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1]-怀念水井-华闻时空](https://pic1.183read.cc/data/newspaper/31/34231/74/962274/article_images/2787b213-efd3-4164-bc40-d211986aefd820250122011326.jpg)
《老井》张仃 作 中国美术馆藏
任启亮
家乡一带村庄的名字一般都是村里大姓打头,后缀一个物象的名词,比如王寨、刘楼、马集、任圩子、王店子、蒋河沿、陈家山等,也有的直呼刘庄、张庄、李庄、孟村、田村。而我老家的村子几乎全是任姓,村名“任”字后缀一个“井”字。为什么取“井”这个名字,小时候我问过父亲,也问过村里的其他老人,都说不清楚。我想,这一定与村里那口水井有关,但水井是怎么打成的,已经存在多少年,更没有人知道。
我坚信这口井一定有自己的故事和不凡的经历。
不像有些村庄有自己的村志,村庄的来龙去脉能说清楚。根据任姓迁徙到此地,以及在这一地区繁衍生息和分布的脉络,估计我们的村庄已经有了三四百年。
村庄位于山坡下,呈“丁”字形,水井在“丁”字横竖连接点的位置,是村庄的中心。竖钩越向下距离山越近,我们家可以说就在钩的位置上,是离山最近的人家。
家乡的山为坚硬的石灰岩构造,坡地里向下挖不了几米,就是石头。可想深度达到10多米的水井,当初挖掘时一定是一项艰巨而繁难的工程。从选址到开山取石,再到挖凿、垒砌的过程,一定是哪位有胆识、有担当、有号召力的前辈,一呼百应,带领一帮青壮年,历经寒暑,终于挖出了泽被后人的这口井。可能是为了表达全村人终于喝到甘甜井水的喜悦,或者对打井成功的纪念,也许为了让后人铭记打井的艰辛,先人给村庄取了这个名字:井!
人一天也离不开水。在经济尚不发达、科技较落后的社会,水井对一个村庄来说实在太重要了。它是全村人的生活所系和生命之泉。可以想象,如果没有这口井,没有这源源不断的井水,我们的村庄能够延续这么多年吗?族人能够一代一代繁衍发展至今吗?
村里这口井,水面距离地面冬春时节八九米,夏秋时节水位高,大约六七米。井深到底多少,没有人知道,估计至少十二三米。井筒为圆形,直径1.2米左右,井沿高出地面半米多,由四块光滑平整的石板垒成,形成一个正方形井口。井口周边铺上大小不等的石板,这样就能够远离泥土地面,保持井口周边的整洁、干净。
井底泉水四面涌出,长年不断,世代不竭。井水清澈甘甜,日日夜夜滋润人们的身心,一日三餐离不开它,甚至每时每刻都离不开它。不仅人离不开它,饲养的猪马牛羊、猫狗鸡鸭一天也离不开这口井。
井水留给我的记忆甘甜而美好。盛夏咕嘟咕嘟喝上半瓢刚打上来的井水,既润肠解渴,又清凉降暑。三伏天家乡有吃凉面条的习惯,把煮熟的面条用刚打来的井水过几遍,就变成了凉面,拌以蒜末、盐、醋、香油调制的豇豆,凉爽甘美,百吃不厌。冬天气温再低,哪怕冰冻三尺,井水仍然保持常温。有时因为井里常温的泉水与空气中低温的作用,形成井口有薄雾缭绕,给人美轮美奂的感觉。
我与水井最密切接触是从出生到初中毕业那些年。还不会走路的时候,母亲有时去挑水,不得不把我带着,先让我在距离井口很远的地方坐下,待打上水后,一边肩膀挑着水,一只手扶着扁担,另一只胳臂抱着我往家走。后来母亲去井边洗衣、洗菜,有时也带着我,我和其他伙伴一起在距离井口较远的地方玩耍,待大人做完事分别与他们一起回家。
到了10多岁,我就开始承担挑水的任务。从井中把水打上来是技术活。先把井绳上的挂钩挂上水桶提手,轻轻往井底输送,待接近水面时用力抖动并立即放松井绳,使桶沿快速朝下,待水桶灌满再拉紧井绳,慢慢把装满水的水桶提上地面。掌握不了技巧,不仅反复多次水桶还是空空,而且有时井绳与水桶脱离,如果是木桶还好,可以反复寻找机会,把井绳再一次挂上水桶;如果是铁桶,就会沉到水底,只能请有经验的大人把加长的井绳拴上三爪钩,探到井底反复寻找。
起初挑水时,我只能在井口等待有大人来时,请他们帮助把水打上井,然后视情倒掉一些再挑回家。我们家距离水井远又要上坡,满满一桶水是挑不动的。即便如此,中途也要歇息一两次。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就能够自如地打水、挑水了。每天放学回家,啃一口剩馍,拿起水桶就去挑水,直至把水缸灌满为止。渐渐地,等我回家打开水缸,里面水已经满了。原来,弟弟妹妹也能争先恐后地挑水了。
后来,村里有了压水井。压水井只要有节奏地按压提把,地下水便能源源不断流出,方便省力,也能有效保证水质,人们不再去水井打水了。只是冬天遇到强冷天气,头天有人压水后忘记把压水井的提把抬起,让余水回流,压水井肚里结冰冻住,可苦了第二天一早急着打水的人。他们只好烧一壶开水,倒入压水井,使冰冻融化,才能继续使用。到了这时,人们又会想起老水井来。
接下来,电厂的深水井为村里留下端口,先是在村里分片安装几处水龙头,供水覆盖全村人家,我家挑水也再不用跑那么远了。后来,自来水接到家家户户的厨房。
我还在读大学期间,突然发现村里那口井不在了。父亲告诉我,井已经废弃多年,用不着了,怕有外人不熟悉路夜间发生危险,就用石板把井口盖上,后来干脆给填平了。我来到水井原先所处的位置,静立良久,若有所失。心想,这口祖辈留下来的老井,让世代子孙享用它的甘泉,在我们还没有弄清它来历的时候,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如今,村庄没有了,农田没有了,树也没有了,再也找不到井的位置。只是,拆迁后新建的居民小区取了一个名字,叫任井家园。
(作者系第十三届全国政协委员、国务院侨办原副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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