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志浩 || 陈英士掠影

（陈英士）

【前几天，接新市文友韦秀程电话，明年是湖州陈英士遇刺身亡110周年。作为陈家甥亲，他欲组织一场活动纪念之，遂向我约稿。对于清末民初革命党人活动亦是我感兴趣的。故收集资料翻阅有关书籍，以晚清预备立宪改革等大事件为背景，来勾勒这位斗志顽强的革命党人的身影。】

1878年1月17日（清光绪四年），陈其美（字英士）出生在今湖州市吴兴区飞英街道白地街五昌里一户商人家庭。

就在陈其美呱呱坠地半个月前，督办新疆军务兼陕甘总督左宗棠率清军收复南疆和田，取得了历时三年的新疆之战的最终胜利。两个多月后的3月9日，清廷在天津、上海、北京、烟台和营口开始试办邮政，大清兴办实业举措渐渐落地。

此时，清廷在经历剿灭太平天国运动，特别是第二次鸦片战争的惨败后，吸取教训，和洋人修好，推行洋务运动，开启了长达12年的“同治中兴”。随着上海的开埠，江南的商贸业也在逐渐兴起，五昌里陈家的商业应该是当时商业繁荣的一个例证。经济上的逐步发展，也带来了社会思想上的进一步开放。

1893年（清光绪十九年），其美丧父，他遂入今桐乡市崇福善长当铺做学徒。与此同时，大清也在渐渐地开放言论。该年正月初一，由中外商人合资兴办的《新闻报》创刊，该报以英国人丹福士为总董，斐礼思为总理，张叔和为主要出资创办人，蔡尔康为主笔。同时，中国早期维新派思想家郑观应的代表作《盛世危言》出版。全书贯穿“富强救国”的主题，对政治、经济、军事、文化诸方面的改革提出了切实可行的方案。言论的渐渐开放，也让懵懂初开的陈其美窥探到外面的世界，了解了一些思想观念，尽管其中鱼龙混杂良莠不齐。

1894年，大清在中日甲午战争中惨败，号称亚洲第一的北洋舰队全军覆灭。这一历史事件在大清朝野引起极大的震动，舆论波及城镇乡村。社会舆论纷纷指责清廷专制腐败昏庸无能。其间，以康有为梁启超等维新改良派尚占据上风，但以孙文为首的党人已举起了推翻清朝统治的革命旗帜。年轻的陈其美在思想上情感上无疑是倾向后者的。

就这样，陈其美在崇福小镇当铺不咸不淡地又度过了十年。1904年，26岁的陈其美思想渐渐成熟，决意去大地方闯一闯。他在胞弟陈其采（字蔼士）的鼓动下，跳槽到了上海，在同康泰丝栈当助理会计。此时，大清已经历了戊戌变法、庚子国难等重大事件，国人的反清排满情绪更加高涨。两年后，他在陈其采的资助下，自费东渡日本，入警监学校学习政法，第二年又转入东斌学校学习军事。1906年底，陈其美在东京加入孙文的同盟会，与徐锡麟、秋瑾、黄郛、蒋介石等结成革命同志。

就在陈其美等在日本积极开展反清革命活动的同时，清廷也痛定思痛，在辛丑条约签订，尤其是在日本取得日俄战争的胜利后，清廷以前所未有的力度，开启了大清王朝最后的改革新政。1904年1月，清廷第一部直接与创办公司有关的法律《公司律》奏准颁行，3月，商部设立第一家官方银行；6月，清廷制定商标注册试办章程，《东方杂志》《时报》《安徽俗话报》等民间杂志创刊，在晚清呈现出言论宽松活跃的社会氛围。

1905年，更是清廷“走向立宪”的重要一年，科举制度废除，为预备立宪，慈禧太后顶住革命党人吴樾的暗杀压力，派五大臣出洋考察立宪，清廷终于尝试对最重要、最根本的祖宗之法——君主专制制度进行变革。1906年9月1日，清廷意图学习英国、日本的政体，自我约束君主权力，实行君主立宪制，颁布《宣示预备立宪谕》，正式启动政治改革谕旨，这标志着清末立宪运动的开端。上海商绅放鞭炮庆贺。

上世纪初叶清廷的预备立宪政改举措，社会管制有所松动，革命党人也加快的暴力推翻清廷的革命行动。1908年春，陈其美由日本返国。当时，孙文同盟会领导的黄冈起义[1]、惠州七女湖起义[2]与镇南关起义[3]均已失败。徐锡麟、秋瑾领导的浙皖起义也在不久前失败，徐、秋英勇就义，革命党人有的流亡海外，有的避居乡间，革命形势转入低潮。陈其美凭借其坚定的革命意志，和超强的活动能力，周旋于东南沿海与内地之间，在上海这一中国最大的都市站稳了脚跟，为若干年后的策动武昌首义保存了基本的力量。

