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名家苏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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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人语:苏平对人物的刻画,总是从外表到行为再到内心,层层递进,如百川归海,在精描细画中点滴积累,最终让角色立于纸上,鲜活而真实。
摘自杨晓敏《敬畏生命与灵异故事》

苏平经典小小说五篇
附:创作随笔、作品简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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捡骨师
顾祝同说,第一次捡骨,他一点都不怕。白凌凌的骨头躺在那儿,如玉又像象牙,那个眼槽很大的骷髅,还朝他笑了一下,目光温暖而慈爱。  


顾祝同是我的朋友,忘年交,他快六十岁了,而我刚过了二十岁的生日,差着辈呢。我们都喜欢书法,他写的唐人小楷非常漂亮,神似,以假乱真。我们也会喝点小酒,高兴或者不高兴的时候。煮酒论书法那是件很儒雅的事。天色初暮,小园子里老槐树下,一老一少,你一杯来,我一杯去。薄醉的时候,顾祝同端起杯子说,小苏,你不觉得我这手脏吗?那是一双捡了无数次人骨的手。我把他们捡起来,依次摆进古陶罐里,轻轻放到后背,他们就如同一个听话的孩子伏在我的背上。 

 
我说,这应该是你和他们的一次深入的心灵交流,怎么会脏呢。  


顾祝同笑了。爽朗的笑声穿过黑夜,深入远方。他说,还是你理解我,我老婆总是说我手脏,不让我碰她。顾祝同抿一口酒继续说,真的,这些人骨都是几十年的东西了,算是古物,灵气着呢!况且每一具人骨后面,都还有一个灵魂在,我能见到他们。  


顾祝同第一次捡骨是在他十六岁那年,安葬他爷爷的青山岗要开发了,满岗的阴宅都得搬迁。打开墓室,爷爷就躺在那儿,木棺椁早已朽烂,爷爷安详而洁净。顾祝同把爷爷捡起来,背到远离此地足有十公里外的九龙湾。顾祝同每转一个弯,过一个桥,都会喊一声,爷爷转弯了,爷爷过桥了。  


捡骨的当晚,爷爷就来看了他,爷爷记着路呢。爷爷瘦瘦高高,眼睛很大,穿着黑衣黑裤,老上海布鞋,手里握着一杆长长的用小青竹竹根制作的旱烟管。爷爷说,大孙子啊,你放心,你背我一程,我佑你一生。顾祝同的爷爷是肝癌死的,肝癌是顾家的遗传病。顾祝同的爷爷是这么走的,顾祝同的爸爸也是这么走的,顾祝同的姐姐也是这么走。  


顾祝同把爷爷来看他的事和奶奶说了,奶奶惊诧着看着顾祝同,愣了半晌,奶奶说,老头子走的时候,就是顾祝同说的这个样子。爷爷走的那会儿,顾祝同还怀在娘胎肚子里,没出生。顾祝同竟然描绘出了爷爷生前的样子。


自从第一次起,顾祝同就喜欢上了捡骨,有需要的人家,都会来找他。顾祝同也不管是谁家叫,给钱或者不给钱,二话不说,捡了。这对他来说,是一种享受。现在顾祝同也住院了,他得的当然是肝癌,一如他的家族的病史。我去看他,他说,有酒盅这么大一个,他用手比划着肿瘤大小。  


我说,安心养病,你会没事的。  


顾祝同笑笑,晚期,没办法了,只能换肝。可是肝源难找,只能等。  


约一个半月后,第二次再去看顾祝同,他已不成人样,两只耳朵竖起来,脸颊陷下去,惨不忍睹,这让我一下子就想起了老话,死相出了。倒是,顾祝同的眼里有一抹奇怪的精神,像回光返照似的。见我进去,他竟然坐了起来。他说,昨天我又见到爷爷了。  


顾祝同已经等了两个月,这是一种和死神背靠背的等待。死神长得并不难看,穿一袭对襟青衫长衣,戴个尖顶高帽,有些忧郁,有些儒雅。顾祝同说,他能看见死神,他每天都会往我这边挤一点。昨天他和我说,你可以写遗书了,你不会等到肝源的。  


顾祝同让老婆买了一本漂亮的牛皮纸的大本子,还有一管小的羊毫,他翻开本子,提笔,在本子的第一页写起来,才写好第一个“遗”字,就听到耳边响了一声,大孙子,写什么遗书,有爷爷在呢。  


顾祝同听了这一声喊,如梦初醒,扔了笔,撕了纸。他看见死神这时候站了起来说,倒是让人疏通了关系,还了魂。说完,死神走了。  


肝源第二天就到了。是一个十八岁的小伙子的肝源。  


手术异常的成功,二十四个小时之后,顾祝同从麻醉药中醒过来,还迷迷糊糊的时候,他听到一个小伙子的声音从腹内传来,小顾啊,你人不错的,前世帮我捡了骨,听你爷爷说,你有难,我就来帮你来了。  


顾祝同完全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就这件事向主治医生询问,主治医生说,医学上有许多现象还没法解释,但像这种新来的器官会说话的现象在我们医院已经有多名患者提起。  


