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如静小小说简论
![图片[1]-常乐镇的人物图谱-华闻时空](https://hwsk.oss-cn-shanghai.aliyuncs.com/2025/12/image-131.png?x-oss-process=image/auto-orient,1/quality,q_90/format,webp)
杨晓敏
“驮卢镇”是广西左江流域一座百年古镇,自古以来它就是广西左江流域重要商埠之一,明代著名旅行家徐霞客称之为“水绕山环,百家之市”。“驮”与“卢”皆为壮语,意为“河”与“船”。近年来,孙如静以故乡为蓝本,虚构出一处“常乐镇”,创作了一系列扎根乡土、勾勒民俗、刻画手艺与日常的作品。笔下人物如春美人、二四叔、老炊烟、三寸丁、大炮常等,个个鲜活饱满,携带着各自的悲欢故事,从田垄巷陌间缓缓走来,成为小镇历史深情的注脚。作者以手艺。记忆、情感为经纬,逐渐编织出常乐镇独有的一方精神谱系。
小说将寻常人间悲欢置于特定的地域时空之中展开。从补锅、花灯到豆腐坊,传统技艺在现代化浪潮里或渐渐消隐,或默默转化。无论是春美人的优雅、大炮钟的赎罪、老罗头的执着、三寸丁的勇敢,还是老炊烟的坚韧,每个人都承载着作者对故土的眷恋与人性的体察,共同诠释着“卑微者的高贵”。这种以故乡为根、以人物为魂、以故事为脉的书写,散发出独特的艺术感染力。作品不仅传递出浓郁的地域文化气息,更易唤起读者内心的共鸣,带来既亲切又新鲜的情感体验。
孙如静说:我的童年时光是在小镇度过的,12岁开始外出求学,20岁回到故乡,十年后,又一次离开故乡外出谋职。如今是偶尔回去看看,每一次的感受都有所不同。小时候经常去玩的白龟滩被挖沙船挖走了;上游的水坝开闸,西街埠码头被淹没了,钟馗庙被淹没了,岸上那棵百年老榕树变成了一家电器维修商店;小时候看戏的西南剧院变成了卖家具的出租屋;就连地标式的老商会也被重新翻修一遍,焕然一新。许多人物和场景已经消失在历史的拐弯处。
据说《春美人》是孙如静的处女作。不足两千字的篇幅,浓缩了春美人(碧玉)漫长的一生。“夕阳斜斜映在斑驳的砖墙的时候,小镇的老人总喜欢聚在墙角边闲聊,常常会聊起关于春美人的话题。”开篇以夕阳、斑驳砖墙与聚谈老人构筑场景,如一卷黑白胶片,瞬间将读者带入一段泛黄的岁月。
原为城中大户小姐的碧玉,年少时为爱远走,随心上人落脚这座偏僻小镇。然而爱情未得圆满,男子最终离去,她也从琴棋书画的古典世界坠入柴米油盐的烟火人间。作为单身母亲,在那样一个年代独立抚养儿子成人,其间艰辛可想而知。这些艰辛在她晚年云淡风轻的叙述中隐约浮现:下乡收货路遇土匪,她把金叶藏于牛粪、又以粪涂面,凭机智躲过一劫;经营瓜子生意时,她想出为瓜子抹油的巧思,竟将生意做得风生火起……
从青春的浪漫冲动,中年的坚韧顽强,到晚年的孤寂落寞,在回忆与现实的交错中,作者巧手剪裁,一位美丽、智慧、勤劳而隐忍的传统女性形象跃然纸上。“我到私塾的时候,春美人已渐入暮色,六十多岁的老人,头发没有一丝凌乱,根根银发,半遮半掩,若隐若现,微微下陷的眼窝里,一双深褐色的眼眸,映出一波三折的往事。脸上的皱纹尽情舒展,宛若一朵盛开的晚菊。”这段暮年肖像的描摹,写尽了她骨子里透出的从容与风韵。
文如其题,这篇小说从人物刻画、情节设置到语言风格,皆流淌着唯美的笔致。春美人(碧玉)仿佛从古典时空中走来,因爱情流落小镇,又因才情点亮了桃林私塾。然而时代流转,她的“琴棋书画”终被“柴米油盐”替代,晚年更因与儿媳的隔阂陷入孤独。“白色烟圈”宛如隐喻她渐渐消散的生机与无人倾听的寂寥。这既是献给故乡女性的一曲深情的颂歌,也夹杂着一缕淡淡的忧伤——从风华绝代到家庭边缘,她的技艺与故事最终沉寂于时光,篇末的歌词更平添了几分苍凉与叹息。
《钟声悠扬》讲述的是小镇小学堂敲钟人“大炮钟”跌宕起伏的一生。这位六十多岁、瘸腿独居的老人,无儿无女,每日负责敲响课钟,也为孩子们讲述无穷无尽的故事。他最爱讲打仗的往事,每每说起便眉飞色舞。一次不经意的讲述中,被问及腿是否在战场上被炸瘸,“大炮钟”那段尘封的往事才缓缓浮现——当年因他与战友的疏忽,导致一名放牛娃连同牛只误入雷区丧生,“大炮钟”自己也在此次事故中被炸伤一腿。