1908年11月中旬，光绪帝和慈禧太后隔日先后逝世，大清“预备立宪改革”失去了强劲的动力。摄政王载沣上台后，屈服于满清既得利益者，倒行逆施，葬送了改革的大好成果，将一大批立宪派人士推向了革命党一边。

武昌首义后，有共和倾向的北洋实力派袁世凯既以武力压制革命党人，又凭实力劝退载沣隆裕太后。后经南北和谈，清帝体面逊位。1912年1月1日，实行共和制的中华民国成立。陈其美争得上海都督一职，后又被袁世凯任命为民国政府工商总长（未到任）。尽管新政府颁有《中华民国临时政府组织大纲》，但是在如何建设民国的根本问题上，不光袁世凯与孙文有极大的分歧，就是革命党内也分歧严重，甚至，陈其美坚定的将革命进行到底的精神成为反噬己方阵营的惨烈行动。

1912年1月14日凌晨，中华民国成立不足半个月，上海法租界广慈医院病房传出刺耳的枪声，革命党主将、光复会领袖陶成章[4]在病床上被两名刺客枪击身亡，年仅34岁。刺客之一的王竹卿[5]很快被光复会抓获处死，另一名刺客蒋介石因陈其美庇护下逃往日本。尽管缺乏直接的证据，但当时及后世的历史研究者，包括国民党内部的许多元老，普遍认为刺杀行动的背后指使是陈其美。蒋介石此时在陈其美手下任沪军标统。据分析，陈其美刺杀陶成章的主要动机是在派系斗争中消灭政治对手。当时孙-陈的同盟会和章（太炎）-陶的光复会在革命后争权夺利已呈白热化。陈其美利用上海都督的身份，在肉体上消灭政治对手是解决问题的不二方案。

（陶成章）

在革命党人中，宋教仁[6]是坚定的宪政共和分子，法律功底深，并富有宣传鼓动能力。清帝逊位后，他利用自己的宪政理念，以国民党总干事长的身份四处游说，积极参加竞选，终使得国民党成为民国首届国会中的第一大党。根据《中华民国临时约法》，将由宋教仁任内阁总理。1913年3月20日，宋教仁应临时总统袁世凯邀请，在上海火车站乘车北上共商国是。在临登车时，突遭枪击，两天后身亡，年仅31岁。举国哗然，后经公共租借侦查，抓获凶手武士英[7]和应夔丞[8]。应夔丞是陈其美手下的沪军谍报科科长，其以一千元大洋买通行伍出身的武士英行刺。后经侦查，应和武双双被缉拿归案，吊诡的是武士英未等开庭， 便被毒死在监狱，应则百般抵赖，逃过追责，但获释后不久，被人暗杀在京津快车上。

（宋教仁）

关于刺杀宋教仁的幕后主使曾有观点认为是袁世凯，理由是宋教仁入阁，将影响其大权独揽。但最近有越来越多的论点认为，主使是陈其美。在陈看来宋教仁向袁世凯妥协，丧失革命斗志，另一方面当时的上海是陈其美的地盘，行刺方便，应夔臣更是陈的直接手下。但终因缺乏直接的证据以及侦查亦不够彻底，这桩造成“民国最黑暗的一天”的惊天大案，便成了历史迷案。

宋教仁遇刺身亡后，孙文不顾黄兴等党内同志的劝阻，决意发动“二次革命”，以更剧烈的暴力，解决国家的政治纷争。陈其美是“二次革命”的积极支持者，这亦符合他坚定的革命斗志。“二次革命”被镇压后，孙、陈等逃亡日本。孙文在陈其美的力挺下，组建中华革命党。他们立规矩，凡入党者都要按指印、立誓约、绝对服从孙文一人。陈其美更是以中华革命党总务部长的身份四处奔走，力图发动“第三次革命”。

1915年夏末，陈其美被秘密派回上海，组建中华革命军东南军总司令部。11月8日，陈其美获悉袁世凯派往上海的镇守使郑汝成[9]将前往日本领事馆参加庆贺日皇登基典礼，便设法在必经之路的外白渡桥实施伏击。10时许，郑的汽车过桥减速时，枪手跳出，朝汽车猛烈开火，将郑汝成射杀于车内。随后，陈其美又策动肇和军舰起义、在江浙一带策划民众起义，这些起义虽然都归于失败，但反映了陈其美誓死反袁的顽强斗志。