后来,顾祝同让人去查了肝源的来处,果然是一个病故的小伙子。  


手术后的第三天,顾祝同坐在床沿上打了个盹,竟然梦见了他的婶婶来看她了,婶婶给他带来了一块通体通明的生肖猴玉,顾祝同属猴,他的婶婶也属猴,婶婶说,你拿着,我走了。  


顾祝同醒来,好像突然记起了什么,无论如何要从上海回老家去看婶婶,可是这种情况怎么可能呢。医生不同意,顾祝同的老婆也不同意。可是,顾祝同无论如何都坚持要去,他说,有人会帮他的。  


冥冥之中却有人相助,顾祝同从上海到老家大约三百公里路程,救护车一路顺风,他的身体竟然没有出一点状况。他的婶婶果然死了,家人怕影响他的治疗,没告诉他。顾祝同见了婶婶最后一面,那块玉是婶婶临死前交代留给他的。顾祝同小时候是由婶婶一手带大的,婶婶视其如己出,两人感情一直很好。  


顾祝同的身体恢复得很快,竟然长出了满头黑发。


空闲时,顾祝同依旧和我一道品书法,喝小酒。薄醉的时候,会和我讲他捡骨的故事,以及他在医院里和那些骨魂如梦非梦的对话。我知道,他是一,他当了多年的干部,况且鬼门关都走过一回了,你很难说他说的话是假的。


顾祝同身体痊愈后,心情很好,他的老婆也不嫌他的手脏了。而我心里一直卧着一件事,我的一个很好的女同学,她以前一直暗恋我,但我们没有走在一起,我们已经快十多年没见了,最近我突然梦见她穿着白裙子在大雪铺地的冬日里向我走来,要和我结婚,她走到我跟前,要挽我的手,我没让,她就和我说,她走了。这个朋友有严重的抑郁症,好几次自杀都被抢救了过来。我的手机里存有她的号码,但我不敢拨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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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加米
与孔行松不同的是贺加米的瘦。
  
那是真的瘦,浑身没几两肉似的,走起路来晃晃摇摇,摇摇晃晃,愣谁和他在一起都会想在他胳膊腋下揣一把,扶他一下。也难怪学生暗地里叫他贺加肉,意思是说加米已经来不及了,得赶快补肉才行。
  
贺加米有一个烟斗,很大,铜质的,整天含在嘴里,但里面从来没烟,他不吸烟。贺加米的脸型窄而且长,典型的马脸,很有“去年挂下一滴相思泪,今年尚未流到头”的意思,平时开玩笑时,有人就说,“贺教授,你的脸全是被这个烟斗拉长的吧。”贺教授也风趣,说,“去年十八,今年二十。”
  
贺加米是教音乐的。说来,你也许不信,就这么一个孬样的,往教台上一站,仿佛一下子变了个人,精气神十足,“哆来米发梭拉西多”从他嘴里蹦出来,一个是一个,没半个像软蛋。贺加米指挥乐队或者合唱的时候,烟斗就是他的指挥棒,挥动起来,别有风味。贺加米当然会弹钢琴,他的手指比他的脸还长,十个指头往琴键上一放,不弹,光看着就是那么的妥帖,那么的和谐。

孔行松常说,“饱食终何用,难全不吃肉。”接着后面还会补一句,“要是天天听老贺弹琴,那不吃也无妨。”有时,同学不想去吃饭或者去得晚了,另外的同学就会说,“听加肉弹过琴了?”说的是绰号,语气也很戏谑,可分明全是对贺教授琴艺的钦佩。
  
贺加米多数时候在校,偶尔也会去走穴。请贺加米的人多了,各种喜宴、晚会,凡是上档次、有规模的,都以能请到贺教授捧场为荣,贺教授的男高音一亮嗓,宴会气氛立马就上去了,可是贺教授不是明星,难请,有钱也无处使劲。

贺教授喜欢整几蛊,两三要好的朋友,或者相熟的同学,围成一圈,一盆花生米,就着回龙大曲(回大周围农家的土烧)就干上了,如果有一盆钱湖丝螺(回大周围有一湖叫钱湖),那就更妙了。喝到兴处,贺教授会即兴地唱起来,曲词全是现谱的,脱口就来。一次,贺教授和几个同学玩得尽兴,连要了四盆丝螺,数斤回龙大曲,和着调子把回大八个有个性的教授全唱了一遍,“陶先来,帆布袋,电影票随手来;伊不夹,大脑袋,出手不凡口难开……怪,怪,怪!”有同学不知是事前有备,还是机缘巧合,把这些唱段全录了下来,不几天,这歌全校广为流传,经久不衰,回大八怪也就这样正式亮了相。

据说,后来,八怪特意为这事好好聚了一餐。贺教授除了这种即兴表演,他还喜欢走乡串村为老百姓表演。贺教授走到哪儿,哪儿就有热切的眼光,崇拜他的人多了,这很正常。可是有一天,贺教授感到了异样,那双大眼睛里喷射出来的炽热,一下子就灼伤了他。他的记忆突然就连贯了起来,许多时日,这双眼睛其实一直在追着他。
  
