中楼阁——她从六首古诗中扒出来的、心心念念的“郁金香”,其实根本不属于百合科郁金香属的观赏花卉家族,而属于传统药用植物,是姜科姜黄属多年生草本植物“郁金”,是中国古代颇受文人欢迎的、可以用来泡酒的一味中药。“郁金香”和“郁金”,一字之差,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种植物。出现在中国古诗词中的“郁金香”,其实是指“郁金”散发出来的香味。用于泡酒,能使酒色金黄,故而有“玉碗盛来琥珀光”之说。
广而言之,近现代之前,中国古籍中从未出现过花卉植物郁金香的身影。
郁金•图片来自网络
不过话说回来,古籍中没有出现不等于实际没有,花卉植物郁金香的故乡确实是在中国——随着现行国际公认的领土范围及边界日益清晰和中国的日益强大,随着“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的提出和推进,郁金香终将还原她真实的出生身份而被世人认知,并赢得全世界的尊重和敬仰。
那么,浩如烟海的中国古籍中,为什么独独缺了这一朵举世闻名艳压群芳的著名花朵呢?难道中国古代那么多大诗人大画家都不曾见过郁金香?
这还得从古籍中的“中国”和“西域”这两个概念下手认真理一理思路。
历史上这两个概念无论内涵和外延都非常模糊,既带有地缘政治色彩,又从属于历史地理范畴。
古籍中的“中国”,原指“中原”或“中土”,即黄河流域华夏文明核心区,相对于“西域”而言,“中国”概念指向的是具有政治象征意义的“地理与文化中心”,而非精确的疆域概念;而相对于“中国”而言,“西域”的疆域范围在某种意义上反而明确,那就是,无论外延大小,内涵总是被“中国”割裂在外。
自汉代开始,“西域”泛指玉门关、阳关以西的广大区域,直到明清时期,新疆仍被称为“中国”之外的“西域”。
“中国”的中原中心视角,即中央王朝视角,其主流话语权直接导致了历史文献记载的局限。这种局限对植物原产地的认定产生了巨大影响,一些原本生长在中国境内的珍稀植物因地处“西域”而长期被归为“外来物种”。
历史上声名赫赫的张骞出使西域,其带回来的众多植物,原本明明采自于中国境内的天山南北,也因此被贴上了“外来物种”的标签。于是在古籍记载中,张骞从丝绸之路带回来的众多植物的名称中,出现了大量带有“胡”“番”“西”的名字。
换一个角度,从国际视野看,我们虽不赞同中国古代的“中国”与“西域”的割裂直接导致了国际上近代学术的西方中心倾向这一观点,有人会认为这是中国晚清积贫积弱被人欺负造成的结果,但中国在强大的大汉大唐帝国时代,不也是自己的原因把皮球踢出去了吗?
于是,19-20世纪初期,西方植物学家主导的物种起源研究常将亚洲内陆植物用模糊的概念归为“中亚起源”说,而忽视了中国西部地区的原生性。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阿月浑子(开心果),中国新疆有多处原始生境,野生群落,也被用“原产中亚至伊朗”的模糊概念,长期被排除在原产地之外。
却不知,新疆在古代中国原本就属于中亚地域。
新疆野苹果、野核桃、野山杏等珍稀植物都曾遭遇过同样的对待。
我之所以在《走通伊犁河谷》一文中竭尽全力叙述野苹果的前世今生,正是用心于此。
总而言之,由于古代中原对西域的“他者化”叙事,确实深刻影响了中国古籍的“文献”视角,导致部分原产中国西部(尤其是新疆)的植物被长期误认为“外来物种”。
因此我们说,历史也是会带病的,这种带病的历史降临到郁金香的头上,最终导致专家层面“郁金香传入中国的时间较晚”这样的误判。
