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塘江丨戏曲创新之光：翁国生与婺剧《三打白骨精》

2025年12月上旬，轰动杭城的新编婺剧《三打白骨精》在蝴蝶剧场成功连演了三场，一票难求，全场爆满。演出中全场气氛热烈，掌声不断，喝彩声此起彼落，轰动始终。我受该剧导演、京昆武生表演艺术家、著名戏曲导演翁国生之邀，现场观看了该剧的成功演出。

在戏曲艺术璀璨夺目的浩瀚星河中，婺剧《三打白骨精》成为一颗熠熠生辉的灿烂之星。该剧在翁国生导演的精心执导下，为我们传统戏曲的创新演绎注入了新的活力，同时也让这部新颖的婺剧猴戏作品成为当今戏曲界万众瞩目的舞台佳作。

一、 重塑角色形象，挖掘人物内心

翁国生导演和著名剧作家姜朝皋先生在《三打白骨精》中精心塑造了一位以大智大勇大忠大义为核心的孙悟空，忍辱负重、执着奋斗、扶正祛邪的英雄形象，让我在观戏之际禁不住连续给予热烈的掌声。我衷心祝贺浙江婺剧艺术研究院（陈美兰新剧目创新团队）创演的婺剧《三打白骨精》演出成功，更祝贺我的好朋友翁国生又一舞台佳作演出成功。婺剧《三打白骨精》的导演构思、舞台呈现、人物塑造、整体布局是翁国生目前创作的导演作品中取得重大成功的一部，该作品在新时代展现了传统婺剧历久弥新的独特艺术魅力。

婺剧《三打白骨精》自2023年3月9日首演以来，便以“好看、好听、好玩、感人”的艺术追求，在国内外连续巡演了140多场，出访了25个国家，赢得了海内外广大观众的喜爱和青睐。我这次在蝴蝶剧院观看后也十分激动、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回到家后第一时间就和国生导演通了电话，祝贺他导演的婺剧《三打白骨精》取得重大成功，也为婺剧《三打白骨精》整个剧组、演员和“陈美兰新剧目创新团队”点赞。

翁国生是著名京昆表演、导演艺术家，第十四届中国戏剧“梅花奖”得主，他曾二度荣获“文华表演奖”，并获得上海白玉兰戏剧奖主角奖、中国艺术节“文华导演奖”和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促进昆剧艺术奖”。在近五十年的艺术生涯中，他塑造了众多的舞台艺术形象，并先后三次进入上海戏剧学院导演系学习导演专业，获得戏剧导演硕士学位。翁导自小热爱中国戏曲艺术，他始终以执着的恒心和毅力潜心于戏曲艺术的表演、导演事业，至今已在国内外导演了139部舞台艺术作品，其影响波及海内外，其名声享誉港澳台。翁国生作为京剧盖派武生的第三代传人，特别注重南派京剧武戏的复兴，他导演或领衔主演的南派京剧武戏代表作有《岳家军·骁将岳云》、实验京剧《王者俄狄》、新编历史剧《飞虎将军》《大面·兰陵王》《班超》，神话京剧《宝莲灯》《哪吒》《大闹天宫》《孙悟空大破玄虚洞》、现代京剧《东极英雄》《大渡河》《渡江侦察记》《战士》《藏羚羊》和《生如夏花》等。

翁国生导演与猴戏结缘特别深挚，表演和导演过各类中国戏曲猴戏多达20余台（出），如京剧《智激美猴王》《孙悟空三借芭蕉扇》《大闹天宫》，绍剧《真假美猴王》《咫尺灵山》，音乐剧《齐天大圣·美猴王》，实验昆曲猴戏独角戏《禅悟》等，婺剧《三打白骨精》则是他目前最具代表性的舞台佳作。

翁导艺术经历丰厚，在浙江文化艺术战线已经拼搏了近五十载，曾带团出访美、英、法、加、德、日、印、泰等四十多个国家进行艺术交流和文艺演出，多次获得各类国际戏剧节的艺术大奖。

三年前，翁国生刚接到浙江婺剧艺术研究院王晓平院长的导演邀约时，他内心经历了相当长时间的犹豫与思考，横亘在面前的是60年代浙江绍剧团创演的经典绍剧神话剧《三打白骨精》，著名绍剧表演艺术家、“南猴王”六龄童饰演的孙悟空形象，在国内戏曲界树立了一座“天花板级”的艺术高峰。毛泽东主席观看绍剧《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后和郭沫若唱和，写就了“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的著名诗句，这部猴戏所带来的深远历史文化影响至今让人难忘。