那件事成为他心中永久的痛楚,也为人物的悲剧结局埋下伏笔:在一场暴雨中,年久失修的教室即将倒塌,“大炮钟”冲入救出最后一个孩子,自己却被压在墙下。众人将他救出时,他已血肉模糊,只留下一句:“这次,我终于来得及了……”伏笔与悬念的运用,使得故事层层推进,扣人心弦。
他用战争故事掩盖瘸腿的真相——实为排雷事故中未能救出孩童的愧疚。“老榕树”如同小镇的记忆载体,见证了他的忏悔与新生;“钟声”既是日常生活的节律,也是历史与良心的回响。一位曾在战场上留下无心之过老兵,在和平岁月里以血肉之躯践行了自己的信念与诺言,愈发显得动人。多年后回荡在校舍上空的悠扬钟声,便是对这位老英雄无言的礼赞与铭记。
在科技日新月异的今天,许多流传于民间的手艺正悄然式微。不少作家心怀对传统文化消逝的忧虑与社会担当,创作出一批关于中国手艺的优秀小小说。冯骥才的《泥人张》《刷子李》,刘建超的《老街汤王》,宗利华的《皮影王》等,皆堪称此类题材的典范。
孙如静的《手艺》刻画了一位身处当代的老手艺人——补锅匠老罗头。他从县城儿子家归来,偶然看见家中漏水的盆子,重操旧业的渴望再度被点燃。然而现代生活已不再需要补锅匠,儿子为尽孝心,高价收购破盆破锅让父亲修补。真相揭穿后,老罗头急火攻心,猝然离世。他的手艺曾是小镇生活的必需,却在工业时代沦为一种“怀旧表演”。儿子善意地安排,反而击碎了他最后的尊严。
“火炉与铁水”象征着传统技艺的温度与生命力,“锅”作为容器,隐喻着乡土社会的生活联结。“老罗头临终前,给儿子留下一句话,不要把我放到那些坛子罐子里,要把我放到补好的锅里,那里暖和。”如此结局出人意料,令人读来百感交集。面对传统手艺,我们究竟该持何种态度——是彻底摒弃,还是艰难维系?这或许值得每一个珍视中华传统文化的人深思。在老罗头心中,手艺不仅是谋生之技,更是他与世界连结的方式。“死在锅里”的遗言,或许正是他对手艺最终的皈依。
《老炊烟》同样是一篇动人的作品,文中关于传统手艺的描写尤为精彩。每年中秋,常乐镇举办花灯赛,老炊烟凭借精湛的制灯手艺屡获“灯王”美誉:“一根长长竹子,咔嚓几下便劈成数瓣,化作厚薄均匀的细长竹条。几条竹篾交织飞舞,半天工夫便编成各式灯架。再糊上彩纸,寥寥数笔,或花鸟虫鱼,或山川流水,转眼间,‘六角宫灯’‘猴子织布’‘孔雀开屏’‘鲤鱼跳龙门’‘猪八戒背媳妇’等花灯便活灵活现地呈现眼前,各具特色,栩栩如生。”
然而天有不测,一次抢险事故中,老炊烟失去了作为“灯王”最重要的双眼。众人惋惜他再难做出精美花灯时,两年后的中秋灯赛上,他却将一盏精美绝伦的粉红荷花灯呈于众人面前,再次夺得“灯王”。“那些细长的竹条在他粗糙的指间来回穿梭,乖巧听话,不曾割破手指,亦无一根编错位置。围观人群先是窃窃私语,继而鸦雀无声,个个睁大眼睛屏息凝视,生怕一眨眼就错过一个动作、一个细节、一瞬精彩。” 自然,这份荣誉来之不易。
作者的文笔抒情而清新,在描摹故乡风物、人物对话时,常借助生动的比喻与形象的拟人,使文字充满画面感与感染力。“人啊,心里只要有一盏灯,就不会迷失方向了。”老炊烟正是凭借心中那盏不灭的灯,重新找到了生活的方向。这位质朴顽强、不向命运低头的乡间汉子,在常乐镇闪烁的花灯间,带着他朴素的人生哲学,以内心光芒照亮前路,也永远走进了读者心中。
《三寸丁》最具民间故事韵味,开头的人物肖像令人忍俊不禁:“这家豆腐店的店主叫丁三柱,络腮胡子,皮肤黝黑,个头很矮,不足一米五,像浓缩版的张飞。常乐镇人给他起个绰号‘三寸丁’。”矮小的豆腐郎“三寸丁”暗恋姑娘春花。鬼节那日春花落水,他不顾禁忌挺身相救,随后两人一同失踪。
正是这份善良与勇气让他赢得了爱情,打破了外貌的偏见。两年后,夫妻二人回到镇上开办豆腐店,终成佳话。“鬼节救人”暗含渡厄重生的民间信仰,“夫妻豆腐店”则是善有善报的世俗童话。故事中豆腐摊、码头、鬼节等元素民俗气息浓郁,展现出民间朴素的价值判断。
