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期丨第六章 转行商业 艺术与本职工作有机穿插

到工人文化宫临摹何孔德的油画写生

20 世纪80 年代，邯郸市文化场所很少，位于中华路上的展览馆规模最大，但全是做为政治服务的大型展览，没有对外活动。如此一来，在陵园路与中华路相交的市工人文化宫便成了最活跃、最有影响、最聚人气的文化交流之地，各种展览、各种讲座、各种培训都在那里举办。

1980年 10 月，工人文化宫举办的“何孔德长征路上写生作品展”轰动了邯郸市美术界，几百平方米的展厅每天前来参观的人络绎不绝。

何孔德是我最崇拜的画家，1969 年临摹宣传画《生命不息冲锋不止》时，我便知道了这个名字。结识了张文新老师后，从他那里又了解到何孔德坎坷的经历。何孔德是军旅画家，参加过抗美援朝，也是马克西莫夫油画训练班的学员，反右斗争中受到不公正的待遇。何孔德画技高超，其作品《出击之前》是反映抗美援朝志愿军战士形象的经典，《古田会议》更将中国历史画创作推向了高峰。

长征是中国历史上的伟大事件，是中国革命走出困境通向曙光的转折点。1975 年人民美术出版社组织了何孔德、高虹、彭彬、郑洪流、沈尧伊、崔开玺等一批画家，到长征路上写生，尔后在北京等地举办展览，在全国产生很大反响，开了重视写生，回归现实主义创作的先河。

何孔德是中国美术界大家，工人文化宫能把他的作品借到邯郸不容易，这个难得的学习机会我岂能放过。展览开幕式那天，我早早就到了文化宫，但因为人太多，展出的作品只能走马观花浏览了一圈。

百货公司机关与工人文化宫距离很近，骑自行车只有 5 分钟的路程，我决定利用此地利之便好好看看这个展览，争取再临摹几张作品，这在某种程度上说就是面对面向大师学习啊！

星期天，我带着油画箱直奔工人文化宫，在展厅里又把所有作品看了一遍后，先选了一幅名为《会理会议旧址》进行临摹。

这幅画近处苍松挺拔，桃花吐艳，远处层峦叠嶂，郁郁葱葱，大山脚下一片开阔的绿地田园上，坐落着当年红军长征时开会的一间低矮的平房。整个画面看似简单但色彩却十分丰富，在绿的统一调子里有微妙的层次和冷暖变化。

那个年代，看展览的人多，但真正到现场临摹的却很少。我的超常举动，不仅为熟悉的画画朋友所钦佩，更让围观的人长了见识，开了眼。

从展厅开门，到闭馆，我除中午到外面吃了碗面条外，整整临了 8 个小时。在临的过程中，有位年龄与我相仿的观众，在我旁边站了好长时间，不时还点评几句，看来是同行。经询问他在邯郸煤炭指挥部工会工作，也是画画的，叫范震，我们由此相识，并引为知己。

除了星期天外，我还利用单位工作不忙的空档，前来了几次，又临摹了《井冈山》《毛儿盖林场》两幅作品，本还想再临摹一两幅人物写生，但确实挤不出时间，只能放弃。

这几幅作品临摹，让我对何孔德的写生功力有了真正的认识，其空间的处理，灰调子的运用，丰富而统一的整体把握，局部细节的精细刻画等等，都是我原来欠缺的，相比之下，对自己油画写生简单、概念、生涩的毛病有了更加深切的认知。

人贵有自知之明。这次临摹，不仅从中学到了东西，更让我看到了自己的差距，为之后的学习确立了更明确的方向。

第一次历时十几天的涉县农村写生

《邯郸日报》美术编辑张义春，是邯郸油画界的领军人物，也是我十分崇拜的老师。1981 年春节，我们相聚时，商定有机会一块外出写生。4 月初计划成行，目的地邯郸西部太行山区的涉县。

从邯郸出发，我们先到涉县县城，与在那里工作的郑今东老师会合。郑老师是师范学校毕业，以速写闻名于中国美术界。1973 年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的《人物素描选》，选登了靳尚谊、朱乃正、陈衍宁、伍启宗等名家的作品，郑今东也赫然名列其中。在那个出版物稀缺的年代，让我通过这本画集知道了郑今东。

《西达老槐树》

人熟好说话。郑老师在涉县工作多年，朋友学生遍布全县。在他的力荐下，我们把写生地定在了县城东南，与河南林州及山西平顺接壤的西达村。在县城住下后我们先在县城公路大桥下画了幅风景写生，随后便前往西达。在经济落后，交通工具匮乏的年代，人们出行主要靠两条腿。县城到西

