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问西东

作者：林文先

今天，给大家讲个经方小故事，和一个用方背后的英雄大故事。

一、“遥控器都懒得按”的真武汤大姐

有人说，好的友情，应该是忙时不扰，闲时牵挂，累时支撑，难时陪伴。

20年没见面的张姐，10月10日发我微信：“什么时候回金华，快帮我瞧瞧。”短得像电报，急得似火烧。

紧张得我马上给她打了视频电话。她告诉我，近年来，人感觉非常疲惫。“躺在沙发上看电视，遥控器都不想起身拿”；平时与小姐妹出去玩，大家嘻嘻哈哈大呼小叫的，只有她坐在边上话都懒得讲。有时心悸，心会往下沉，“像电梯一样突然往下掉”。两年前有过轻微心梗。早上脸和手指觉得胀，膝关节会痛，脚踝有时肿。睡眠好，能从晚七点睡到早七点。舌淡红苔薄白。

疲惫、心悸、浮肿、嗜睡、心梗……这些方证，如工笔画的勾线，寥寥几笔，一幅“真武汤大姐”图跃然纸上。

“这几天还感冒了，一感冒就得气管炎，咳嗽了以往就要好几个月。看中医也没用，只能吃它。”她随手就发来张照片，是哮喘药“阿斯美”。

“怕冷吗？有汗吗？有痰吗？”

“怕冷，没有汗，有痰，清多黄少。喉咙深度有点痒，深呼吸有些闭气，好像有东西堵着。”

我建议桂枝杏仁厚朴汤合真武汤，3贴。

第二天一早反馈，昨天中午喝了一碗，下午气闷感消失，人感觉清爽、舒服了。

第三天，发来微信，“嗓子还有些痒，锁骨正中凹处有点气闷”。

“怕冷、疲惫、脸手肿胀、关节痛等，有没有改善？”

“诶，好像都没有了哎，你不说我还没注意”。她发来个调皮和出汗的表情。

“哈，这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建议小柴胡汤，3贴。

两天后再次通话，张姐说服完小柴胡汤，诸症皆去。

“都说效不更方，为啥二诊调整为小柴胡汤呢？”果真是久病成医，张姐提的问题都很专业。

“按六经讲，当时病邪由少阴转入少阳，从里向外而出，是将愈之兆。”“打个比方，第一诊的3贴药下去，与病邪打个大仗，多数敌人已消灭，只剩下几个还在负隅顽抗。这时，我们派出小柴胡汤去喊话，去做一些劝降劝解工作，这就是和法。”

“这比喻形象，我一下子就理解了。不轻用攻伐，以和为贵。”

我告诉张姐，不要小看这两张小方，它们可是经典名方，既可治感冒小病，又能治危病重病，常常挽大厦于将倾。1957年，郑州流感流行，来势急骤。病人多高热寒颤，体痛乏力，病死者不乏其例。田彥文老中医用小柴胡汤加石膏汤，治愈者无数。再比如，在新冠期间大显身手的清肺排毒汤，就是由小柴胡汤、五苓散、麻杏石甘汤等5张经方组成。“你的体质与这两张方比较搭，平时可适当备一点。”

张姐边点头，边接过话题：讲到打仗，这次感冒，就是因为回祖籍山西看望姐姐和打过“大仗”的姐夫，旅途奔波劳累而引发。姐夫93岁了，是位打过“大仗”的老军人。她随即发来几张照片，只见老人坐在轮椅上，身着军装、胸前挂满勋章。

二、“闲时从商、战时持枪”的英雄之家

“姐夫毛黑小（毛振勇），出身山西昔阳名门大户，家境殷实，毛家大院是他们的祖宅。他16岁就参军入伍，当时人都没有枪高。参加了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荣立过2次二等功、1次三等功。还有，我父母也进朝作战过呢。”这张照片似乎拉开了张姐的记忆之门。

张姐竟然出身革命家庭，我还是第一次听说，顿时满心敬意。“能讲讲你父母的革命经历吗？”学了经方，不仅让我掌握了把脉问诊技能，更让我时常直面生死之重，看到更多人世间的悲欢离合，看到一个个生命背后的故事，赋予我精神的张力和思想的延展，丰富了我人生的厚度。