阅读孙如静这组充满地方色彩与地域风情的小小说,不难感受到,在书写这些故里人物与往事时,作家笔下流淌着一股细腻温婉的深情。她所描绘的人物,相貌有美有丑,经历或传奇或平淡,但无一不底色真淳、善良、美好。他们是故乡的灵魂,像一泓清泉,绵绵不绝地为作家提供着创作的素材与灵感。从这些作品中亦可看出,孙如静在小小说创作上的努力日益深化,对素材的遴选把握、对各类艺术手法的运用也日趋成熟。
小小说的系列创作,犹如一雕梁一画础、一树一花的积累,终将勾勒出格局更为宏阔的园林建筑,也从形式上突破了小小说篇幅有限的约束,成功者不乏其例。期待孙如静在这个系列中继续深耕,那将成为她献给故乡的最美的人文风情长卷。
作者简介:杨晓敏,豫北获嘉人,当代作家、评论家、编辑家、小小说文体倡导者,河南省作协原副主席,华夏小小说研究院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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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孙如静小小说五篇
春美人
夕阳斜斜映在斑驳的砖墙的时候,小镇的老人总喜欢聚在墙角边闲聊,常常会聊起关于春美人的话题。
春美人名叫碧玉,芙蓉如面柳如眉,长得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样,活脱脱从线装书里走下来的古典美人。
春美人原是大城市里一家大户人家的小姐,那年春天,桃花盛开的时候,被一阵叫作爱情的风刮到了这个偏僻的小镇。那个刮风的男子却没能如愿把春美人迎进家门。他家里筑着一道厚厚的墙,墙和风对峙了一阵子。敌强我弱,风退而求其次,识大体地撤退了。
小镇附近有个桃林,风在桃林边歇脚了。从此,桃林旁边多了个小私塾。小私塾里出现了一个弹古筝,唱小曲,读唐诗、讲故事的女先生。
从此,桃花林中,常常传来袅袅的琴声,脆脆的歌声,琅琅的书声。清风细雨,桃花蝶影,春美人成了和桃花一样美丽的风景。
桃花春水生,柳絮随风去。一年过后,男子化作一阵风离去,屋子里留下一个女人和一个小男孩。春美人琴棋书画的日子演变成了柴米油盐人生。琴棋书画色彩缤纷,柴米油盐神秘传奇。
我到私塾的时候,春美人已渐入暮色,六十多岁的老人,头发没有一丝凌乱,根根银发,半遮半掩,若隐若现,微微下陷的眼窝里,一双深褐色的眼眸,映出一波三折的往事。脸上的皱纹尽情舒展,宛若一朵盛开的晚菊。
我们每天练琴、背诗、唱歌、跳舞,有规有矩,有理有序。春美人喜欢讲故事,我常常沉迷在娓娓动听的故事里。她的故事不是小红帽,也不是狼来了。她在讲自己,用现在的话来说,春美人是个有故事的人。
那年,我到乡下去收山货,蛤蚧了,穿山甲呀等等,那些东西城里的有钱人很喜欢。在经过一个山坳的时候,窜出一路土匪,我们五六个人,土匪有十一二人,个个牛高马大,挥着明晃晃的大刀。吓得我们全部跪下来,我很担心藏在鞋子里的几张金叶被搜出来,那是准备收山货用的,这时,牛屁股落下一坨屎在我面前,于是,我偷偷掏出金叶塞进牛屎里,还顺手摸了一把牛屎涂在脸上。
说得意时,嘴里吐出一口烟,张扬的烟雾一圈一圈把她笼罩起来,真像电视里阴谋得逞的女特务。
把牛屎涂在脸上不是很臭吗?我听得奇怪。当然很臭,所以那帮土匪没一个靠近我,我的金叶没被发现,又保存了女子的清白。
在我年幼的心里,还不理解什么叫女子的清白,只觉得她想出这样的办法来真的很厉害。
春美人说,有一年夏天,下了几天几夜的雨,龙眼果全部被狠狠地打下,集市上满街的龙眼像弃婴一样无人搭理,她买下所有贱价的龙眼,没过多久,春美人的龙眼变成金灿灿的龙眼肉被拉到省城销售一空。
我卖的瓜子色泽总比别人的好,颗粒饱满,油光发亮。其实我在瓜子身上搽了油,这可是巧活,不能太多,太多了,顾客摸一把,手上沾油就会露马脚,太少了瓜子就不够亮,卖不出好价钱。
我说,你真狡猾,她说,我又没卖假货,这是生财有道。