（郑汝成）

国内的暗杀、起义、暴动，令袁世凯焦头烂额，这一系列的暴力行为，加上中央集权乏力，是不是成为袁世凯称帝恢复“君主立宪”的动因之一？

陈其美的一系列暴力革命行动，也遭到了北洋当局的追缉，必欲除之而后快。

1916年5月18日，陈其美依约来到位于上海法租界萨坡赛路（今黄埔区淡水路）14号的日本侨民山田纯三郎的寓所。他是经部下李秋海（实已被当局收买叛变）介绍，与“鸿丰煤矿公司股东”程子安洽谈抵押借款事项，以缓解上海革命党的经费紧张困难。洽谈中，李秋海借故离开，程子安突然拔出手枪，对准陈其美头部连开数枪，陈其美当场身亡，年仅38岁。陈其美死后归葬于湖州道场山。

（陈英士墓）

半个多月后的1916年6月6日，袁世凯因患尿毒症，病逝于北京，享年57岁。

这时，亚洲第一个共和国成立才五年，初生的民国天空血迹斑斑，愁云惨淡。仔细看了，陈其美的命运何尝不是放大了的革命党的命运。

呜呼，陈其美，这位湖州老乡，不折不挠的顽强激进的革命斗士，以杀人始，到被杀终，杀同志杀政敌杀人即革命；干革命易，革己命难，革清廷革北洋革命即杀人！

2025年10月22日 于莫干山见山庐

参考资料：

《陈英士》浙江省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编（浙江人民出版社1987年9月第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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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5月22日，同盟会在广东省潮州市黄冈镇发起的反清起义。孙中山派同盟会员许雪秋、陈芸生、陈涌波等联合发动，一举占领了潮州市饶平县黄冈城。潮州总兵黄金福带兵镇压，革命党人被杀害200余人，其余起义军流亡香港，至此历时6天的黄冈起义遂告失败。

[2]清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孙中山派人到广东惠州发动起义，以响应黄冈起义。6月2日（农历四月二十二日），邓子瑜和陈纯等集合少数三合会党在距惠州20里的七女湖截获清军防营枪械，击毙巡勇及水师哨弁多人。5日，进攻泰尾，清守兵溃逃，起义军乘胜连克杨村、三达、柏塘等地，旋又在八子爷打败清营管带洪兆麟。归善、博罗、龙门各地会党纷起响应，起义队伍增至200余人。清水师提督李准急调兵镇压，起义队伍遂在梁化墟解散。

[3] 1907年12月2日，中国同盟会总理孙文派遣黄明堂、关仁甫率四百多人，潜袭广西镇南关，起义军很快占领鸡金山的三座炮台。清军以五千人兵力反扑镇南关，黄明堂坚守数日，枪弹告罄，在12月8日夜弃台。起义失败后，满清政府要求法国政府引渡在越南的孙中山，但孙中山已经先一步离开越南。

[4]陶成章（1878年1月24日-1912年1月14日），字焕卿，浙江绍兴会稽陶堰西上塘人。清末著名的革命家，光复会创立者及领袖之一。1902年夏，由蔡元培出资，陶成章去日本学习军事，1911年武昌起义后回国，筹划光复杭州、南京等地。浙江光复后，被举为省临时参议会议长。

[5]王竹卿，浙江嘉兴人，民国初期光复会成员。

[6]宋教仁（1882年4月5日—1913年3月22日），字得尊，号遁初，湖南省常德市桃源县人。 中国近代革命先驱者之一，被称作为“中国宪政之父”。

[7]武士英(？一1913)，山西河津县通化村（今山西万荣县通化镇）人。家贫，父早亡。辛亥革命中，武士英投身民军，以亡命之勇曾立战功，并任下级军官，后流落上海。

[8]应夔丞（1865—1914）字桂馨，浙江鄞县人。中国近代上海青帮头子。其经历极为复杂，辛亥革命时参与上海光复，被沪军都督陈其美委任为谍报科长，孙中山来沪时负责照料，并护送孙中山至南京就任临时大总统，孙中山任命应桂馨为总统府卫队司令，后兼庶务长。1912年12月应国务部秘书洪述祖之邀北上北京，谒见大总统袁世凯与国务总理赵秉钧，次年1月下旬返回上海。

[9]郑汝成（1862年—1915年），字子敬，直隶静海人。1912年袁世凯任中国民国临时大总统，郑汝成被任命为总统府高等侍卫武官。二次革命被镇压后，被袁世凯委任为上海镇守使，加海军上将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