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表,云关,石牖,青峰……还有清溪碧水如天河银汉,一看便知这里是星曜参天的宝地呵!古人喜欢把天与道两个字并联组词,叫作天道,其流衍即成道统。又有一句耳熟能详的古话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从此处一片丰赡的风景中,或可以体悟生民之道。
华表峰和会文书院一角
游走南雁风景区,如果暂时搁下繁言蔓词不去赘叙自然景观方面的山水之美,在这处天造地设的寰区,这里最容易给人以思想启迪、让人窥见一方文化堂奥的,当属山中的会文书院。
遥想近千年前的北宋时代,先贤陈经正、陈经邦等人,像而今的人们执着于对美好山水作寻幽探胜的决心一样,负笈中原,西行求学。他们怀着对中华文化精义的渴求,跨越山河阻隔,远赴伊洛大地,师从程颢、程颐二位大儒,深研理学。回家乡以后,他们在这奇峰突兀、佳境独秀的山水之间创办会文书院,从而构筑起一片来自中原的主流文化坛席。
华表峰旁,现在去观赏这座古朴的书院建筑,柔和的线条,工巧的结构,飞翘的檐角,精雕的窗棂……其建筑语言似乎承载着山水的灵气。而当你去进一步细细琢磨,这里似乎也反映和透析出比形象物质更加丰富无比的文化意识內涵。当年,陈氏昆仲去二程门下所学的,即是深玄精微的乾坤义理之学,他们探宇宙本源,究人天体性,讲道德人伦……一时间,像极了后世所描述的“吾道南来,原是濂溪一脉”的笔意,南雁这方山水,似乎成了一片圣地,通往会文书院石径上长年累月积长的苍苔,一夕之间被履迹践踏光滑,他们为平阳乃至整个浙南学界举起了明亮的爝火,于是乎,门人辐辏,学者景从,学术源流滥觞,一股来自中原主流文化的强劲学风,推高了当时温州地方士子学人的文化意识,带动了当时社会的发展进步。
华夏大地作为文明国度,文化,一直是引领社会绵绵不绝地前进的旗帜和动力。理学在平阳传播的效应,开创了当时社会的新气象。理学理想主义指导下的耕读文明盛景,绘就的是一幅江山万里画图,被世人呼为“东南小邹鲁”。如果以今天的评判标准去衡量,在提高社会生产力方面,一时也许难以拿得出有效数据予以证明。而有一种现象,或足以说明理学之功,即是那个年代的科考成绩。人们可以从史料记载中得知,在平阳陈氏兄弟于家乡倡理学前的北宋160多年间,平阳学人举进士者寥寥无几。而南宋短短150多年间,就平阳一地学子考取文科进士即多达400余人。我想,除了后人分析的皇城东迁临安这种地域环境变迁因素之外,南雁会文书院的理学滥觞,带给当时平阳乃至温州地区的是文化的精髓和章法吧。
徜徉于南雁山水间,忽然想到晚清时期年少而擢高第的瑞安名人孙锵鸣独赞会文书院的联子:两雁并灵区,百廿峰中无此坛席;二程传法脉,一千年后重与讨论。
联语对应如谶,文化的发展传承真的是绳绳相因,脉络不绝。潮消潮涨,往后不到300年,流经南雁会文书院山脚下的悠悠鳌江水,仿佛隐隐伴随着一种思想文化意识,在宇宙间向东流淌。流水如一脉贯串,倏然间不知不觉又在下游的钱仓凤山、青华山脚来个多情的涡旋盘结,又一次把乾坤理法来作疏理和宣导。
钱仓青华山、凤山,包括近旁的荆溪山一带,奇峰峻雄,巉岩峙险,后世称为雁门,即南雁的门户,这是与南雁荡山有着地理和文化之间渊源关系的亲切称谓。元朝时代,依倚鳌江边的钱仓青华山里,一位大名叫史伯璿字文玑的儒者,奋龙盘凤翥之姿,为流传千年的传统的理学儒经,添注了浓墨重彩的释义,著述了一部名曰《四书管窥》的规正义理的述论。
《四书管窥》不外于理学儒流的范畴。
当年史伯璿先生发现,前人多家研究《四书集注》存在有误的地方。史先生具有体道的风骨,青华山清幽静谧,鳌江水绵远悠长,于是他隐居山中,积多年之功,加以辨识、阐发,著就《四书管窥》,引起朝野关注。明朝的《四书大全》、《永乐大典》都引用此书。他的朋侪后学将他的学术成就广为推广流传。像史先生的再传弟子、大名鼎鼎的明初内阁首辅黄淮,大概也据史先生的学术精华去治国理政。
史先生谈性理之学,先生还注重事功。还有水利方面的论述,引导地方水利建设,遗泽家乡。
从鳌江上游,到鳌江下游;从南雁山麓,到钱仓的青华山凤山,历史,在白云流水间倏忽过去。也许,只有宋人范仲淹赞东汉严子陵高风亮节的“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之歌辞,最适合以雁山鳌水、以文玑斯人为抒情对象而加以颂扬。
而寄意理学精灵的雁山鳌水,山高水长之流风直至后世一直没有衰竭。清代乾、嘉年间,雁门荆溪山山左的塘边地方,一位叫叶嘉棆号筼林的硕学之士,为史伯璿先生祠堂写下一篇情文并茂的记文。在这篇文章中,筼林先生盛赞史文玑“阐发遗经,抱道不仕”“德修于内,行孚于外”的高洁志行。其实筼林先生他也是接续了义理之学的神圣门徒,他自谓“自二十以来,熟读文公《学》《庸》二序,及《伊洛渊源》《近思》诸录”,时人称其“先生之学,以乡先儒史文玑氏为宗法”。
清代学者叶嘉棆简介
为深研理学玄义,筼林先生在家乡故宅的文溪之滨建尚志堂,筑“六宝”“六喜”二斋,孜孜矻矻,皓首穷经。这位颀然卓立的一介儒士,鄙弃时人所崇尚的举业,以遗世独立的个性,“卓然自奋于圣贤之学”,其人格,其学识,在那个世俗社会如鲁殿灵光,显得光彩夺目。所著之《象义别闻》《诗义解颐》《礼记类编》等宏富文章,形成了道学学术范畴的又一方高地,真切实践了“学求有用,文能见道”的治学目标,诚如理学之弦歌,余音绕梁。
宗法义理之光,映照着山水风物,也诱使人们迸发思想的火花。从南雁到鳌江,寻觅和追溯理学源流,雁山鳌水的文脉更加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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