达距离有 20 多公里，我们背上油画箱，边走边欣赏太行山特有的风光，路过村庄时休息片刻，就这样走走停停，直到傍晚才赶到西达村，入住村办的小学校。

从 1968 年接触油画，我不间断地画过许多写生，也曾到过太行山，但跟我崇拜的老师一块到山区写生却是第一次，所以精神十分兴奋，第二天一大早便掂着油画箱出来了。

西达是人口较多的大村，古香古色，村门口的门楼和大槐树是其典型的标志。晨曦下的山村静悄悄，偶尔能听见公鸡的鸣叫。我站在村口对面的小街上，支起了油画箱，用竖式构图以把整个大树画完整，用灰色和较厚的笔触，表现晨光下的石板房和微微上坡的石头路。等我快画完时，起来捡粪和割草的村民便逐渐围了上来。

上午，郑老师安排的模特是村子里的老模范，有 70 多岁，人长得高高大大，满脸皱纹，头戴一顶洗得发白的灰蓝色帽子。张老师很有经验，让他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背后是石头砌的墙面，用以映衬他黑红色的脸部和一双粗壮的大手。因为是第一次画，我先看张老师起草铺完大调子后，自己才动手。下午天色将晚画完时，我让两位老师给予了点评。

在此之前的写生，除风景外，画人物大都是画室内固定的光源，这次想多尝试外光的色彩表现，尤其是自然状态下，场景与人物的空间处理。张老师常常画写生，这次关注点是村姑织布、喂鸡等生活细节，而郑老师则仍然是画最拿手的速写。于是之后的几天，我们便各取所需，分头行动了。

清明节前后，正是小麦返青后的拔节期，田野里一片葱绿，我背着油画箱在村外转悠，不时见村民在地里或浇水，或锄草。长年生活在穷乡僻壤的老百姓，非常善良，他们不时会停下手中的农活，跟我这个来自城里的画家打招呼。一会儿，我见到位皮肤晒得紫红，长着灰白胡子，极具北方农民特征的老汉，正坐在地垄上休息，便走了过去，用手边比画边说要给他画张相。刚开始老人不好意思，经过我再三劝说便点头同意了。农民把画像很当回事，他要站起来整理衣服时，我马上示意让他别动，仍双手交叉相握，肩扛锄头坐在那里，是非常真切自然的劳动后休憩情景。

画外光下的人物写生，必须以最快速度捕捉人物的表情和主要色彩。老人坐定后，我把画板挤满颜料，先大体铺完背景麦田的绿颜色和深蓝色衣服的调子后，便开始画老汉的脸部。从没有见过这个阵势的老人，表情很紧张，于是我便学着涉县方言与他聊天。很快，老人便轻松自然下来。我们边画边聊，临近中午时，完成这幅涉县老农写生。

那个年代，农村没有饭店，凡是下乡干部和外来人员都是到农民家吃派饭。我被派到一个生产队长家，借机通过吃饭聊天，我进一步了解到农民的窘迫生活和积极乐观的生活状态。

下午在田间地头见到的是一个清瘦矮小的老头，正坐在一堆石头上抽烟，背后是一排高耸的绿树。老人的烟袋锅很秀气，拿在手里很有特色。我让他仍然吸烟，目视前方，我就在他的侧面，给他画了张有如剪影的全身像，重点刻画了他脸部的表情和左手拿烟袋的动作。在画面右下角，我还画了浅色的鹅卵石，使之与老人重颜色的头部起了很好的呼应作用。

在生活困苦的年代，农民口粮不够吃，须用挖野菜来弥补。一天，我在村边见到一个挖野菜的小姑娘，当我提出给她画像时，没有进过城，充满羞涩的小姑娘怯生生地勉强同意。怎么表现小姑娘这一特有的山村生活场景？我反复让她摆了几个动作都不理想，最后干脆就让她席地而坐，侧身，手臂倚靠在装野菜的篮子上。暖黄色的土地，小姑娘紫红色的上衣，深蓝色的裤子，与健康稚嫩的脸部，共同构成一幅 20 世纪 90 年代农村真实的生活画面。

《王士宝》

西达村的北面是个名叫匡门口的村子，我到那画风景时，在麦田里遇到一个形象与著名画家王式廓笔下素描十分相像的农民王士宝。经过简短交流后，他放下手里的农活，给我当模特。这个 50 来岁的农民，脸部骨骼肌肉有棱有角，五官凹凸变化分明，加之紫红色的肤色，炯炯有神的眼睛，让我十分激动。我饱蘸油彩，快速挥毫，以深蓝色远山为背景，为王士宝画了一张侧面头像。由于形象选的好，阳光下色彩冷暖变化丰富，这幅画成了我那个年代油画写生的代表作。中国著名油画家詹建俊 2017 年 9 月到邯郸我的美术馆参观时，对这张画的色彩表现十分赞赏。

油画写生讲究连续性，一旦进入状态便会越画越顺，越画越好。随后几天，我又画了《油菜花与老农民》《山村妇女队长》《一对好姐妹》等作品。

十几天写生很快结束，带着满满的收获，我们离开了西达村。时隔 40 年，我在涉县王金庄写生时，顺路转到西达，除了门楼和老槐树外，全是高高低低杂乱无章的新老房子，让充满隽永静谧的古村落面目全非，不忍目睹了。