她是他的学生,还在校的学生。她说,“她爱上了他,非他不嫁。”贺加米笑了。他甚至用那双弹琴的手摸了摸她的头,说,“孩子,别乱说。”贺加米真的可以做她的父亲,他都快到耳顺之年了。可是她很固执,她把表白书贴到了学校的公告栏。她说,“她要照顾他一辈子。”事情迅速在全校传开。竟然全是支持她的声音。贺加米一直是孤身一人,他的妻子在动乱之年,为了保护他,过早离世。“怎么我们就没想到嫁给他,然后照顾他一辈子呢?”有的女生在支持她的同时,竟然还这么叹息。
  
贺加米当然不会同意。她一急,爬上了六层高的教学楼的楼顶。学校的领导无奈,找贺加米谈话,有撮合他们的意思。领导说,“两厢情愿,合情合理,再说贺教授你是也应该有个人来照顾你的生活。”贺加米闻言,拍桌而起,说,“于礼何在?于情何在?难道我们忍心去害一个姑娘,那可是一辈子的事。”
  
她还是被贺加米带走了。贺加米把她带到了乡下,那里几间小屋,几座孤坟,几棵老树。贺加米什么都没说,吹起大烟斗,呜呜咽咽,咽咽呜呜,如泣如诉,如诉似泣。大烟斗竟是一管箫子。日暮时候,起风了,苏轼的《江城子》从萧子流出来,“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吹完了,贺加米指了指其中的一座孤坟。她明白了。泪无声地从她的眼里落下来。据说,那天一只野狗经过,眼见树叶飘零、乱草摇曳,耳听箫声凄切悲沉,竟也呆立一旁,落泪无数。与孤坟相近村庄的村民也证实,那天寄居在孤坟坟旁老树上的一对乌鸦非常异常地聒噪了一整天,声闻数里。
她成了贺加米的干女儿。现在她还时常领着一家人去看他。后来一次聚会,蒙童提出,让贺加米再吹奏一下那首凄美绝伦的《江城子》,可是贺加米说,“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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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 缶
小田去陈缶家,是蒙童带去的。蒙童是搞文物鉴定的,有时候,在古文字知识方面遇到难题,他会与陈缶进行探讨,陈缶都能说出个一二三来,因此蒙童敬佩陈缶,有着这层关系,两人走得也近些。小田也是学校古典文学的教师,当然他的资历要比陈缶他们浅得多。小田是去感谢陈缶的。小田有事求过陈缶。小田求陈缶的事,是个大事。什么事?评职称。小田评职称为什么要求陈缶呢?因为他的竞争对手是陈缶。

要是说起来,您可别不信,陈缶他不是教授,他连副教授都还没评上呢。陈缶没评上教授的原因说来有很多,但最关键的应该是,他发表的论文专著不够。像陈缶这样水平的人,搞几篇论文应该说不是什么难事,可陈缶好像无所谓似的,更不急。他自己不急,别人急,有人就提醒他,你把平时的讲课稿整理整理那不都是一篇篇有分量的论文吗。陈缶听了笑笑,不置可否。

次要的原因呢,是每年评职称的名额有限,竞争激烈,有人见陈缶超脱,就来做陈缶的工作,要求他先让让。陈缶本来对职称看得就淡,让让就让让,无所谓的,可这一让就让了二十多年。这次,陈缶又让了,小田评上了,他很感激陈缶的大度,想感谢一下陈缶。可听说陈缶这人油盐不进,所以就拉上了蒙童。
陈缶的房子是租的,在钱湖的北面,离学校大约四十公里,蒙童他们换了三趟公交车,又走了二三里的小路才找到那。蒙童就叹,这个死陈缶,住得什么鸟地方。蒙童感叹完,远远地看到那房,眼睛就亮了。待进的屋内,蒙童的眼睛就直了。那是一座保存相当完好的四合院,古色古香,屋檐下窗框上皆有雕刻,人物及动物、花草树木,品相完好,栩栩如生。当然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庭院中间的那两口清朝大缸,高约85公分,褚金色,有精美人物图案,一缸是清水,另一缸还是清水。蒙童盯着那两只缸足足看了好几分钟。
陈缶进来的时候,光着脚板,一只裤脚高,一只裤脚低,裤子和脚上落满了泥点。陈缶说,稀客,稀客。蒙童回,打扰,打扰。小田问,陈教授你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陈缶说,不是农忙吗,他们忙不过来,我给他们搭把手。他们是谁啊?小田又问,陈缶说,周边的老百姓,也有住我这四合院的老百姓。说完,陈缶双手一拱说,你们先自己随便看看,我去洗刷一下。整个四合院,共十间房,北房三间,东西厢房各两间,南房三间。陈缶住了北房三间,一间为客厅,一间为书房,一间为卧室,其余的陈缶按这房子主人的旧例给了那些需要临时住房的人。
陈缶再次出来的时候,穿着齐整,俨然是个教授了。小田说了些表示感谢的话。陈缶爽朗地笑笑说,你应该评上的,与我无关哪。又说了会儿话,蒙童问,你怎么找到这房子的?陈缶说,我就知道,你会感兴趣的。这是我在偶然的一次出行中发现的,我喜欢这里的静,所以联系了屋的主人,并租了下来。这家主人的祖上曾是进士,在当地为官,修建这座四合院是因为喜欢钱湖的秀丽和清静。现在这家的主人定居海外,几年也难得回来一次。陈缶简单地介绍了下租房的过程。
可是为什么这些雕刻品相完整,在“文革”中没被破坏呢?作为文物专家,蒙童对这个是很敏感的,江南的许多古建筑中精美的雕刻,在“文革”中被毁的数不胜数,他提出了自己的疑问。陈缶说,我当年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也问了这家的主人,这里面还真有些内容。说着,陈缶指了指中堂的那副对联说,你们看,这是一副十一字对联:古今来许多世家无非积德,天地间第一人品还是读书。