春美人还讲书上的故事,刘姥姥进大观园,武松打虎,孙悟空大战牛魔王,草船借箭等等,春美人讲得绘声绘色,我听得如痴如醉。
春美人像一个娓娓动听的故事,所有的情节都诱惑着我。
上中学了,我离开家去外地读书,春美人也离开了小镇,她要去省城带刚出世的孙子。大家都说她去享福了。
过了好几年,我毕业回来了,春美人又回来。
形形色色的谣言像瘟疫一样在小镇里传播。
有人说,春美人的第一个儿媳妇说她连奶瓶都不消毒就给孩子喝牛奶了,不讲卫生,把孩子交给她不安心。还好,儿子还挺孝顺,就休了媳妇。
有人说,春美人的第二个儿媳妇说她普通话发音不标准,会教坏孩子的。儿子又休了第二个媳妇。
有人说,春美人的第三个儿媳妇什么话都不和她说,什么都不给她碰,什么都不让她做。儿子不敢再出声了。
坚强的春美人不知被什么东西打倒了。
后来,春美人很少出门,每天就是看书,一本接着一本,金庸、古龙、梁羽生,春美人把每天的时光都磨在刀光剑影里,用别人的故事来装饰自己的故事。
我很想安慰她,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帮着把烟丝卷成一支一支小喇叭,然后整整齐齐叠在她床头的纸盒里。静静地看着她一支接着一支吹着白色的小喇叭。一个个白色的圈圈从她干瘪的嘴唇无声无息地飘出来,又无声无息地消失在空中。于是,心里的痛渐渐被放大,泪水配合着那些白色的圈圈,轻轻地,无声无息地落下。
从此,我再也听不到春美人讲故事了。
一年春天,我在北方一座城市出差。天气刚刚回暖,那天早上母亲打电话来说,春美人走了。
阳春三月,南方草长莺飞的时候,北方的春天还在被窝里打滚,柳树还在慵懒的睡梦中。美丽的春美人,此时,是不是躺在繁花似锦的春天里,不会再寂寞了。
我望着北方灰蒙蒙的天,想起几句歌词:
如果有一天,我老无所依 ;
请把我留在,在那时光里 ;
如果有一天,我悄然离去 ;
请把我埋在,这春天里 。
钟声悠扬
每天清晨七点,小学堂的第一次钟声响起的时候,整个小镇就张开朦胧的睡眼了。久而久之,人们习惯把钟声当成每天生活的序曲。
敲钟人姓钟,一个六十多岁的孤老头,没儿没女。黑脸庞,络腮胡,像极了戏台上的张飞。钟老头左腿有点跛,走路一瘸一拐。他最大的特点是喜欢讲故事,吹牛皮,我们当地人把吹牛皮叫作“扯大炮”,所以,钟老头有了个绰号“大炮钟”。
小学堂的大钟挂在最茂盛的那棵老榕树下,“大炮钟”一有空就把它擦一擦,有时候还给它上油,大钟看起来乌黑发亮,容光焕发,像它的主人一样,精神得很呢。
我们最觉得他的故事比语文老师讲课还精彩。
“大炮钟”喜欢讲打仗的故事。每天下午课外活动时间,大家都一窝蜂地聚拢到老榕树下。“大炮钟”两手叉腰,站成一个“大”字。我们围成一圈,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他身上。只见他滔滔不绝,眉飞色舞,一张黑脸一下涨红,一下变成酱紫色,讲得精彩的时候,口水像下毛毛雨一样溅到我们眉毛上,鼻尖上,脸庞上。他手中的那杆小铁锤这时候变成一杆钢枪,小小的身躯顿时变得高大挺拔起来,像一名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的勇士。
“我们隐蔽在草丛里,已经两天两夜了。突然,呼啸着的炮弹拖着长长的光芒划破黑暗,枪弹从每个黑暗的角落里迸发出来,到处浓烟滚滚,火光丛丛。总攻开始了,我瞄准敌人的胸膛,一发子弹飞过去,像一根钢签串起几片羊肉,几个敌人应声倒下,真爽……”这是最精彩的故事片段。
有一次,大家正听得津津有味,“大炮钟”正讲得神采飞扬。我突然问起,“大炮钟”你的腿是不是在打仗的时候被炸瘸的。正沉浸在精彩故事中的“大炮钟”像被雷电击中一样,手中挥舞的小铁锤突然定格在半空中。
所有的脑袋都转向我,所有的眼睛都注视着我。空气在几分钟里好像凝固了,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一会儿,“大炮钟”长长地叹了口气,“明天再讲了……”。他转身一瘸一拐离开了我们的视线,我被所有的同伴唏嘘了一阵。