值得庆幸的是,随着现代考古发现和疆域历史观的完善,尤其是现代植物基因研究的发展,包括郁金香在内的许多“外来物种”的“中国原产”身份正被逐步还原。这不仅是对物种起源的科学修正,也是对中国多民族地区历史与文化贡献的再认识。
说来真的是非常惭愧,当我郑重声明郁金香的故乡在中国天山脚下时,我还沾沾自喜地以为,这在大众层面恐怕是一个颠覆性的认知,其实何来颠覆之说?我们所谓的颠覆,不过是拨开历史的迷雾,还原其真实身份罢了,甚至还说不上是平反。
三、风中飘荡着郁金香的忧伤
在新源县萨哈村朝觐过野苹果王之后的几天,看似悠闲,其实另有一个重要任务——寻找野生郁金香原生地。
我们沿着特克斯河溯流而上,游玩了琼库什台村和乌孙古道,过一夜。在辽阔的喀拉峻大雪原上,看到了传说中破冰而出的顶冰花,当晚住特克斯八卦城。那天傍晚古城上空的火烧云越烧越旺,中心广场上人越聚越多,个个满脸通红。
我们在广场边马有鱼餐馆吃到了念想中的“第十一条鱼”——馕坑烤全鱼。当时很想有图有真相地诱惑一下未能同行的昌建兄。去年我们千里奔赴寻找野生水杉王,一路吃鱼,先后吃了十条鱼,昌建兄写下了《拾鱼记》,我们的旅行生活因此丰富多彩,“余味无穷”。
2025年4月26日,我们一早从特克斯八卦城出发,直奔“天马的故乡”昭苏。
一路西行,晴朗的天底下,左手边天山主脉雄奇的雪岭连绵起伏,形成一道白得令人心跳的天际长城。雪线之下,雪岭云杉随着雪岭一起长途奔袭,形成另一道绿色长城。两道天然长城一高一低,并驾齐驱,蔚为壮观!
进入昭苏左转往南,似要一头扎进天山肚子里去。俗话说望山跑死马,其实还远着呢。宽阔的杨树大道速速后退,巍峨的雪峰从整齐笔直高耸的行道树中央扑面而来,直冲脑门,恍如在电影院戴上3D眼镜看3D大片,身临其境的立体感真实得叫人心惊肉跳。辨不清哪个是托木尔峰,哪个是汗腾格里峰,炫白的雪峰看上去似乎都差不多。
遥想玄奘进入夏塔古道,与我们那天的走向是相向而行的,似乎冥冥之中注定我们将近距离与玄奘的团队擦肩而过。当年玄奘从南疆阿克苏温宿县进入夏塔古道,走向汗腾格里峰,翻越“凌山”,然后西去吉尔吉斯斯坦境内的伊塞克湖盆地,走向辽阔的中亚大草原,走向印度。从玄奘口述的走向及线路推测,基本可判断,他在《大唐西域记》中遭遇雪崩让他损兵折将过半的“凌山”,就是夏塔古道深处的木扎尔特冰达坂。
而这一切,似乎都是在讲故事,作铺垫,为郁金香的闪亮登场制造氛围。
终于找到了郁金香的原始生境。
地标:昭苏758县道,距喀夏加尔镇不到五公里,路旁矗立着高大的景区标志牌:昭苏县万亩野生郁金香旅游区。
所谓“旅游区”,也就路旁立了一块标志牌,旁边铁架上挂了五幅镜框照片和一点文字介绍。还有就是,铁丝网围得严严实实,进不去。
一眼望去,辽阔无边的昭苏大草原,直抵天山脚下。
感觉有一种巨大的心理落差,叫人搞不明白,这到底是“旅游区”还是“自然保护区”,似乎两者都像又都不像,实在是太“陋”了。但铁丝网围起来了,意味着总有故事要发生,总还会有下文的。
最后我们还是在哈萨克牧民的帮助下解决了进入的途径。
辽阔而湿润的山地草甸草原上,一望无际的野生郁金香,虽然尚在初花期,但其漫山遍野的气势,足已令人震撼。
那一刻我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自己内心的激动,只是无端地想到了一条毫无关联的广告语:始于一,闻风起,顺势动,聚以成亿 ,横扫千里。那是一条关于沙尘暴的广告,也许是我从中感受到了一种天马奔腾般无法言说的力量吧。
郁金香的原始生境为什么会落在“天马的故乡”呢?这两者究竟有多大的关联呢?