在如此绍剧经典大作的重压下，简单地重复前面的艺术道路，显然是不明智的，这无疑是表演、导演艺术上的冒险。然而，这种崭新的艺术挑战无疑也激发起翁国生导演内在的创作激情和灵感，翁国生最后接下了这个难啃的“硬骨头”。

通过非常艰辛的创作和努力，由姜朝皋编剧、翁国生导演的新编婺剧《三打白骨精》在戏曲界一炮打响，获得了无数戏迷观众的喜爱和好评，更是获得了诸多京津沪戏剧专家的热情肯定。该剧以博采众长、自成一体的创作风格在第十四届中国艺术节上获得了中国文化艺术政府最高奖“文华大奖”。文化不是装饰，文化是社会发展的精神，文化是中华民族的灵魂。中国戏曲舞台上的艺术创造往往必须以丰富的艺术实践作为基础进行创新、改革，这要靠艺术家的悟性来摸索，这更要靠艺术家依凭着自己的灵气和灵感在创作实践中细致、谨慎、大胆、全新地进行突破和开掘，从而获取艺术上的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的全新实践并获得成功。

浙江婺剧艺术研究院新编婺剧《三打白骨精》的成功演出，离不开剧作家姜朝皋先生的全新文本构架，离不开导演翁国生绞尽脑汁、大胆奇思妙想的全新执导，离不开饰演孙悟空的周宏伟、饰演白骨精的杨霞云、饰演唐僧的楼胜、饰演猪八戒的董旭阳等实力派婺剧演员精心塑造的舞台人物展现，这部戏的成功是编剧、导演、演员以及综合创作部门精诚合作的成功，是梨园界“一棵菜”团队精神的成功，是传统戏曲艺术改革创新走入新世纪的成功，它获得成千上万戏迷观众和业内戏剧专家的高度认可。

从翁国生导演近五十年的艺术生涯角度来剖析，婺剧《三打白骨精》的成功具有特殊的意义。因为在翁国生从京昆武生到戏剧导演的几十年艺术转型过程中，美猴王始终和翁国生相伴，一九九九年，翁国生有幸被著名戏曲导演高牧坤先生选中，参加昆明世博会开幕式大型文艺晚会《天地浪漫曲》，他在第二篇章《金色天地》中领衔主演美猴王，和其身边的20名饰演小金丝猴的浙江京昆艺术剧院年轻演员，以及来自云南省各地的500多位扮演各类金丝猴的武戏、武术、杂技、特技演员一起，融合一体，激情献演。而翁国生1996年进京争梅的个人昆曲武生表演专场，压轴的大武戏也是一出郑派的大圣戏《金刀阵》，由著名京剧名家刘云龙先生传授。这是时年二十多岁的翁国生学习的第一出悟空戏，他以此戏的压轴献演获得了中国戏剧“梅花奖”。因此，导演和演出二十余台（出）戏曲猴戏的翁国生，对婺剧《三打白骨精》这一题材怀有特殊的情结，这也是这部作品最后创作成功的动力和源泉之一。

在中国古典文学中，《西游记》是最为人熟知、改编频率最高的古典名著之一。其中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的章节，结构明晰，剧情紧凑，矛盾尖锐，改编成戏曲后，尤其能展现戏曲各种舞台艺术的表演力，因此成为中国戏曲多番改编的经典母题。

婺剧《三打白骨精》就是从这一经典母题展开，以经典神话作为故事蓝本，匠心立意于善恶分辨与信念坚守。全剧赞颂孙悟空火眼金睛辨明妖邪的机敏与除恶扬善的果敢，同时通过唐僧因肉眼凡胎误解悟空，赶走忠徒的曲折情节，折射出主观偏见的危害，也是对坚守正义虽遭误解、终获认可的价值肯定。

新编婺剧《三打白骨精》基于这一母题展开，但其创作并非对原著机械的复述，而是在忠实原作的基础上，结合婺剧的特点、本体的特征与时代审美的需求，进行了深度的剧本再构与艺术再造。

翁国生在《三打白骨精》的创作中，让戏曲艺术浪漫主义的审美表现手法在舞台表达中进行了复归。大胆的构想、出新的呈现、戏曲本体的再度创新、舞台空间的深层挖掘，使得婺剧《三打白骨精》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它不仅在演出市场一路飘红、一票难求，而且在第十八届中国艺术节终评上艺惊四座，一举荣获中国文化艺术政府最高奖“文华大奖”，翁国生作为该剧导演，无疑运用了一种崭新的导演手法进行了独特的艺术创新，但其精彩绝伦之处，仍在于对中国传统戏曲精神的淋漓尽致挥洒，在于对创新的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相结合的艺术表现手法的崭新呈现。