这座房子就是靠这副对联保护下来的。这座四合院当年建的时候,这里还是一片荒僻,周围没几户人家,后来因为兵荒马乱,许多人逃到了这里。这家的祖上,按传家对联的意思,把这些难民,全部收留,把房子让给他们住,并供给相应的粮食,等他们日子好一些了,能另找地方住了,再腾出房子来,给后来需要的人。就这样一直传承着,到了“文革”期间,里面还住着许多穷人,打砸文物的时候,穷人都感恩这家的主人,没有愿意砸,也没人愿意来砸,所以得以幸免。
小田问,这么多房子,这么幽静的地方,租下来得花不少钱吧?陈缶说,没花钱,这家的主人在得知他是古文学教授时,仅问了他对这副对联的理解,竟然就没问他要租金,唯一的要求是要把这副对联和这幢房子一起完整地传下去。小田听了,连说,有这种事,有这种事!陈缶又说,前两年,这家的主人突然回国了,还特意到四合院来看了看,和他还聊了聊,最后还表示要把四合院赠给他。陈缶说完,小田听了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他喊道,原来真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啊,陈教授你可大发了!蒙童接过小田的话头问,这么说,你现在不是租房客,是房东了?陈缶笑了笑,说道,那里,那里,我懒得办手续。陈缶还没说完,小田又惊叫起来,陈教授,你没要?这么大一个房子你没要?陈缶再次笑笑说,只是住几年而已。
到书房去看看,是蒙童提出来的。陈缶的书房很简单,一张书桌,一台电脑,四周皆是书,多而不乱。蒙童一眼就看到了那本皇皇巨著《纲鉴易知录》,这本近年来在古典文学界最有影响力的考证书。蒙童知道,书的作者是两缸主人,那两缸正是四合院里的两缸。蒙童的猜想得到了印证。时间接近中午,蒙童告辞,陈缶留他们吃饭,蒙童戏道,也没见你有菜啊。蒙童的话音刚落,外面有人跑进来说,陈教授这是青菜。又有人跑进来,陈教授这是土鸡蛋。还有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子提着个小水桶说,陈教授,这是我抓的泥鳅,我妈说你家来客人了,要我赶快送过来。陈缶并不推却,收下东西,哈哈大笑,你看菜不是有了吗。
回去的路上,小田对蒙童说,这个陈教授真是个怪人,人家送他房子,他还不要。像这种位置的房子,将来增值多多呢!蒙童沉思了一下说,只几碗饭而已。小田有些不解,望着蒙童问,蒙教授,你说什么呢?蒙童说,心不被形役,陈教授非你我可比,陈教授——高古!小田迷惑地望着蒙童,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在古城古玩界一言九鼎,心气儿特高的蒙教授,怎么在陈缶这里突然没了半点儿脾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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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王的逻辑
老王退休了,可是他不是一个闲得住的人。老王照样四点钟起床出去跑步,老王有早起锻炼的习惯。老王是一位逻辑学教授,以前,每天早上沿校园跑一圈,然后回家洗涮,再去上课或者做研究。
现在,老王从学校搬了出来,住进了这个小区,小区不大,总共才八幢房子,在小区内绕跑一圈也就十分钟,老王觉得不过瘾。可老王不想跑出去,外面吵闹的马路他不喜欢,他喜欢安静,当时买这房子,老王看中的也是它的静。
小区内的道路有点脏,估计时间还早,清洁人员还没来打扫。老王就把路上的纸屑、矿泉水瓶等捡起来,扔到垃圾桶里,跑几步老王就得停下来,捡一捡。老王突然就有了扫地的欲望。老王的逻辑是这样的:反正是锻炼,都是花力气,不如花得更有价值,而且扫地的强度更大,更适合他。老王为自己的发现高兴了一下,以前,他在校园里从没想到这一点,因为校园比较干净,而且校园的清洁工总是很早就把校园打扫干净了。
老王第二天就买了扫帚,扫起了地。起先,老王只能坚持扫小区内一半的路,后来,慢慢地得心应手了,他可以用一个小时把整个小区的路扫一遍。扫完,生理上大汗淋漓,心理上淋漓酣畅。以前,他沿校园跑一圈也是一个小时。
老王扫地的时候,当然会碰上早起的人,有人和老王打招呼,你好。老王也说,你好。老王当然也会碰到小区打扫卫生的人,人家问,你怎么扫地啊?老王回答,我锻炼身体。打扫卫生的人就不问了,有人帮她干活,她当然不反对。
一天早上,老王又出去早锻炼。一个人拉住了他说,扫地的,地下车库脏得一塌糊涂,你也要经常扫啊。
嘿,人家把他当扫地的了。老王当然气,老王想,这就有点欺负人了,把我当扫地的了。老王想大声地告诉那人,我是教授,我不是扫地的。可老王转念一想,就想通了。老王想通了的逻辑是这样的:我扫地是为了锻炼身体,和别人怎么认为的没关系。
老王继续扫地,一扫就是几个月,从不间断。可是接着还是间断了两天,不是老王偷懒,是老王去外地参加聚会了。聚会一回来,老王发现小区脏得不成样子。怎么会这样?一打听,才知道,物业把原来打扫此片区的清洁工撤了。老王出门这两天,竟然没人打扫卫生。也就是说,这个小区打扫道路的任务全成老王的事了。
老王郁闷了。老王想,这逻辑不对,我锻炼身体,怎么就能把人给撤了呢?老王拿这个问题去问他老伴。老王的老伴说,你把人家清洁工的地扫了,人家清洁工活少了,物业当然得撤人,就是物业不撤人,也肯定会让她去做别人的活,别人再去做别人的活,最终还是会有人因你锻炼而被撤。老王的老伴继续分析说,还有,因为你每天锻炼,所以小区干干净净,这已经成为一种平衡。如果你某一天,突然不锻炼了,那么小区原来的平衡就坏了,就没有人打扫卫生了,没人打扫卫生就会影响大家的生活质量,影响了大家的生活质量,你就要负一定的责任。
老王听完老伴的分析问,照你这么说,我以后这锻炼还不能停下来,还没自由了?老伴说,目前的情况还真是这样。
老王无奈地摇了摇头,说,这是什么逻辑?
这个逻辑老王没想透,老王又碰上了新的逻辑。老王那天早上正在锻炼,有人拉住老王说,你天天扫地,让物业少用了一个人,少用一个人就等于少开支了一千多元。物业少开支了一千多元,怎么的也得给你补偿个几百吧。
老王一想这逻辑没错啊,凭什么物业在这个地方白省钱,物业得给他补偿啊。老王把这想法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觉得不对。我是来锻炼身体的,怎么就变成赚钱的了呢?
老王后来还是继续扫地,老王后来的逻辑是:我是来锻炼身体的,管那么多逻辑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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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象谷往事
歪脖子树下可可森林探宝队面临着一场生死抉择。
  
