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期丨第六章 转行商业 艺术与本职工作有机穿插

三个月 我便成了百货公司大笔杆儿

计划经济时期市场供小于求，商品匮乏造成商业职工具有空前的优越感。百货公司是流通领域的重要环节，掌管着很多紧缺商品资源，我凭借自己的能力，毛遂自荐调入百货公司机关工作，实属破天荒的奇迹。

1979年 7 月 12 日，我到百货公司上班，本以为会被安排到宣教科，从事我所擅长的美术宣传工作，主管公司各商场门店的橱窗美化陈列，没成想让我到办公室，写材料当秘书，这与我的诉求真是大相径庭。百货公司能破例接收我，已经谢天谢地了，我不可能一来就不服从分配，只能先干，以后再找机会转行。

百货公司在市商业系统是排名第一的大单位，有近 2 千名员工，下辖 8个批发部，13 家零售商场。上班第一天，我便跟公司办公室副主任张孟印，到陵西商场做调研，同去的还有市商业局的办公室主任肖守斌、大笔杆子韩角金、干事岳玉生。

新单位，新事物，新领域，调研三天，最后商量意见时，竟然把写调查报告的任务交给了我这个新人。这个安排似乎有故意刁难我的嫌疑，我又无力反抗，只能将其看作是锤炼自己的机会。

赶鸭子上架，不上也得上。接受任务后，我把公司办公室多年的简报、工作报告、经验介绍等文字资料，全部抱回家，通宵达旦地啃了三天，以了解公司基本情况，认知购销存环节三者的内在联系，熟悉商业经营管理术语。随后又用了两天时间，构思提纲，起草报告，修改润色。第六天一上班便提早递交了调查报告。让我惊喜的是，我完成的第一份文字材料，不仅圆满过关，还受到了领导的表扬。

百货公司机关有十几个科室，一百多名工作人员，仅办公室搞文字工作的干事就有 4 个人。其中两个公司的老人，一个是跟我一样从工厂调来的。4 个人面对面办公，从事同一性质的工作，心照不宣成了相互 PK 的对手。在此情况下，求得老同志帮忙不可能，同来的人还不如我，要想赢得信任和尊重，必须靠真本事。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开始深入钻研商业零售企业经营和财务指标相互之间的逻辑关系，对业务部门报送上来的数据不是简单的抄用，而是既知其然又知其所以然，同时又找来市政府、市商业局等领导机关的各种工作简报，以及领导的讲话，反复研究，以进一步了解把控上级指示精神。有了这两个方面的基础，在随后完成的不同文字材料撰写时，便有了根本和基础。

那个年代，各种会议报告，各种经验介绍，各种情况反馈，都需要文字材料。有些事“说吃就端”，没有任何回旋和空挡时间，一两天必须交稿。每逢此时，我在钢厂练就的上手快、成稿快的硬功夫便显现出来，凡是这样的活只能由我独立完成。

百货公司作为经营单位，月季年工作安排和工作总结甚为重要，都要开会进行布置传达。九月底十月初，公司要召开中层干部会，安排四季度全面工作，由于两个多月的工作表现和实践，我的文字水平已经明显在其他三个人之上，自然而然便承担了起草党委书记讲话的重任。会议开得十分成功，我写的既客观实际，又具有高屋建瓴，既通俗概括，又不失文学语言的报告稿，赢得了公司上下一致的好评。

俗话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文字工作是思想深度、知识层次、逻辑思维、文字功力等要素的综合体现，水平高低一出手便立见分晓。百货公司作为商业大单位，经常要向上级部门报送材料，遇有重要事项，还会按市里要求统一撰写经验或汇报材料。这些活不久也落在我头上。由于我常年喜读书，善思考，加上文字功底，我撰写的上报材料送到上级领导部门，不仅是免检，还常常成为范本，很快在财贸系统办公室工作的圈子里，我也有了名气。

短短三个月，我成了公司的大笔杆儿，得到领导的高度认同，这也为之后我能参与美工陈列，能抽空进行创作，能带队出去写生，创造了条件。

“天鹅湖”水粉画临摹震了公司所有美工

百货公司所属商场，凡是规模较大的都设有美工这一岗位，负责橱窗布置和营业室的美化，以及商品广告的书写。

贸易百货大楼论企业规模，在公司系统内位居前三，美工张亚池毕业于天津美术学院，是美工中唯一具有专业高等学历的人。我们因同为 1972 年参加市美术学习班的成员而相识，并时有往来。