公元前113年,张骞第二次出使西域后,乌孙国向汉朝进献良马数十匹,汉武帝大喜,将乌孙马钦定为“天马”,落户天山脚下的昭苏草原。由此可见,昭苏并非昭苏天马的原生地,但昭苏草原让乌孙马生活得如鱼得水,直把异乡当故乡,终成自由奔放的昭苏天马群落,昭苏也因此被美誉为“天马的故乡”。
天山作证,此地野生郁金香的历史比昭苏天马久远得多得多,早在七千万年前的白垩纪就已经出现在伊犁河主源特克斯河上游辽阔的天山盆地上,郁金香是见证乌孙马成长为昭苏天马的原住民。
郁金香或许曾经与恐龙为伴,恐龙灭绝了,而她依然是远古吹来的春风,年复一年,生生不息。
我似乎看傻了,也拍傻了,独自往原始生境深处走去,只顾着千万别踩到了脚下的宝贝,一直走到几个小水塘边上,看这些个小精灵长在湿地中的模样,有几朵居然直接长在了浅水中央,倒影微微漾动着她生动而灵异的笑脸,仿佛跟我说,你这么严肃干什么?然后一阵风,她就不见了。
暮然回首,远景中天山连绵的雪峰也跟着漾动起来。而中景里,我的伙伴们各自以十分虔诚的姿态亲近着遍地的小精灵。加勇举着相机单腿跪地,仿佛镜头里的小精灵足够顽皮,难以捕捉。佳佳则双膝跪地,像土拨鼠一样撅着个大屁股,双手把着相机如把着一挺机枪,镜头贴地微昂对准远处的雪山——之后深得大家喜欢的一张天山下的郁金香大片,估计就是那一刻被击中的。月光和萌萌则是全身俯卧在草原上,她们几乎以同样的手势抚摸着可爱的小精灵,似乎在与小精灵亲昵地交流着什么,或者窃窃私语。
真的要感谢我的伙伴们,大家都知道,除了野苹果王,这是我们此行的第二个使命。每个人藏在心灵深处的故事,各自都是有心电感应的。
于是又写下一首短诗:
千山万水
寻根问源
终于投入了你的怀抱
我也是闯荡世界的游子啊
也请接受我的跪拜
和一生的热切相拥。
那晚又忍不住在朋友圈里发了一点感慨:
你从远古走来,你的子孙们走向辽阔的世界,无不带着你高贵的血统。
也许子孙们走得太远,太久,太有出息了,特别是一位名叫荷兰的后裔,名冠全球,风头盖世,世人因此反而忘了你是谁,忘了你曾经的容颜,和曾经无限的尊贵与荣耀!
子孙们乐把他乡作故乡,“海归”的身价也远超本乡土著。
没想到会引来那么多的跟帖。
杨新岚老师的一句话深深触动了我:
“与唐僧千年同道,郁金香西去东藏。”
好一个“西去东藏”!
杨老师是懂我的,切中了我此时此刻难以言说的心境,深藏了对物种起源地与成名地之间巨大落差的一种惋惜、无奈和不平之情。
然而,惋惜也好,无奈也好,你又有什么资格鸣不平之情?
郁金香离开了它的故乡,传播到了遥远的西方世界,在异国他乡成名成家,成就传奇,享誉世界,获得了无比的繁华与荣耀,而她的东方故乡却被埋没了,她的起源地被世人忽视、遗忘、冷落,仿佛被“藏”了起来,无人问津。
那故乡的风,那故乡的云。
天山飘来一支歌,风中飘荡着郁金香的忧伤。
此时我是否有一种强烈的“错位感”与“失落感”?
考古学家说,郁金香最初从天山脚下走向世界。古老的丝绸之路见证了这一过程——中亚的商队将昭苏的郁金香种球带往波斯,又在奥斯曼帝国的花园里被精心培育,被土耳其人尊为国花,接着传入欧洲,在荷兰掀起一场名为“郁金香热”的经济狂潮,荷兰人因此致富,因此成为全球郁金香老大,唯有昭苏这片原生地,静默地守望着一切,仿佛一位被遗忘的母亲。
但无论如何,这珍贵的“根”依然安静地保存在东方古老的土地上,母亲依然是天山脚下最坚强的守护神,而天山又是母亲的守护神。
何陋之有?何忧之有?
张梦瑶小友的跟帖倒是宽慰人心:
“万水千山寻芳踪,一跪昭苏醉花风!”