显然他们是成功的,他们得到了大量的象牙。
  
不过在走出遍地象骸的野象谷时,他们遭到了野象群的攻击,他们的队长唐克受了重伤,命在旦夕。
  
怎么办?是舍弃老队长,还是抬着他走。新队长罗藤的两道剑眉挤在了一起,他的脸色一如此刻大树遮蔽下的林地—–阴郁可怕。
  
上帝发怒般的嘶吼渐渐逼近,象群还没有放弃对他们的搜索。时间越来越紧迫,大家明白,一旦再度落入象群的包围,他们幸存的可能性会很小。
“队长,带他走,我背。”唐克的徒弟莫宁期待地望着师傅的铁哥们罗藤。
  
“带他走吧!”其他的队员也跟着请求。
  
罗藤缓缓地抬起头,用力地嚼了嚼嘴中含着的灌木梗,慢慢地来回踱着。突然,他停住身,用手将灌木梗取出,使劲地摔在地上。
  
“执行队规。”冷冷的四个字从罗藤的牙缝中迸出来,寒意逼人。
  
探宝队的队规—–听天由命。即在全队生存受到危险时,由上帝来决定那些身受重伤自己无力行走的队员的命运。方法很简单,队长手握两根木梗,抽中长者生,由大家抬着他走;相反,抽中短者死,当场舍弃。这是一种残酷的决定方式,但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舍兵保车。
“不,不能这么做。罗队长,提早进入野象谷是我的主意,与唐队无关,你要处罚就处罚我吧!”莫宁早已泣不成声。之前,唐克和罗藤发生过激烈的争吵。唐克认为既然已发现了野象谷,必须及早进入,尽快取走象牙,险地不可久留。而罗藤恰恰相反,他认为,越是身处险地,越要步步为营,他坚持先观察后进入的原则。结果两人各持己见,谁也说服不了谁。
  
最后,歪脖子树下,唐克行使了队长的最终决定权,他一拍树干,说,“这事就这么定了。”
  
唐克拍树干的时候,罗藤没说什么,他也只是朝歪脖子树狠狠地拍了几下。不用说,明眼人一望便知,罗藤对这个决定不满意。
  
现在真出事了,唐克你还有什么话说,你这是自做自受。
  
“象群随时会跟踪而至,况且我们的食物和水在逃出野象谷时,又大量地丢失。一切都不允许我们拖时间,必须得迅速离开,否则大家统统完蛋。”罗藤的话掷地有声,依旧寒意逼人。
  