二、重塑角色形象 展示时代精神

导演翁国生在婺剧《三打白骨精》一剧中将孙悟空定义为一位充满励志奋斗精神的猴王和一位屡挫屡战但永远自我奋进的行者，一位充满细腻情感且洋溢着善良品性的悟空，一位自由自在、桀骜不驯但永远忠诚师父的大圣。这一定位旨在超越表面的打斗与变幻，展示了孙悟空的忠、勇、智、义的内在品质。让观众感悟到孙悟空忠心耿耿护师取经的高贵品质，这种英雄精神是当代社会所需要的，也是新时代小朋友和年轻人所需要学习的。

在演出中，我们看到了舞台上展示的悟空被师父误解忍受紧箍咒的痛苦，那是一种百般委屈与初心坚守相融的复杂心态；我们看到了悟空被贬回花果山重树起齐天大圣旗帜的情形，那是一种桀骜不驯与失落伤心相撞的交织情感。当八戒前来邀请悟空前去救援师父，饱受委屈的悟空便毫不犹豫重返险境除妖救师，他不计前嫌的忠义品格，使得这一经典神话形象具有了丰富的人性内涵。这种人性化的塑造和解读，使得婺剧 《三打白骨精》展现出了深刻的时代现实意义。从这一点来评价婺剧《三打白骨精》，这部作品无疑已成为新时代中国传统戏曲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相结合的导演手法之典范。这里指的典范是指中国传统戏曲悠久的浪漫主义精神在当代作品展示中获得了充分地体现和有效地传承。导演、编剧和剧组主创人员统一创作思想，通过孙悟空这一经典的神话形象，将当代人文观点融入关于人生价值深层的对话，非常值得人们哲思。

翁国生导演所做的还有一点非常重要，在婺剧《三打白骨精》创演中，他对于核心人物的塑造，力求去除脸谱化的窠臼。例如头号反派人物“白骨精”着力展现其之变，变之中蕴含的狡猾贪婪与执念，使其邪恶的展示具有鲜明的层次感和动机感。在艺术创作过程中，翁国生导演特别强调白骨精每次变化的心理依据，白骨精出场亮相多次“变脸变装”显示了白骨精这一妖魔阴险狡猾的本质，变村姑时的伪装柔弱，变老妪时博取同情，变老丈时的挑拨离间，都是在邪恶本质不同情景下的具体表现，这样的处理使得剧中的人物更有立体感，也使得正义与邪恶的较量更具有戏剧张力。

婺剧《三打白骨精》中唐僧这一人物的塑造也有非常创新的突破，翁国生导演和编剧姜朝皋达成共识，要在婺剧舞台上塑造一个“文武唐僧”。这一创新不仅是对角色本身的突破，更是对戏曲行当表演体系的拓展。在白骨精追杀唐僧的重场戏中，饰演唐僧的是中国戏剧“梅花奖”得主楼胜，翁国生构思运用了大量的跪蹉、飞跪、吊毛、僵尸以及360度飞旋卧鱼等高难度摔扑技巧，将这一圣僧在妖孽白骨精的追捕下展现出极度的惊恐和慌乱，这种婺剧“文戏武唱”的做法必须遵从“武戏不过火、文戏不平温”的戏曲舞台原则，所有的武戏技巧都要紧扣人物的恐惧状态但又让唐僧拥有坚守佛门信仰的情感内核。这一个“文武唐僧”不再是扁平化的迂腐者。而是有信仰、有挣扎、有成长的立体修行者，其舞台形象威中蕴雅、熠熠夺目。

翁国生导演的婺剧《三打白骨精》是中国戏曲舞台艺术在新时代的一次成功探索，他以独特的演绎视角和艺术创新精神，为传统戏曲注入了新的生命力。作为新时代中国戏曲的经典之作，其核心意义主要体现在艺术创新、文化传承、开拓发展、兼容并蓄等精神内涵和社会影响方面，因此，这部戏才在超百场的国内外巡演中博得五湖四海观众的一致好评，这部戏也才在中国艺术节的激烈竞争舞台上获得了中国戏剧艺术的最高奖项“文华大奖”，并得到业内专家的一致称赞。

在舞台艺术方面，婺剧《三打白骨精》是继绍剧猴戏《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后在新时代中国戏曲创新编导上大胆突破的里程碑式的艺术作品。导演翁国生以北派猴戏和郑派大圣戏交融的创作手法，结合了婺剧大开大合、文武兼容的独特表演特色，在传统猴戏经典的表演基础上，赋予孙悟空这一神话角色拟人化的风采和神韵，独创了新时代“婺剧猴戏”的崭新表演程式和表演技巧，通过演员连超百场的实践锻炼演出，编导连续七轮的边演边改、打磨提升，使之逐渐成为当代戏曲猴戏传承创新的艺术新典范。