是的,芳踪该寻还得寻,那是千山万水的呼唤,也是母亲的呼唤。
我蹲下身,仔细端详着一朵多色的小花。这些原生种虽然不如荷兰郁金香那般硕大规整,却自有一番倔强风骨。它们矮小而坚韧,花瓣上带着风沙刻画的纹路,花瓣内侧有神秘的紫黑色斑纹,像是某种古老的密码,而这个密码,就是野生郁金香祖先拥有的最原始的基因库。这些祖先的色彩是从大地深处汲取的浑厚——鎏金、暗紫、胭脂,每一种颜色都沉淀着时间的重量。
那一晚,我们入住夏塔古道入口处的一家民宿。我又买了酒,庆祝我们终于找到了野生郁金香。
酒后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气温骤降,月光如洗,照见小精灵们纷纷合拢花瓣,如同合上一本本等待黎明再被翻阅的古籍。又像一个个握紧的拳头,攥着千年的记忆。
我忽然明白,它们的忧伤不是哀怨,而是一种巨大的隐忍——见证过丝绸之路的繁华,经历过被遗忘的漫长岁月,却依然年复一年地绽放,沉默地守护着属于自己的历史。
那一夜我还做了另一个梦。
植物分类学家们认为最早的郁金香盛开于帕米尔高原山坡上的低矮树丛中,一直蔓延到天山脚下和山谷之中,即中国西藏、新疆和俄罗斯、阿富汗接壤的地区。
我于是追随着植物分类学家们提供的线索飞去帕米尔高原,像无人机一样在帕米尔高原上空四处搜寻——其实那不是梦境,而是我确实曾经两次亲历帕米尔高原,第二次还闯入了阿富汗境内,走了一段玄奘回程走过的瓦罕走廊。我还几乎走遍了喜马拉雅山边境地带以及中亚地域,包括走通了伊犁河谷,直走到西天山尽头。
我于是发现——我也有资格作出判断,截至2025年春天,如今保存最好的野生郁金香原始生境非“天马的故乡”昭苏莫属,似乎也只剩辽阔的昭苏草原还具备原始生境的模样,其它地方仅剩了零星散见,因此也只有昭苏才有资格配称“郁金香的故乡”。
那一夜天山告诉我:野生郁金香一直存在着,只等待被发现;就如故乡始终在那里,只等待游子归来,向世界诉说一个关于故乡与远行的故事。
四、从“郁金香热”到《黑郁金香》
我在前面抛出过一个问题,为什么如今我们说到郁金香,想都不想就想到了荷兰,几乎没有人提及土耳其和伊朗?
换句话说,荷兰究竟凭什么坐上了全球郁金香老大的宝座,而且还坐得这么稳当,一坐就是400年?
这其实是个迄今未解的谜团,正像我们追问日本凭什么将樱花推上国花宝座视樱花为国家和民族象征一样。
我想说,你试图揭开谜团还不如读一读英国人迈克·达什撰写的非虚构历史著作《郁金香热》,理一理来龙去脉,或者读一读法国人大仲马的小说《黑郁金香》,也许更实在一些。作为中国人,也许还可以借此设身处地思索一下,郁金香和樱花的故乡板上钉钉在中国,而如今开遍中国大江南北的郁金香和樱花基本上都是从荷兰和日本“交流”而来,这种情形今后又会朝着什么方向去发展呢?