张姐告诉我，她祖藉是山西平顺，祖上经商，有货栈，有商队，祖父兄弟五人，是当地大户人家，据说平时每天煮饭需用米一石（约现在的180斤）。

她父亲张子谦是家中长子，1914年出生。年少时就继承祖业经商，南入河南，北出大同，经张家口，过归化（现呼和浩特），到库伦（现蒙古国乌兰巴托），沿途贸易。

日军入侵山西后，肆意糟蹋抢掠百姓，房屋被烧毁，妇女被伤害，父亲就弃商从戎，参加了八路军，经历了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的华北战役、淮海战役、渡江战役和解放华中南战役、解放西南战役。抗美援朝打响了，父亲又入朝作战，参加了最知名的上甘岭战役，浴血奋战45天。

援朝归来后，随12军驻防在金华，1955年转业到金华市公安局任副局长。尔后任汽车运输公司书记，又筹建轮胎厂，他吃住都在厂里，把轮胎厂办得风生水起。

张姐说，父亲半生戎马，积劳成疾，在她5岁时就去世了。在那个购物凭票的年代，她是靠父亲的战友们帮衬着长大的。

而对她而言，父亲的形象还比较模糊，对母亲是实打实的敬佩。母亲复员后，安置在金华新华印刷厂。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国家经济困难，要精减下放城市人员，每个单位都有指标。当时，母亲肝炎在家休养，因上过前线，并不在精减行列。但母亲主动申请精减自己，帮厂里完成指标。这一决定，让母亲从此没了工作。父亲去世后，家里就断了收入来源，过了好长时间的苦日子。

后来，母亲当上居委会主任，并创办了金华灯具厂，为辖区内40多个家庭解决就业难题。灯具厂越办越红火，建起新厂房和员工宿舍，母亲才退二线。在分房时，母亲不要新房，只申请了老厂房的一间宿舍，准备儿子结婚时她自己搬过来住。更意想不到的是，厂里的出纳离婚了，向母亲借这间房，说只暂住几天，母亲二话没说就给了钥匙。结果是“黄鼠狼借鸡——有借无还”。为此，张姐的嫂子埋怨了多年。

“我母亲是位标准的毫不利已、专门利人的马列主义老太太。”张姐评价道。母亲在乡邻里口碑很好，张姐小时候和母亲到四牌楼菜场，大家都热情打招呼，很多人把水果、鸡蛋往她怀里塞。今年，灯具厂老员工聚会，讲起母亲的好，不少人都流了泪。

三、只问敢勇，无问西东

“母亲会和你讲战争中的经历吗？”我好奇的问。

“从来不讲的。”张姐回答得快而干脆。对抗美援朝等战斗史的了解，张姐更多的是从《英雄儿女》《跨过鸭绿江》《志愿军》等电影中获取的。张姐发现，每当电视上出现战争画面，母亲就会起身回房间睡觉。母亲应该是不想回味战场上的残酷血腥，不愿意看到战友们流血牺牲的场面。

张姐母亲的这种反应，应该是“战后心理综合症”。大多志愿军老兵都有，只是当年，大家普遍对心理健康问题不在意而已。

张姐告诉我，国庆期间她去山西昔阳看望姐姐姐夫。那几天正在热映《志愿军存亡之战》，她不敢听、不敢看，更不敢和姐夫提起。看着93岁姐夫那一抽屉的奖章，再看简陋的住所，她为姐夫感觉委屈。

张姐说，其实姐夫自己并不感觉委屈。他与自己的父母一样，当年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时，面对敌我装备火力的悬殊、后勤供给的代差、环境气候的极端恶劣，他们只问敢勇，无问西东。“奔赴一场劫难，却像去赴一场盛宴”。

当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几乎每个人都历经了九死一生。他们这些战争幸存者，有些人甚至觉得自己活于世，都对不起那些死去的战友，更多的人觉得自己有条命回家，都是捡的赚的，什么金钱、名利都是浮云；能够粗茶淡饭、春耕秋收就是他们最大的满足；他们更是为可以看到国泰民安，而感到幸福……

张姐说，她退休后，开始了“寻梦之旅”：沿着父亲当年马帮经商、参加战役的足迹去走一走、看一看。这一路走，一路看，也是一路与父亲的对话——每到一地，她都为父亲赞叹，父亲是好样的，女儿以他为豪……

此刻，我不由想起电影《无问西东》里的片段：年轻的飞行员沈光耀壮烈牺牲后，双胞胎去沈家报丧，沈母听后悲恸不已，但听闻双胞胎也即将奔赴前线时，不忘送上一碗平日里煲给儿子的糖水。而镜头缓缓后拉，是沈宅的牌匾，写着“三代五将”。

有人说，中国最大的幸运，是有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民，中国总是被他们最勇敢的人保护得很好。

愿我们都能投入地学习着、工作着、生活着，奉献清澈的爱，无问西东。

来源：公众号“经方小红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