全国文化用品交易会成了我画画的舞台

计划经济时期，国家按照苏联的模式设置了许多部门，其中领导消费领域的为商业部，主管生活消费品的生产计划、调拨分配和销售价格。与之相配套的是，每年都要召开不同大类商品的交易会和展销会。邯郸因地处中原，交通便利，便成为全国许多交易会的常选城市。1982 年 3 月由商业部举办的全国文化用品交易会又选在了邯郸。

文化用品是百货公司主营商品，交易会由市政府主办，省百货公司和邯郸市百货公司自然成了承办单位。

商务部的会议，邯郸从上到下非常重视，成立了由主管副市长为组长，财办主任主抓，商业局各个业务部门领导组成的庞大筹备班子，我成为其中一员既搞宣传，又兼文秘。筹备之初，我忙于会议展标、各展厅标识、各品牌生产厂家和全国各一二级批发站的标志制作，以及各种不同会议通知，省内批发站的广告等书写，白天晚上连轴转，从公司系统抽调的几个美工也跟着一起加班。

大会如期开幕后，各个参展单位与来自全国各地的二三级批发及零售企业，开始进行沟通谈判签约业务时，整个会议筹备人员便轻松了。我所负责的宣传工作，变为白天替参展单位抄写广告和商品介绍。晚上没事了，我便打开画夹子，给会议筹备人员画速写、画肖像。

会上画的商业代表

那个年代流行的娱乐方式是打扑克，四个人分为两班打升级，旁边好多人围着看，跟着起哄。对输的一方的惩罚办法是往脸上贴白纸条，头戴用报纸粘的高帽。大家玩时，我便站旁边画速写，画不同人的不同动作，以提高自己抓人物表情和造型的能力。

晚上，会议工作人员住的房间，人来人往，我一画画便会引来很多人的观看，其中既有邯郸商业上的熟人朋友，也有参加大会的外地商家。这时我就会挑选形象好的为他们画像。公司小百货批发部的王长信经理，长得胖墩墩，白头发，五官尺寸都大，我为他画了 3 个不同角度的钢笔肖像。百货站副经理李青春长得清瘦，五官分明，又恰巧住在我的隔壁，我为他画了 7 个不同角度的钢笔头像。石油公司的胡总，长得很胖，梳着大背头，我也为他画了 6 个角度的头像。

我在宾馆摆开画画“战场”后，也招来与会的不少商业代表的关注。天津文化站老经理曲夏卿来看了几次后，便让我为他画像。曲经理已近 70 岁，虽满脸皱纹，但不失经商多年的精明和豁达。我用一个多小时给他画了张素描肖像，并送给了他。因为对曲经理的特征印象颇深，他走后，我又根据记忆画了两张钢笔默写。

此次交易会一直负责指挥协调工作的是商业部百货局的魏钊处长，虽然是位女同志，但业务熟悉，勇于决断，很有水平。晚上我画画时，她也来看过几次。懂艺术又见过大世面的魏处长仅从我的钢笔速写中就判断我的画画功夫很深，于是提出等到会议结束后晚回北京两天，请我为她画幅油画肖像，我欣然应诺。

十几天的交易会开得圆满成功，公司各个单位分别签订了数额较大的进货合同。我也拿来新做的 100 厘米 ×80 厘米的油画框，履行诺言为魏处长画了幅坐在沙发上的半身像。

利用一切机会，创造一切条件，提高自己的画画技艺，这已成为我在繁忙工作中见缝插针的学习方式，这次全国文化用品交易会无疑是最好的例证。此次会上画的速写，事隔 40 年后重新翻看，仍感到十分亲切，熟悉。

【韩玉臣艺术简介】

1954年生人，中国艺术研究院特聘研究员、俄罗斯列宾美术学院荣誉教授、全国人大代表。

幼蒙庭训，喜书法，好丹青。1968年因画伟人像初识油画，先后师从中央美院李桦、苏高礼、梁玉龙和著名画家张文新。

华斯皇家装饰博物馆，先后在中国国家博物馆、中国美术馆、法国巴黎、意大利佛罗伦萨美第奇宫，热那亚公爵宫、比利时布鲁塞尔于克勒艺术中心、罗马波拿巴宫、俄罗斯列宾美院、乌克兰基辅国立美术馆举办个人展览。

荣获第12届佛罗伦萨国际当代艺术展最高荣誉“伟大的洛伦佐终身成就奖”，油画《牧羊女》荣获第152届法国国家艺术沙龙展金奖，《朝拜路上》荣获第225届法国艺术家沙龙展铜奖。

多幅油画作品被中国国家博物馆、中国美术馆、法国前总统萨科齐等艺术机构和政要名人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