第二天下午,来的同学特别多,也许大家都想知道“大炮钟”的腿为什么瘸的。
我们照例围在老榕树下,坐在圆圈的中心“大炮钟”像庙里的一尊佛。他手里的小铁锤换成一根烟。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吐出一股白白的烟雾,仿佛是鼓起好大的勇气才娓娓道来。
“那年,战争结束,我们的部队在边境一线有排雷任务。扛炸药、制作点火管、进入雷区爆破,搜排,标示地雷,引爆地雷,这些工作我和战友们无数次地重复过,刚开始排雷时很兴奋,渐渐地,到多次排雷后的我们变得机械和麻木起来。”
“有一次,由于我和一个战友忘了竖立警示标志,一个放牛娃误入雷区,当我冲过去的时候,老牛已踩中了地雷,一阵巨响,一团浓烟陡然升起,地动山摇。孩子和牛被炸得粉身碎骨,我的腿被弹出的一块大石砸伤了。那个孩子就是村里经常听我讲故事的细牙仔……”
“大炮钟”说着,摸了摸我的头,常常叹一口气, “当年的细牙仔就像你现在那般大。就差一步,可惜,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大炮钟”喃喃自语。
从那天开始,“大炮钟”不再讲故事了。总是喜欢坐在老榕树下,叼着一根喇叭烟,悠长的目光伸向远方。
一天晚上,大雨倾盆,一间多年未进行维修的学生宿舍倒塌了,“大炮钟”在救最后一个孩子的时候被压在一堵墙下。大家把他救出来的时候,他已经血肉模糊,最后只留下了一句话,“这次,我终于来得及了……”
“大炮钟”走后的第二天早上,钟声依然准时响起,格外响亮,全镇的老百姓都说听到了。大家都说,“大炮钟”舍不得那口钟,舍不得小学堂。
多年以后,小学堂已经变成大学堂。每天早上七点,大学堂的钟声依然准时响起,小镇嘘嘘嚷嚷的生活在钟声里继续繁衍生息。
据说,这是老校长定下的校规,风雨不改,钟声悠扬。就这样,钟声成为一支悠扬的主旋律,每天在小镇的上空轻轻飘荡。
手 艺
天已经大亮,老罗头站在繁荣街口,深深吸一口气,好亲切,好熟悉的味道啊。那是常乐镇的味道,家乡的味道。他真想大喊一声,我老罗头回来了!
老罗头是从县城回来的。前些日子,他总觉得日子过得不太顺心,像是缺少些什么东西。按理来说,儿子当上了副县长,儿媳妇刚生了一个大胖小子,日子一天天好过了,一家人其乐融融,可自己为什么总是乐不起来呢?
他无意中看到家里有一个漏水的盆子,他举起盘子,一线阳光透过小孔落在他昏暗的眼睛里,多么熟悉的动作,多么熟悉的感觉啊。老罗头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总是乐不起来了,他怀念自己的手艺——补锅。
晚上,老罗头连夜收拾包袱,似乎这套住了五年多的大房子瞬间变成了牢笼,他恨不得长出翅膀飞回老家。
终于回到老房子,看到这些老物件还在,老罗头简单地收拾一下,中午时分,就在门口架起了火炉,抽起大风箱,清清嗓子大声喊,“补锅啰—,补锅啰—”。这两嗓子把隔壁的长河老爷子喊出来了,老爷子一看到老罗头,顿时脸上乐开了花。来到老罗头的小摊前,咣当一声,好家伙,几个盘子,一个水壶,两口铝锅,全撩了下来。老爷子笑着说,老伙计,你不在的这几年,我把家里漏水的锅碗瓢盆都攒起来了,就等着你的大风箱又抽气了。一声老伙计,让老罗头听着心里暖暖的,心想,还是这个乡音听得亲切。
老罗头使劲地抽了抽大风箱,火炉伸出长长的舌头,火舌欢快地舔着黑黑的锅底,老罗头将碎的铁锅片放进一只小小的坩埚,再把坩埚埋进火炉中间,等了许久,铁锅片熔化成红通通的铁水,他迅速舀出铁水,倒在一块柔软圆圆的毡子上,晃了几圈,铁水就变成了一粒圆圆的金属球,然后把金属球对准盘子的漏洞,轻轻一挤,用力一压,漏洞瞬间消失了。接下来是进一步验证,用补好的盘子舀上半勺水,高高举起,“看,滴水不漏!”老罗头得意地说。长河老爷子说,老罗头,几年不见,看来你的手艺还够火候哦。老罗头拍拍胸脯说,“功夫在这里,老祖宗传下来的手艺,不能丢啊!”