为了这一场耗费心血的旅行,我足足花一周时间,重读了《郁金香热》和《黑郁金香》。
这两部著作的动因都源于荷兰“郁金香热”,先读哪一部后读哪一部不是问题,关键是两者会产生完全不同的读后感,但可以互鉴,互为灵魂与血肉。前者记述了“世界上最受人追捧的花朵及其掀起的非凡热潮的故事”,十分可贵的是,此书既“让读者仿佛置身于一个喧哗燥热、烟雾缭绕的哈勒姆酒馆⋯⋯”,直面现实,完成“一次对人性中的贪婪无度和自欺妄想的迷人探索”,同时也是对郁金香这种非凡花朵的致敬,对永无止境地追求美好事物的人们的致敬。后者是一部虚构的小说,一部惊心动魄的爱情小说,大仲马讲故事的本领在此书创作中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发挥,叫人一读上就不忍释卷。但故事的发生地、时间轴线、时代背景上的政治人物,以及对郁金香培育过程的描写,却是百分百的非虚构。在辽阔而奔放的浪漫主义恋爱脑的光环之下,内在逻辑思维严谨而缜密,所有细节都经得起推敲,没有任何漏洞。尤其对郁金香本身的描写——在故乡多德雷赫特高乃里于斯·凡·拜尔勒自家花圃里,在洛维斯坦因监狱牢房最黑暗的角落里,在瓦尔河边的花园里,在萝莎·格里弗斯的卧室里,在哈勒姆授奖典礼上,那朵和主人一样历经坎坷饱受磨难的大黑郁金香,在各种不同环境里,对这朵花生长过程中的一切细节描写,或者说置身于放大镜下的“描绘”,包括与生长条件相关的一切因素,太阳的火力,光线的明暗,泥土的精华,水的纯洁与干湿,空气的清新与流动——读着那些令人心碎而又心醉的文字,我必须对大仲马肃然起敬,并忍不住大声赞叹,大仲马本人就是一位高明的植物学家,他像园艺学家一样无所不能。我几乎可以断定,为了写这部小说,大仲马对郁金香的观察、理解、倾心、热爱与呵护,绝对不亚于小说中这对苦难而终得圆满的恋人,他是完全有资格替高乃里于斯写出一部出色的专业论文的,只不过这是小说,便忍痛割爱了。
莫奈•荷兰郁金香花田
需要说明的是,借助这两部作品,我同样无力回答前面提出的问题:荷兰究竟凭什么坐上了全球郁金香老大的宝座,而且还坐得这么稳当?这样的问题可能需要政治家、经济学家、社会学家和植物学家联手探索才能得个大概,何况这也不是本文必须完成的任务。
我更在乎这两部作品提示给我们的郁金香在荷兰培育成功的基本线路和主要人物,以及带给我们的启发性思考。
先说“郁金香热”。
十七世纪三十年代,当时的荷兰已雄踞欧洲霸主地位,一场以投机倒卖郁金香球根引发的狂飙突进的经济大潮进入高峰期。
具体说这个高峰期是从1633年底到1637年2月底。
狂热到什么程度?
1637年早春的一天,一位商人以6650荷兰盾的天价购买了几十个球根。另一位商人则以5200荷兰盾买下一颗稀有品种(1937年购买球根的最高价格)。
与此同时,档次稍低一点的同样的投机炒作行为正在烟雾缭绕的酒馆等各种公众场所上演,把全民贪婪无度的欲望放大到了极限。
5200荷兰盾在当年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可以在繁华城市繁华地段买一栋豪华别墅,而这位商人却用来买了一个郁金香球根。
当年一个成功的大商人一年的正常收入才3000荷兰盾。
而被称为荷兰“郁金香之父”的著名植物学家克劳修斯生前在莱顿大学一年的工资才750荷兰盾。
结果呢?
1637年2月底,买下球根之后不到一个星期,郁金香的价格毫无征兆地狂跌至原来的十分之一甚至更低,大笔投资的商人们面临着血本无归的下场。
这笔交易后来被证实为这次狂热的最后一次表现。就像“股票”突然崩盘,导致许多人倾家荡产。
这场以郁金香球根为标的物的投机炒作行为后来被经济学家们总结为“期货交易”的雏形,其结果又被称为史上首次大规模金融泡沫事件。
若从植物学角度而言,一种看起来像葱头一样不起眼的棕褐色的球根,能让荷兰全民为之癫狂,简直不可思议。这在世界植物史上,也是绝无仅有的。
那么,问题又来了。
交易的对象又为什么偏偏是郁金香,而不是其他什么传统意义上的商品?
