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时光赛跑的人

——家母陈志根

图文：程 辉

篮球在木地板上撞击出青春的鼓点，汗水在聚光灯下闪烁着梦想的光芒。那是1950年代的嘉兴卫校体育馆，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少女运球过人，三步上篮——轻盈得仿佛要飞起来。她是陈志根，那年十七岁，已是嘉兴地区女子篮球队的队长，后来代表浙江女篮出征全国联赛，捧回亚军奖杯时，全场欢呼声如潮水般涌来。

那奖杯如今静静立在她书柜一角，旁边是褪色的老照片：一个穿运动短裤的年轻女子在球场上飞奔，眼神锐利如鹰。那是浙江日报文艺版上的一张剪影，将青春定格在墨香纸页间。

然而篮球只是她生命乐章的第一个强音。

穿上白大褂，她是桐乡市妇幼保健院的主治医师，那双曾在球场上精准投球的手，开始迎接新生命的第一声啼哭。1991年，她因出色的计划生育工作被嘉兴市人民政府表彰——这是她人生的第二赛场，同样全力以赴。

“请陈医生参加友谊赛！”武警官兵的邀请传到卫生局时，同事们惊讶了：“您还打球？”她笑着换上了运动鞋。那个下午，她连续打了三场，面不改色，仿佛时光从未流逝。球场上，她依然是那个奔跑的少女。

退休对很多人来说是终点，对陈志根却是另一段征程的起点。走进桐乡老年大学书法班时，她握笔的手微微颤抖——那双手能稳稳接生婴儿，能精准投出三分球，却第一次面对柔软的笔毫。

“从今天起，我就是您的学生。”她对老师说。

十年。三千多个日子在宣纸上晕染开来。她当了十年班长，从横竖撇捺到泼墨山水，从不通文墨到作品频频获奖。那些午后阳光斜斜地照进教室，她在宣纸上一笔一画写下：“生命不息，学习不止。”

运动场上，她从未离场。当别的老人开始蹒跚，她带着老年女子气排球队连续五年夺冠。体育馆里，她依然是那个组织进攻的队长，只是队友们从青涩少女变成了银发同伴。

“妈，您不累吗？”儿子问她。

她擦擦汗笑道：“心是年轻的，身体就跟得上。”

她确实跟上了——八十六岁的她和丈夫，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五六岁。《嘉兴日报》和《今日桐乡》的记者分别登门，想要揭开这对“健身伉俪”和“古稀老人”的养生秘籍。她拿出自创的二十四字家训：“刻苦学习、勤奋工作、勤劳俭朴、健身养生、尊老爱幼、奉献社会。”

这不是口号，是她用一生践行的路标。

2005年，她们家被评为桐乡市十佳学习型家庭；次年，成为浙江省学习型家庭。荣誉接踵而至，最动人的是2016年的秋天——她和丈夫穿上结婚时的礼服样式，手挽手走进嘉兴市政府大厅。五十年风雨同舟，在金婚大典上化作相视一笑。

记者问她幸福婚姻的秘诀，她想了想：“就像打篮球，要懂得配合，也要给对方空间突破上篮。”

2017年，她和丈夫、儿子一起获得桐乡市首届民间体育达人提名奖。领奖台上，三代人并肩而立——她播下的种子，已然开花结果。

如今的书房里，篮球奖杯、医疗荣誉证书、书画作品、家庭奖牌并排而立，像一部立体传记。窗台上的兰花静静开放，如同她的人生——人生若兰。

儿子看着母亲伏案练字的背影，忽然明白：母亲一生都在与时光赛跑，不是在追赶它，而是在拓展它的宽度。从篮球场到医院，从书法班到排球场，从两人世界到四代同堂，她将一生过成了几生。

晨光中，陈志根放下毛笔，走向阳台开始每日的太极拳。动作缓慢而坚定，如云卷云舒。远处传来早操的广播声，近处兰花幽香淡淡。

她闭上眼睛，感受着八十六岁的呼吸——依然有力，依然充满节奏。

就像篮球撞击地板的鼓点，从未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