接下来几天,除了长河老爷子、“香蕉婆”“炊烟二叔公”,这几个老伙计偶尔来陪他说说话以外。几乎没有几个人在他小摊上停留过。
老罗头每天大清早坐到傍晚散圩,眼看着叫卖声一声比一声高,脚步一阵比一阵密集,路人就像一阵风一样从他眼前飘过。当年老罗头的手艺可是门绝活啊,多少人想拜师学艺呢。
看着满脸愁容的老罗头,长河老爷子叹了口气说,现在人家都用电饭锅了,高压锅了,电磁炉了,那些家用电器五花八门的,哪还用得着我们那个年代的大铁锅啊。哎,也只有我们这些老家伙们喜欢那股烟火味了。这番感慨让老罗头心里有了郁结,没两天,竟然病倒了。
这下可把他的儿子急坏了。心想,老头子不跟着自己好好享福,却一个人跑回老家瞎折腾,把自己折腾到医院来了,住了几天医院,找不到病因,却也不见好转。
最后,还是长河老爷子说了一句,你爸这是心病,心病还须心药医啊。儿子吩咐一声,手下人立刻到镇上各家各户去,到废品收购站去搜索,去大量收购,很快给老罗头找来了活。
听说有人找他补锅,老罗头腾地一下从病床上坐起来,病全好了。一只小火炉,一个大风箱,老罗头的补锅小摊又开张了。
原以为一切又恢复风平浪静的日子了。没想到有好事者在闲聊中提到,老罗头补的锅都是他儿子高价收购来的。偏偏这些闲聊又被老罗头听到了。这消息如同晴天霹雳,一阵急火攻心,老罗彻底倒下了。老罗头临终前,给儿子留下一句话,不要把我放到那些坛子罐子里,要把我放到补好的锅里,那里暖和。
送别的时候,长河老爷子、“香蕉婆”“炊烟二叔公”几个老伙计恭恭敬敬地朝着一口锅三鞠躬,准确地说,是朝着锅里的老罗头恭恭敬敬地三鞠躬。
三寸丁
常乐镇有一家豆腐特出名,别家的豆腐在锅里经不起两三番煎炒便粉身碎骨。而他家的豆腐任凭怎么煎炒炖煮,依然成行成块,棱角分明,味道鲜嫩可口。这家豆腐店的店主叫丁三柱,络腮胡子,皮肤黝黑,个头很矮,不足一米五,像浓缩版的张飞。常乐镇人给他起个绰号“三寸丁”。
“三寸丁”人小力气大,黑黝黝的双腿像两根结实的铁柱,一挑豆腐四板,每板至少三四十斤,看他挑起一担豆腐,走起路来脚下生风,健步如飞,仿佛挑的不是豆腐,倒像是两床棉被。
三寸丁”的豆腐摊不是放在最繁华的繁荣街上,而是在西街瀑码头的老榕树底下。码头上来来往往的大多是到河边洗衣洗菜的大姑娘小媳妇,要么就是绿江边的渔夫。
每天清晨,镇上的大姑娘小媳妇们都喜欢挑上全家人的衣服,成群结伙到西街瀑码头上洗衣裳。领头的漂亮姑娘是养蚕家的春花。她们一路家长里短,说说谁家的小伙看上谁家的姑娘,谁家的店铺刚采办一批新首饰新衣裳。
青石板路上常常响起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像一道美妙的音符,唤醒这个古镇朦胧的睡眼。
绿江水清得像一块透明的玻璃,洗衣的女子裤管挽着露出白嫩的小腿,纤纤玉手在水波中甩动着衣服,与其说在洗衣裳,不如说在拨动着乐趣。她们如一枝枝亭亭玉立的荷,清脆的笑声拨动着水面,也撩动着远处闪烁的目光。
镇上的老人们常常喜欢聚集到大榕树下纳凉,讲古。
打鱼的三叔公说,“三寸丁”,你的豆腐摊真是摆对位置了。又可以做买卖,又可以欣赏美景。
每次春花买豆腐时三寸丁都会多给一两块。大家都知道,“三寸丁”看上的是春花,可是谁都知道,春花怎么会看上黑又矮的三寸丁呢。那么美的姑娘,多少双眼睛盯着呢。“三寸丁”知道大家喜欢拿他当笑料,却不恼不怒,都是街坊邻居,谁会在乎呢。唯独对豆腐摊的说法不服气,他振振有词地说,豆腐这东西,是美味中的极品。
集市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尘土飞扬,汗气冲天,不仅会熏坏豆腐的原本的香味,还会很快挥发豆腐里的水分,影响豆腐的口感。而我的豆腐摊摆在这里,河边空气清新,江风凉爽,树下阴凉,即使卖到下午,豆腐还是鲜嫩可口,原汁原味。这番话似乎有理有据,露不出什么马脚,大家也就一笑而过了。