我到百货公司第二年，去贸易大楼采写一线售货员劳动模范郭金凤事迹，在此期间会到美工室看望张亚池。商场美工的橱窗设计主要是空间处理和道具摆放，使之突出所销售的商品，偶尔也要画一些画，作为背景或点缀。

相比于公司其他商场，贸易大楼橱窗多，尺度大，美工任务较重。我和张亚池因为在参加市美术学习班时，有过画技上的比对。张亚池虽然年长我几岁，但绘画水平相对逊色，所以对我十分尊敬。我去时，他便主动拿出橱窗的设计草稿，征求我的意见，同时提出由我绘制文体用品橱窗《天鹅湖》的水粉画。因为彼此熟悉，加之半年多没摸画笔，手痒痒，我就欣然答应了。

《天鹅湖》是柴可夫斯基的芭蕾舞剧，取材于民间传说，历经时代淬炼，成为普及最广，辨识度最高，艺术价值非凡的芭蕾舞剧的经典。张亚池让我临画的《天鹅湖》是印在唱片封套上的水粉画。画面深蓝的背景，远处是夜幕下的森林，主人翁奥杰塔公主身穿白纱裙，单足立地，另一支腿向后高高翘起。公主长得美丽妩媚，婀娜多姿。画面色彩高雅、明快，脸部刻画细腻，白纱裙透明概括，绝对是一张高水平的佳作。

几天后，对郭金凤的采写任务已经完成，我正好有了点儿空闲时间，便准备拿出两天时间来临《天鹅湖》。张亚池已经把画板裱好，尺寸是高 1.5m宽 1.2m。我仔细审视了一会原画图片，简单理了一下先画什么，后画什么的顺序，然后开始用赭石颜色起稿，寥寥几笔便把人物轮廓勾了出来。站在身边看的张亚池，看到这么快的速度，这么准的造型，连连叫好。

临摹水粉画对我按理来说是张飞吃豆芽小菜一碟，但因是第一次在新单位亮画画水平，还是比较谨慎，有意识放缓速度。上午完成了背景的处理，下午开始画面部表情和人物服饰，并力求暗面颜色薄透，亮面厚重，以形成对比。至于白色纱裙则是用大号排刷高度精练，最后调整收拾时，才改为用小号笔对局部进行小心涂改。整幅画原本计划画两天，没想到仅用了一天便完成了，而且效果很好。

贸易大楼橱窗全部更新，其中最引人注目，最出彩的就是文体橱窗里我画的《天鹅湖》。张亚池在高兴之余，主动把公司其他商场的美工请来参观。

我的画画水平在邯郸年轻一茬美工中是佼佼者，我到百货公司工作后，时常会利用空闲时间画一些机关同志的钢笔速写肖像，有物价科尹全永，有业务科佘向吉、郭会建，保卫科常运良，打字员范英霞等，而且因为造型准，画的像，赢得公司上下广泛称赞。对这些，百货公司美工虽都有所耳闻，但毕竟没有见过我的大幅色彩作品。张亚池这一个动作，等于给我做了个大广告，一下子把公司所有美工都震住了。

画画是一门技艺，有其固有的规律和评判标准，用老百姓的俗话说“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这次亮相，让我在公司美工圈子里威信大增，这为我一年后负责橱窗美陈工作起到了铺垫作用。

联纺商场美术室成了我写生的基地

邯郸地处晋冀鲁豫四省接壤地区，西部是太行山脉，铁矿石、煤炭资源丰富，东部是广阔的平原，盛产小麦、棉花等农作物。凭借此优势，邯郸迅速崛起，成为新兴的工业城市。在市区北部有几家大型的纺织厂，与之生活相配套，便有了百货公司的联纺商场。

建于 20 世纪 60 年代末的联纺商场，经营面积虽然不足 1 千平方米，但二楼的美工室却不小，有近 30 平方米。我结婚后，家就住在联纺商场对面的跃进里，联纺商场美工贾玮，小我 10 岁，我们先前已认识，加之我在公司办公室工作的身份，商场美工室便自然成了我晚上和节假日画写生的基地。

贾玮家就在联纺地区，其父母也都在纺织厂工作，可谓人熟地熟，写生找模特的任务自然由他完成。我刚到公司头半年，忙于了解商业运作规律，忙于年底的各种总结和工作安排，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加班。贾玮来招呼了几次，我都抽不出时间前去。1980 年春节后，我在公司的工作步入正轨，晚上便有了画画的时间。我第一次去时，贾玮找的模特是两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儿，长得很有特点，个子高的是大眼睛，圆圆脸，活泼好动，个子低一点的是长尖脸，鼻子直挺，眼小嘴小。