我们可以说是欧洲上流社会的消费导向所致。
也可以说是荷兰物质文明高度发达之后人民对日益增长的精神文明生活的需求所致。
我在本书中多次写到的西方植物猎人不辞艰辛甚至不惜生命进入中国这个“世界园林之母”的国度采集植物,他们的背后其实都是有大金主支撑着的。
丰富的植物资源进入欧洲,进入荷兰,最终成为全民的热捧。
而郁金香正是丰富的植物资源中的杰出代表,全民对郁金香的热捧便是引发“郁金香热”的群众基础。
另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是,“郁金香热”的背后有郁金香优质品种的培育高手,
我们不难从中想象,荷兰植物学家培育出来的郁金香有多么美好,这是引发“郁金香热”基础的基础。
大仲马虚构的“黑郁金香”,在大仲马时代是否已经实有其物,我们不得而知,但大仲马将《黑郁金香》故事的发生地放在荷兰,除了当年荷兰的政治事件足够他淋漓尽致地演绎故事,便于他发挥浪漫主义风格的创作优势,最核心的原因还是郁金香本身——也许在他心目中只有在荷兰的土地上,唯有荷兰的植物学家,才配培育出堪称“世界第八大奇迹”的完美无瑕的黑色郁金香。
图片来自网络
我们前面说到的著名植物学家克劳修斯便是其中最杰出代表。
克劳修斯并不是荷兰人。1526年2月出生于法国阿拉斯市,一生四处闯荡,67岁那年(1593年)才正式进入荷兰工作,受聘担任莱顿大学植物学教授,并成为莱顿大学植物园的首任园长,直到1609年4月去世。
青年时代,克劳修斯曾在瑞士、德国和法国的多所大学学习,至少会讲九种语言,这为他日后广泛调研和收集欧洲植物、与欧洲各国植物学家广泛交流提供了极大的便利。在欧洲植物学家和花卉爱好者心目中,他就是一部活的指南。葡萄牙埃马努埃尔王子曾这样评价:“克劳修斯是花朵们真正的君王。”
在植物学研究领域,克劳修斯开创了一套依植物特性分类的系统,这个系统100年后被植物分类学奠基人卡尔·冯·林奈所采用,堪称林奈的师傅,克劳修斯因此被认为是植物学研究领域的先驱,最早的奠基人之一。
与本文主题直接有关联的是,在众多的植物当中,克劳修斯对球根类植物怀有特殊的兴趣,因此当他晚年遇见郁金香之后,对郁金香的专注与痴迷便一发不可收。
话说1562年,那年秋天,一艘载满织物的货船从伊斯坦布尔出发驶进比利时安特卫普港口,其中不知怎么混进了一些郁金香球根,这可能是出现在欧洲北部地区的最早一批郁金香球根。那个时候,欧洲北部地区还没有人见过郁金香。商人猜想可能是一种特别的土耳其葱头,就加油加醋烤了做晚餐,剩下一些则种在了自家菜园里。幸好这位商人是个狂热的植物爱好者,当来年春天看到几朵奇怪的花探出了头,花瓣呈鲜亮的红色或黄色,商人觉得这种植物肯定是不同寻常的稀罕物。于是四处征询,这就联系上了当时正处于职业巅峰期的植物学家克劳修斯。那也是克劳修斯第一次听说郁金香,而当时克劳修斯尚未进入荷兰,但荷兰“郁金香之父”的种子就在那一刻植入了心田。
很显然,克劳修斯并不是将郁金香引入荷兰的第一人,但他一定是将郁金香引入荷兰的关键人物。在克劳修斯来到莱顿之前,荷兰人也跟那位比利时商人一样,将郁金香球根当葱头吃。
克劳修斯于1593年10月19日到达菜顿大学,在他随身携带的植物中,有他收集的丰富的郁金香球根——其时他已视若珍宝。
1594年春天,他在莱顿大学植物园种下了第一批郁金香球根,在他的精心培育下,这些郁金香开始向欧洲各国广为传播,并迅速流行起来。随着他培育的新的杂交品种的不断推出,郁金香的知名度与日俱增,终为十七世纪三十年代荷兰“郁金香热”的爆发奠定了基础。
尽管克劳修斯生前没有经历“郁金香热”,但狂热过后的人们始终不曾将他遗忘。在他去世后,人们为了感念他为荷兰郁金香产业发展作出的不可磨灭的贡献,将他尊奉为荷兰“郁金香之父”,并将他培育的郁金香新品中的一种命名为“克劳修斯郁金香”,莱顿大学植物园也因此名声大振,逐步成为世界著名的植物学研究中心。为了纪念他,在他去世400周年的2009年,莱顿大学植物园根据历史记录重建了克劳修斯最初设计的花园部分,供全世界的来访者参观留念。