中午时分,姑娘们洗完衣裳,早上挑的担子就会变成一头是衣服,一头是半桶水。爬上六十八级青石台阶就到码头的大榕树下,停下脚步,脆生生地喊一声,“三寸丁”,来两块豆腐哦。“三寸丁”手脚麻利地掀开盖在豆腐上的薄纱布,明晃晃的方形刀片在白嫩嫩的豆腐上畅快淋漓地划个十字,打个田字,接着扯过一个透明的食品袋,把豆腐小心翼翼地装好,再打个死结。最后,只听扑通一声,一袋豆腐摇摇晃晃地沉到桶底。回到家,就是一碟美味的凉拌豆腐。
曲尽人散,当姑娘们俊俏的身影渐渐消失的时候,大榕树下的人群也开始散了。
如果没有农历七月十四那天发生的事情,也许“三寸丁”的日子就在卖豆腐,看风景,喝小酒之间按部就班地穿梭着。
农历七月十四是传统的“中元节”。当地人称为“鬼节”。当地流传一种说法,出门容易遇“鬼”,魂魄被“鬼”抓走了就会回不来了。
可是偏偏那天,春花到河边洗被子,不小心掉到河里了。在这个犯大忌的日子,岸上的人只管喊叫,却没人敢下水,大家都生怕惹怒河神。眼看春花在急促的漩涡中一圈圈打转,“三寸丁”飞奔而来,一个猛子扎进去,两人一下子被卷进漩涡中,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件事当天就在常乐镇六街七巷传了个遍。人们既称赞“三寸丁”的壮举,又暗暗惋惜。
从此,老榕树下的豆腐摊消失了,“三寸丁”和春花也消失了。有人说,看到“三寸丁”带春花去省城治病了,也有人说,两人肯定被河神抓走了。
没有了“三寸丁”的豆腐摊,西街瀑码头没有了往日的热闹。
两年后,繁荣街的街口一家豆腐店在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中开张大吉,“夫妻豆腐店”几个大字金光闪。大家一看,豆腐摊前那位又高又白的不正是春花吗?站在一边笑得合不拢嘴正是又矮又壮“三寸丁”。
常乐镇的寿星公红山爷爷曰:“古话说得好,好人有好报啊!”大家都觉得挺有道理。
老炊烟
农历八月十五中秋节是常乐镇闹花灯的日子。那天晚上,孩子们手提花灯,排成花灯队,绕着全镇的六条街道游行,最后回到老商会门前展览。老百姓们赏灯、投票,选出自己心目中的“灯王”。
镇上有个叫“老炊烟”的。他制作的花灯造型美观,新颖别致,每年的花灯赛都荣获“灯王”的称号。
“老炊烟”是镇上合作工厂的编织工人,平日里就是编织竹篮、竹篓、簸箕、筛子等生活用具。“老炊烟”其实并不老,只是他整天抽水烟,又是个罗锅,四十多岁的样子看上去像个六十多岁的老头,所以镇上的人都叫他“老炊烟”。
在我们小孩的眼里,“老炊烟”就是一个神奇的魔术师,看他制作花灯就像欣赏一场精彩的魔术表演。一根长长的竹子,用刀咔嚓咔嚓几下,竹子一下子就开成几瓣,变成又细又长的竹条,厚薄有序,几根竹条交织在一起翩翩起舞,半天工夫就变成了各种花灯的架子。然后糊上五颜六色的彩纸,在上面寥寥数笔,或花鸟虫鱼,或河流山川,一眨眼的功夫,“六角宫灯”“猴子织布”“孔雀开屏”“鲤鱼跳龙门”“猪八戒背媳妇”等各种花灯就活灵活现地呈现在你眼前,每一盏灯都各具特色,栩栩如生。
“老炊烟”的花灯就像一个个色彩斑斓的万花筒,让我童年的生活多了一抹亮丽的色彩。
天有不测风云,厄运来袭有如排山倒海。一日, “老炊烟”下班回家,路过焊接组时无意中发现乙炔气瓶子漏气,看看周围没有一个人,他赶紧过去处理,气瓶子突然发生爆炸,那场突如其来的事故夺走了“老炊烟”的双眼。眼睛是工匠的第二双手,失去了双眼,“老炊烟”赖以生存的饭碗丢失了。
“老炊烟”的家和我家一墙之隔。之后的日子里,我常常听到摔东西的声音,有时沉闷,有时清脆,听得最多的是香云婶哭闹的声音。过了一段时间,这些声音都消失了。听邻居们议论,香云婶扔下“老炊烟”自己一个人走了。好多时候,我每次路过老炊烟家门口,都见大门紧闭,谁也不知道里面是个什么情形。
大人们说,“老炊烟”失去了眼睛,生活一下子掉进了黑窟窿里,看来 “灯王”这个称呼要改朝换代了。
我想,以后“老炊烟”做不成花灯了,中秋节的花灯赛一定会无趣许多。