《周桂花》

联纺地区几个画画的朋友田树平、王全合、朱建光等，得知我去贾玮那画画，也都凑了过来。

因为是画两个人，又是好动的小男孩，为了出效果只能画速写，两个小男孩做什么动作，如何摆布，我把画室里的家具打量了一下，决定让个高点的双手搭在桌子一角，自然站立，个低一点的亲切地站在其身后，把手放在前边男孩的肩膀上，另一只胳膊自然下垂。光源从左上方打过来，形成投影以突出立体感。

确定了两个模特的动作，调整了角度，便铺开纸，只用了半个小时便完成了这幅造型既生动形象又有特点的速写，取名为《小伙伴》。

万事开头难，有了第一次，随后便有了第二次，第三次。打这以后，晚上只要不加班写材料，吃完饭我便背上画夹子，去联纺商场美工室画画。

六一儿童节时，贾玮找来一个十几岁小女孩儿，瓜子脸，双眼皮，小嘴翘翘的，头上戴着当时流行的红发卡，十分可爱稚气。于是我和大家便四周散开，为小女孩画素描肖像。那天我一改用炭铅的习惯，采用炭精棒，这样可以画得更快，更概括。两个小时后，一幅形象生动命名为《小风英》的素描头像完成了。那个年代我在邯郸美术界已经很有名气，曾经两次考上中央美院，因家庭因素没去成众人皆知，所以作品摆在一起观摩时，我理所当然点评一番。

纺织厂女工多，年轻的女模特非常好找。12 月 10 日晚上画画时，贾玮将一个名叫周桂花的纺织女工领到画室。纺织女工的工装是白帽白围裙。但因是冬天，画室温度低，没办法只好让她穿上厚衣服，披上黑色大衣。这样一来虽然掩盖了她的纺织女工身份，但却与清淡肤色，眼睛鼻梁高光形成鲜明对比。在画深色大衣时，我有意识保留了炭棒的粗犷的结构线条，使之写生味道更浓。事隔几天，我又画了另外一位纺织女工，为了与上一幅画区别，采取了右侧顶光，面部基本处于阴影的角度，画时则着力处理暗部明暗转折关系，夸大反光效果，使之又成为一张好画。

在联纺商场周边，建有理发店、旅馆等众多商业服务设施，由于贾玮的关系，一些形象好的服务员也成了我的模特。一个名叫宋艳玲的姑娘，浓眉大眼，头梳高髻，穿着打扮非常时尚。我先是给她画了多角度的头像素描，重点描绘她高高耸起的发型。星期天，我又让她穿上咖啡色夹克衫，扎上白色围巾，头发上戴上浅绿色塑料发扣，给她画了一幅 43 厘米 ×40 厘米油画头像。多年以后，宋艳玲调到我们单位，说起当年为我做模特的情形，还特别激动。

“文革”时期，画画条件比较艰苦，画油画是奢侈性消费，没有可能订油画框，只能在白报纸上刷上油漆充当画布。自己制作的所谓画布又软又薄，只能画小幅的头像。1980 年后，北京美术用品商店有了布面的大尺寸画纸，这样一来才为我较大尺幅油画写生创造了条件。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有了好的画材，我便开始画 72 厘米 ×51 厘米的人物大半身写生，以进一步提高自己的造型能力和色彩表现力。《扎白色围巾的女青年》《思》《邻居家的壮小伙》等许多幅油画半身像写生，都是那段时间完成的。

【韩玉臣艺术简介】

1954年生人，中国艺术研究院特聘研究员、俄罗斯列宾美术学院荣誉教授、全国人大代表。

幼蒙庭训，喜书法，好丹青。1968年因画伟人像初识油画，先后师从中央美院李桦、苏高礼、梁玉龙和著名画家张文新。

华斯皇家装饰博物馆，先后在中国国家博物馆、中国美术馆、法国巴黎、意大利佛罗伦萨美第奇宫，热那亚公爵宫、比利时布鲁塞尔于克勒艺术中心、罗马波拿巴宫、俄罗斯列宾美院、乌克兰基辅国立美术馆举办个人展览。

荣获第12届佛罗伦萨国际当代艺术展最高荣誉“伟大的洛伦佐终身成就奖”，油画《牧羊女》荣获第152届法国国家艺术沙龙展金奖，《朝拜路上》荣获第225届法国艺术家沙龙展铜奖。

多幅油画作品被中国国家博物馆、中国美术馆、法国前总统萨科齐等艺术机构和政要名人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