大仲马说,在荷兰,只有鸟儿才能笔直地旅行。这个到处都是堤防和水闸的国家,江河、溪流、沟渠、运河和湖泊比世界上任何国家都多。
诗人接着大仲马的话说,当你踏上去往荷兰共和国的旅途,命里注定,郁金香将以你的名义向世界发出诚挚的邀请和祝福。
而今天,当“郁金香热”过去388年后,我们还是要追问,那之后,荷兰郁金香为什么并未随着荷兰失去欧洲霸主地位而衰退呢?这也许同样是个难解的谜团。
但我们还是可以从大仲马的《黑郁金香》去感受,去体悟,去思考。
《黑郁金香》首次出版于1850年,所写故事发生于1672年,故事的起因是“哈勤姆的郁金香协会提出一笔奖金,奖给发现没有一点杂色斑点的大黑郁金香的人。”
由此可见,从1637年到1672年,35年过去了,即便在遭遇法国入侵和内部政治斗争极其严酷的背景下,荷兰人依然热衷于郁金香,那种似乎与生俱来的基因式的存在并未因“郁金香热”灾难而消失,只不过热衷的方式转变了方向,从不可思议的疯狂的商业行为逐渐回归到了自然、文化和艺术层面,植物学家们对新品种的培育反而比“郁金香热”之前得到更多的支持。大仲马编织的《黑郁金香》故事为这种基因传承与进化提供了一个很好的案例——哈勤姆郁金香协会提供的这笔奖金用以奖励传说中的“黑郁金香”的培育,便是当年老百姓现实生活中的热切诉求。这在当时是一个还没有解决,而且被认为不可能解决的问题,因为当时在自然界中,甚至连茶褐色的品种还没有培育出来。
我们由此可以相信一个事实,在荷兰人的心目中,郁金香不仅仅是一种植物,一个支柱性产业,郁金香已经转化为全民的信仰,成为国家的荣耀和象征。基于此,曾经的“郁金香热”已经转化为铭心刻骨的记忆和深刻的教训,这种记忆与教训反过来又转化为一种力量,一种前行的动力。所谓“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大概也适合这个推论。
诚如大仲马说:一旦成功了,就会使高乃里于斯•凡•拜尔勒的名字永垂不朽。
最后,高乃里于斯和萝莎都做到了。
莫奈•荷兰郁金香花田
但说到这里,还有一个话题令我更为着迷。
高乃里于斯奋不顾身九死一生地培育黑郁金香,他是一个纯粹而高尚的植物学家,有着类似中国文天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信仰,没有任何物质层面的功利目的。
但对于那笔奖金,他确实是产生过美好的梦想的。
大仲马对此有生动的记录:
“我会得到十万弗罗林的奖金。我要把哈勒姆的十万弗罗林奖金分给穷人。
“虽然⋯⋯”
说到这个“虽然”,高乃里于斯停下来,叹了口气。
“虽然”,他继续说,“这十万弗罗林,如果用来扩大我的花坛,或者到东方,到美丽的花朵的祖国去旅行一次,将是一笔很愉快的花费”。
他常常沉溺在最甜蜜的梦想中:
“如果我能恢复这个花中之后因为离开东方的宝座,登上欧洲的宝座而失掉的那种原来就有的天然芳香,也就是说它在印度半岛、果阿、孟买、马德拉斯,尤其是在据说古时候是人间乐园,而现在叫做锡兰的那个岛上,应该有的那种香味。啊!这是多大的光荣啊!”
这确实是一个十分甜蜜的梦,虽然大仲马在此犯了一个认知上的错误(印度半岛、果阿、孟买、马德拉斯、锡兰岛均非郁金香原产地“东方的宝座”),也不影响美梦的飞翔。
我十分愿意替大仲马修正错误,并上演一部穿越剧,郑重邀请高乃里于斯和萝莎到真正的“美丽的花朵的祖国”来旅行,带上你们一对可爱的儿女,到中国曾经的“西域”、美丽的新疆伊犁州昭苏县昭苏大草原来,到真正的“郁金香的故乡”来,让神圣的天山见证你们同样神圣的爱情。
摄影:大元/加勇/叶儿/丁萌/月光/佳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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