三、打破传统框架 创新舞台美感

翁国生导演的婺剧《三打白骨精》，我认为还归结于其创作的中国戏曲新美学在新时代作出了一次可贵的成功实践。

这是一次中华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的重要开拓和实践，是导演集南北猴戏经典之作为基础，进行剧目大胆创新和艺术成功再造的实践成果。翁国生以中国戏曲亦虚亦实，虚实相生，虚实互证、似真似幻的传统戏曲美学精华为创作核心理念，全剧浸润着他所熟悉、崇尚、追求的古典美、意境美、诗意美和假定美，全方位地展现和创造出当代婺剧猴戏“文戏武唱、武戏文演”的舞台艺术美。

翁国生导演要求身处核心表演载体的演员如何和谐统一的在剧中展示舞台艺术的这种写意美，在剧中的每个角色里注入了人物的人格魅力，注入他自身的艺术体验和实践经验，做到艺术体验和表演实践的完美统一，使全剧具有强烈的艺术美的感染，这些独特的导演构思和实践体现强烈地推动了婺剧《三打白骨精》一次次巡回演出的成功，舞台上综合运用的舞美、灯光和音乐呈现，美轮美奂、奇幻无比，极大地提升了婺剧《三打白骨精》的整体艺术美学境界。

翁国生导演在婺剧《三打白骨精》中，还运用了现代舞美先进技术打造出如梦如幻的花果山、水帘洞和阴森诡异的白骨洞、金蟾窝，动态移动的山水背景会随着剧情的推进不断地产生画面的变化，与演员的舞台表演完美地融合。展现孙悟空在花果山嬉戏时，画幕会显现出奔流直泻的重叠瀑布，配合着山色空蒙、云烟袅绕的青山绿荫，营造出生机勃勃的仙境氛围；而白骨精在恐怖妖洞出场时，阴森的音效和幽绿的光影，让观众仿佛置身于阴冷诡异的妖邪世界。翁国生和主创团队一起，真正在戏曲舞台上展现出一幕幕独具中国传统书画意蕴的舞台景观，鲜明地传递出他对婺剧《三打白骨精》舞台综合呈现的那种写意、空灵、留白、诗化的艺术追求和美学理念表达，博得了广大观众和戏剧专家的一致肯定。

2025年12月5日，国生导演给我发了一条短信，深有感触地说道：“薛老师，今天我正式退休了！”

我回信给他说：“你是推开了人生的又一扇窗户，更大的艺术发展空间在等待着你呢！”

实质上，从2023年退居二线到2025年正式退休，两年多的时间里翁国生走南闯北、“退而不休”，比原来更繁忙了！他一直忙碌在全国各地的戏曲舞台和学术讲台上，从来没有懈怠、从来没有荒废过一天。北大、清华、中戏、上戏、美院、艺专、南开、复旦……全国各地的大学讲台上不时出现翁国生激情讲学的矫健身影；河北梆子《瓦桥关》、东北龙江剧《岳云》、广东粤剧《南拳》、黑龙江京剧《王怀女》、江苏锡剧《人间有味是清欢》、安徽庐剧《逐梦》《包公嫂娘》、南京越剧《织造府》《英雄少年》、富阳越剧《富春长歌》、浙江京剧《岳家军·骁将岳云》……各省各市的大剧院里，到处回荡着翁国生手持导筒潜心导戏的嘹亮嗓音；尽管已经退居幕后，但他依然非常执着，也依旧非常努力，花甲之年的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依旧非常用心和刻苦，让后辈感叹不已。随着婺剧《三打白骨精》在国内外的火爆热演，随着他和伙伴们凭此剧一举荣获国家最高荣誉“文华大奖”，他的创作天地越来越宽广了，他的艺术追求也越来越高远，与此同时，他的人生境界也越来越豁达和高深。年过六旬的他已经进入了人生旅程的最佳创作境界，这是一种与艺术共融、与艺术共生、与艺术共享的绝佳境界。我真诚地向这位为中国戏曲艺术奉献了一生的艺术家致敬！我真心地为这位舞台上的“拼命三郎”、生活中的儒雅艺者祝福！祝愿他“百尺竿头再创佳绩”，祝愿他为中国戏曲事业的进一步创新和发展做出更大的贡献！　

(作者系著名综艺导演，研究馆员，教授（正高），出身昆剧世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中国戏剧家协会会员，浙江省传统文化促进会会长，2004年荣获浙江省文化厅颁发《长期为浙江昆剧事业作出贡献》荣誉称号，2021年2024年二度荣获浙江省社会组织领军人物称号，荣获2024年中华文化年度人物，2025年荣获国际和平艺术家荣誉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