林地静得出奇,仿佛能听到眼泪淌下来的声音。
  
罗藤攥紧了拳头,青筋根根暴突。
“老伙计,祝你好运。”罗藤说。
  
静,还是静。从昏迷中醒来的唐克,他艰难地抬起头,睁开眼,与罗藤对视片刻后,他的手开始伸过去,慢慢地缓缓地伸过去,朝罗藤的拳头伸过去。
  
大家都紧盯着那两只手,时间仿佛凝固,只有“咝咝” 的抽泣声在响,有人已忍不住开始哭泣了。
  
抽出来了。短的。
  
大家的眼泪串成了线,但谁也没说什么,这是上帝的决定。
莫宁绝望了,他的眼里一抹血红。
嘶吼再次逼近,唐克挣扎着喊出,“走啊!”胡须倒竖,悲怆如山。
莫宁扑了过去,“不,师傅我和你一起走。”泪如雨下,凄绝似水。
“走啊。”又是一声高喊,罗藤一个箭步蹿过去,拉起莫宁就跑。象群已经掩杀过来,追随着他们跑动的脚步,大家只有拼命地逃。


摆脱象群时,罗藤重重地摔在一棵木桩上,殷红的血从他嘴角流出。
  
队规再次启用。
  
莫宁上牙咬着下唇一言不发,他眼里的那抹血红更浓郁了。许久,有汗从他的额头滚落,颗颗如泪。他伸出了手。
  
罗藤笑了笑,他开始一点点地抽那根将决定他命运的木棍。
一点点,一点点,木棍越抽越长,眼看着就要见底了。突然,罗藤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木棍拔出,并使劲地朝远处一甩手。这个动作太快了,太出人意料了,大家谁也没有想到罗藤会来这么一手。
  
“不。”莫宁跳了起来。
  
“这是上帝的旨意,打开手吧。”罗藤冷峻地说。
  
一根长的。
  
“哈哈,这是天意,这是天意哪!”罗藤仰天长啸,啸声划过莫宁的脸,划过莫宁血红的眼。
  
罗藤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的时候,莫宁他们已悉数离开了。罗藤用舌头舔了舔嘴唇上的咬痕,用手拍了拍下巴上的泥土,大踏步朝原路走去。
  
“老伙计,我来了。”罗藤大老远地就喊了起来。
  
“你……怎么又回来了?”唐克惊讶地望着去而复来的罗藤,
  
“哈哈,老伙计我又怎能丢下你呢!”罗藤边说边从口袋中掏出一根小木梗来,说,“你不会怪我用两根短木棍将你留下吧?”
  
“哈……哈……怎么会呢?那时我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说完,唐克爽朗地笑了。笑过,他端起茶杯,呷了一口,问,“罗藤,你怎么会坚信,莫宁一定会回来救我们呢?要不是你认定,我想我肯定坚持不下去,九天啊!那可是生命的极限。”
  
“没什么?你看。”说着罗藤的手上已多了一根小木梗。
  
“哦,这是一根长的。”唐克接过木梗仔细地看了看,若有所悟。
  
“是啊,当年莫宁他给我做了两根长木棍,他要带我走啊!”罗藤用手摸了摸眼角,继续说,“他有这样的胸怀,我相信他一定能带着大家突围,我也相信他一定会回来救我们的。”
  
“你们说什么呢?”莫宁好像刚从记忆中回过神来,他望了望唐克和罗藤,笑了。
古老的歪脖子树下,三个老人述说着一些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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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平创作随笔:
关于小小说,人们总执拗于”小”字,实则体量之小不过是其外在形貌。正如夜莺不必效大雕之姿,尺幅之间自可容纳小说艺术的完整魂魄。汪曾祺《陈小手》以产科医生一双手写尽时代悲欢,都德《最后一课》借孩童视角浓缩家国巨变,卡尔维诺《黑羊》用寓言笔法刺穿人性本质——这些经典无不证明:艺术的分量从不以篇幅丈量。
小小说的精髓在于”显微美学”。好的小小说如同考古学家手中的毛刷,在生活的横截面上轻轻一扫,便能显露出时代的地质层。它的关键在于两点:一是发现”决定性细节”,如契诃夫笔下那支被折断的羽毛笔,瞬间激活整个官僚体系的僵死气息;二是塑造”立体微雕式人物”,就像许行在《立正》中,仅用听到“蒋介石”三次的反应,便让国民党基层军官思想被毒害的形象永远站在了文学长廊里。
当下小小说创作存在三大迷思:其一是将”体量小”等同于”格局小”,实则《骑兵军》中巴别尔用四十余篇碎片叙事,拼出的战争图景比任何宏大叙事都更具穿透力;其二是过分追求形式奇巧,却忘了再精妙的变形荒诞也需扎根于生活的土壤;其三是迷信主题先行,殊不知鲜活人物自己会开口说话——当相裕亭《威风》里的东家“顺手从头上捋下一根花白的头发丝,猛弹进靴子里”有的威风陡然立起,有的威风轰然倒塌,人性毕显。
在信息爆炸的今天,小小说恰似文学领域的”量子态”:既保持单篇的独立完整,又能在系列化创作中产生量子纠缠效应。我们乐见这样的探索:或如无人机蜂群般多角度扫描同一主题,或似全息照片的碎片每片都承载整体信息。刘建超的《老街系列》便是当代典范,那些老街里的街声人语,最终汇聚成老街精神的立体声场。
真正的文学从不论体裁大小。当作家以显微镜的精确观察生活,用望远镜的视野思考人性,小小说自能成就”纳须弥于芥子”的艺术奇观。在这个意义上,小小说不是文学的轻骑兵,而是戴着镣铐的舞者——唯其限制,方见自由;唯其微小,更显壮阔。