又过了两年,中秋节来临的日子,我放学回家,看到“老炊烟”家门口挤满了人。我从人群中挤进去,看见“老炊烟”正在制作一盏花灯。那些细长的竹条在他粗糙的手指间来回穿梭,那些竹条乖巧听话,没有哪根割破他的手指,没有哪根编错位置。围观的人群先是窃窃私语,最后一言不发,个个睁大眼睛屏息凝视,生怕一眨眼就漏掉一个动作,一个细节,一个精彩瞬间。
当夜色渐渐暗下来的时候,一朵巨大的莲花灯终于呈现在我们面前。这时候,“老炊烟”发出了声音,“妹头在吗?”我愣了一下,连忙答应,“在!”。“你给莲花灯点上蜡烛吧。”我接过“老炊烟”递过来的莲花灯,发现他的手粗糙了许多,手上一条疤盖过一条,真是触目惊心。
蜡烛点上,烛光散开,一朵粉红的莲花绽放在我们面前。莲花的花瓣有三层,一层比一层大,很有层次感。外面的一层向四面展开,像一个穿着裙子的小姑娘在伸展腰肢,翩翩起舞。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能相信这盏美丽的莲花灯是一个双目失明的人做出来的呢?
那天晚上,我提着莲花灯站在队伍的最前面,吸引了无数赞誉的目光。那年中秋节,莲花灯摘取了“灯王”的桂冠。
一夜间,“老炊烟”名声大震,连县城的商家都来收购他的花灯。
后来,我曾经问过“老炊烟”,为什么看不见了还能做出那么美丽的花灯。他说,傻丫头,因为我心里有一盏灯啊。人啊,心里只要有一盏灯,就不会迷失方向了。
那时候,年幼的我自然不明白这些话里的深刻含义,现在回想起来,一盏花灯照亮了“老炊烟”的世界,也照亮了他的人生。也许,这就是这么多年来“灯王”的名号在常乐镇屹立不倒的原因吧。
孙如静创作随笔:
“常乐镇”并非虚构,它在现实中就是我的故乡——驮卢镇。那是一座位于桂西南的百年古镇。“驮”与“卢”皆取自壮语,意为“河”与“船”。那里有我最熟悉的人与事,自然也成了我写作的起点。人无论走多远,终须回归——肉身的归处,精神的故乡,灵魂的栖所。对于远离故土的双足、飞向天际的羽翼、寄居他乡的思念而言,故乡永远是那个最令人魂牵梦萦的地方。
我相信,每一位写作者都怀有深重的故乡情结,都有自己文字与情感的扎根之地。一旦将笔触探入养育自己的那片土地,便仿佛获得了一份天然的灵气与力量,我也如此。自创作小小说《春美人》起,我便不由自主地将这座古老的小镇以“常乐”之名,还原于我的文字之中。从故乡出发,我一次次重返这个小镇,柴米油盐,琐碎日常,熟悉的景象总让我时而心潮澎湃,时而感慨万千。
常乐镇只是我小小说创作的起点,而我真正要面对的,是整个世界。世间一切——美好的、矛盾的、黯淡的,形形色色的人与事,都将进入我的视野,成为我笔下的源泉。春美人、三寸丁、老炊烟……他们仿佛仍笑容满面地唤着我:“妹头,上学了。”“妹头,给你一块鸡仔糖。”“妹头,帮我穿根针啊。”他们都活在平凡的烟火人间,历经冷暖,看遍百态。而我始终怀着感恩与悲悯,让他们在我的小小说里,再走一程。
文学创作是个体的创造,也是一项复杂的劳作。即便是一篇千字小小说,也需悉心观察、积累素材、反复酝酿、精心结构、细密打磨,方能跃然纸上。在小小说的创作上,我曾沉寂良久。每当陷入困顿,阅读便是最好的出路。小小说写作,永远在路上。我仍需在文字凝练、语言质感、人物刻画与情节经营上多下功夫,才能让作品焕发出更美的艺术光彩。
写着写着,忽然发觉,曾经那个热爱文学的自己,又悄然归来。熟悉的故乡正一步步走进我的字里行间,我听见她的呼吸,看见她的笑容,她馈赠我绵延不绝的素材与灵感。我的小小说从故乡启程,能走多远,我并不知晓。唯愿怀揣对小小说的敬畏与热爱,表达那份微小而真切的情感。小小说为我打开了一个豁然开朗的世界,让向往文学的心灵得以安居,愿能就这样,一路诗意地行走下去。
作者简介:孙如静,广西作家,作品散见于多家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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