图片[8]-小小说名家苏平-华闻时空


作者简介:苏平,原名苏胜伟,浙江宁波人,著有小说集《纸篓》《蚂蚁集》等,多篇作品入选各类精华本。

图片[9]-小小说名家苏平-华闻时空


敬畏生命与灵异故事
苏平小小说简论

杨晓敏
苏平说,他写小小说纯粹缘自一份偶然。2007年,他在某个文学论坛随手发表的文章,竟深获读者好评,并引起一位文学编辑的关注。自此他大受鼓舞,写作热情高涨。从论坛到小小说作家网,再从作家网到投稿给国内各大文学期刊,几年间,苏平的小小说创作取得了令人欣喜的成绩,作品遍地开花。与许多多年执着于文学创作的作者不同,苏平的写作从一开始就带着随意与任性,他从未把写作看得多么神秘或神圣。可他拥有与生俱来的文学天赋,加之后来在写作理论与实践中有意的努力与探索,使得他的小小说作品起点颇高,即便置于姹紫嫣红的小小说百花园中也毫不逊色。
当代小小说的繁荣发展已近半个世纪,早已涌现出一大批写作极为成熟的作家。他们在各自擅长的题材领域里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将传奇、哲思、诗意、乡土、魔幻等系列写得风生水起。不论何种题材或系列,讲好一个故事,写活一两个人物,始终是成就优秀小小说的基本要素。苏平正是善于讲故事、写人物的作者,这也是他的作品能屹立于实力派小小说之林的重要原因。
近年来,苏平创作的人物系列小小说,或取人物职业为题,或直接以人物姓名为题,直截了当,不靠标题唬人,不刻意标新立异,精彩与韵味尽在字里行间。在他笔下,一个个俗世凡人,却各有不俗的红尘奇遇。充满聊斋韵味的捡骨师、有情有礼的大学音乐教授、心不为形役的古文教师……这些人物一一从文字中走来,带着鲜活的个体印记,共同构筑了苏平独特的文学艺术画廊。这组小说在继承中国古典小说白描传统的基础上,融入现代叙事技巧,形成凝练隽永、意蕴深远的风格,展现出小小说作为独立文体的艺术可能性。其魅力不仅在于故事内涵,更在于精湛的叙事技艺——作者以独特的语言与结构,将深刻主题蕴藏于平淡叙述中,生发出强大的艺术张力。
相较于蒲松龄笔下光怪陆离的鬼狐故事,苏平的新聊斋则充满人间烟火气。《捡骨师》中的顾祝同,十六岁起替爷爷捡骨,安葬后竟与爷爷魂灵相遇,从此走上职业捡骨之路。这份世人难以接受的职业,他却由衷热爱。在他眼中,“这些人骨都是几十年了,算是古物,灵气着呢!况且每一具人骨背后,都还有一个灵魂在,我能见到他们。”小说采用故事套故事的结构:表层是“我”与顾祝同的交往,内里则是他亲历的多个捡骨与通灵故事,看似独立,却由“生死轮回”与“因果报应”的线索串联。
当“我”作为叙述者时,语言冷静,甚至带有求证意味,与顾祝同所描述的“骷髅慈祥的微笑”“肝源说话”“爷爷托梦”等灵异事件形成强烈反差。正是这种反差,赋予超现实情节以“真实感”。作者不渲染恐怖,也不煽情,而是将通灵、轮回、因果视作客观存在来叙述,从而消解生与死的绝对界限,构建出一个万物有灵、生死相通的诗意世界。
活人与逝者,跨越时空的灵魂交流,让顾祝同的生活中发生了一系列不可思议之事:与爷爷的神秘相约、肝癌肝源的神奇出现、供肝人与他的对话,以及最后婶婶的召唤……这些源于生活却难以用科学解释的事件,为整篇小说笼罩上神秘的灵异色彩,引人入胜,读后却不感突兀。
人与鬼,阴与阳,为人处世的道理却是相通的。顾祝同最终能逃脱家族遗传肝病的宿命,正源于他对生命的敬畏。他敬畏亡者之灵,每次捡骨都小心翼翼,其实也是敬畏自己的生命。苏平借捡骨师的三两轶事,道出对人生与生命的终极思考,足见其对生活的深层探索。这也印证了他所喜爱的一句话:“小小说虽然篇幅小,但它不是来自生活的边边角角,而是生活的核心与深层。”
小说结构如抑扬顿挫的乐章,作者以文字模拟音乐,用风趣幽默的笔调描绘贺加米的日常与才华,以箫声的悲怆柔和映照女生表白事件,最后借一句“忘了”回归平静,“女生成了干女儿”。这些描写精准呼应人物情感,而“呜呜咽咽,咽咽呜呜,如泣如诉”的箫声,更添艺术通感。
《贺加米》讲述了一位风趣又不失文人风骨的大学音乐教授。开篇三言两语,粗笔白描,便将其外貌生动勾勒:“与孔行松不同的是贺加米的瘦。那是真的瘦,浑身没几两肉似的,走起路来晃晃摇摇,摇摇晃晃,愣谁和他在一起都会想在他胳膊腋下揣一把,扶他一下。”这段描写既有正面刻画,也有侧面烘托,使人物跃然纸上。用“马脸”“烟斗拉长脸”比喻其形貌,又以“指头妥帖和谐”“精气神十足”展现其艺术精神,对比之中,令人赏心悦目。
文中精彩之笔比比皆是。如写贺加米的烟斗,也堪称一绝——因“里面从来没有烟”,“他不吸烟”。不吸烟的贺教授将烟斗当作指挥棒,音乐课堂上,他手持烟斗指挥,“别有风味”。这篇小说中,贺教授如一件精雕细琢的艺术品,逐渐显露真容:先写外形之瘦,再写音乐才华之奇,最后点睛之笔触及心灵——面对年轻女学生的表白,他委婉而巧妙地回绝,一位有才有品、有情有义的形象由此立体而饱满。
与贺加米相映成趣的,是《陈缶》中的古典文学教师陈缶。在这个物欲横流的商品社会,陈缶无疑是一个异端,却是令人敬佩的异端。他对名利的淡泊与超脱,令许多人汗颜。描写陈缶,也从生活多个侧面入手:一次次在职称评定中让出机会,面对拱手相让的四合院不为所动,而对身边劳苦百姓却体恤有加,甚至不顾大学教师身份,泥里水里伸手相助。持续的发现与悬念,如一次次考古发掘,让人对陈缶的敬佩层层加深,最终汇聚成蒙童“高古”的终极评价,人物形象的揭示水到渠成。
叙述语言带有古典白话的简洁雅致,与陈缶的古人风范相得益彰。人物对话尤为精炼,如陈缶的“没花钱”“懒得办手续”“只是住几年而已”,言辞极其俭省。而关于名利、道义与人生价值的深刻思考,都藏在这些平淡话语背后,交由读者自行填补。“蒙童说,心不被形役,陈教授非你我可比,陈教授——高古!”结尾蒙童的感叹,成为最佳注脚。
纵览苏平笔下的人物小小说,不难发现诸多相通之处。他对人物的刻画,总是从外表到行为再到内心,层层递进,如百川归海,在精描细画中点滴积累,最终让角色立于纸上,鲜活而真实。读来如行云流水,毫无生硬突兀之感。
《老王的逻辑》中的老王虽也算风雅人物,却因更多现实因素的融入,使小说将一个小矛盾逐步推向无法解决的生活哲学困境,充满淡淡讽刺与五味杂陈的人世况味。
老王生活中处处讲逻辑,就连晨练也要依其逻辑进行:“老王的逻辑是这样的:反正是锻炼,都是花力气,不如花得更有价值,而且扫地的强度更大,更适合他。”依此逻辑,他开始为小区扫地,随后发生的一系列变故却让他哭笑不得:先是被误认为是清洁工,被叫去打扫车库;接着发现外出几天小区竟脏乱不堪;之后小区清洁工因他而被辞;更有人劝他向物业索要补偿。老王的逻辑至此彻底混乱:他到底是来锻炼的,还是来赚钱的?
这则小小说与其说写人物,不如说写世相。作者以敏锐而深刻的洞察,揭示出现代社会中的某种病态心理:人心不足蛇吞象,面对他人付出,有些人非但不感恩,反而得寸进尺。老王逻辑的混乱,恰是现实社会一角的缩影。老王作为逻辑学教授的思维特质——以严谨逻辑解构荒诞现实,却最终被生活本身解构。当“逻辑”无法解释现实时,一句“管那么多逻辑干嘛!”以口语化的表达,完成对理性主义的幽默反讽,抵达“无理而妙”的艺术境界。就此而言,《老王的逻辑》在直面现实、针砭时弊方面更胜一筹。
“古老的歪脖子树下,三个老人述说着一些往事。”《野象谷往事》在结尾巧妙揭示,信任与救赎的答案,正在于分享惊心动魄的过往。三位老人回忆的,不是当年的恐惧与残酷,而是穿越生死考验后那份坚不可摧的情义与信任。这才是最珍贵的“往事”。
苏平爱读书,自然也包括熟读《中国当代小小说大系》这类经典选本。他在创作谈中坦言,自己是偶然喜欢上小小说的。但从目前已取得的成就来看,这份偶然中亦有必然:多年来,苏平虽无宏大写作野心,却对小小说创作充满虔诚,孜孜不倦地研读文学理论与中外经典,并付诸实践。正是这样的坚持与努力,让他无意中栽下的小小说之树,如今也挺拔青翠。

图片[10]-小小说名家苏平-华闻时空

作者简介:杨晓敏,豫北获嘉人,当代作家、评论家、小小说文体倡导者,华夏小小说研究院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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